在返回徐無縣的途中，祖昭帶著隊伍經(jīng)過盧奐一行人遇襲的地方，給出一些時間讓盧奐等人收拾殘剩的行李，并用繳獲的胡馬重新套上馬車，讓更多的人可以得以休息。繼續(xù)上路后，他又讓祖季快馬前往南邊的樹林深處尋找洪叔和盧家管家，不過祖季回來時卻告知未能找見洪叔等人，推測已經(jīng)乘馬先行返回徐無了。

    祖昭深知洪叔為人持重，理應不會出事，于是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繼續(xù)帶隊往南行走。

    徐無縣人口不算豐茂，即便有武帝遷北屯邊的人口基礎，但過去近百年時間里，邊境沖突不斷，人口流失嚴重，到如今已經(jīng)不足一萬戶人丁。然而憑借徐無縣四通八達的交通，這里倒成了銜接胡漢的一處重要邊市。

    一行人趕回到縣城時天色已暗，祖昭盛情邀請盧家眾人去往本家莊園暫住，盧奐客套不過，在請示大小姐之后便答應下來。祖家莊位于縣城西郊外的北郭亭，該亭共計三百戶人家，九成皆是祖姓，就連亭驛也都成了祖家私有的館舍。

    亭驛是北郭亭最外圍的建筑，此時門前正聚著七、八名較年長的族中少年，一個個面色皆是嚴峻。打老遠看到祖昭等人沿著官道出現(xiàn)，領頭一位華衣少年趕緊吩咐兩人先行趕回亭里匯報，隨后又倉促邁著步子迎向而來，半途中還忍不住急忙的出聲招呼。

    還未碰頭，祖昭隔著老遠一眼認出領頭的少年正是三叔長子，他心中當即已經(jīng)猜出幾分狀況，于是先一步直接問道：“阿湛，洪叔可曾先回了？”

    祖湛連連點頭，神色急切，說道：“洪叔才回不久，剛剛跟大阿公、二阿公和我爹把事情說了。我爹正央我去縣里見陳縣長，大阿公還差人去盧龍塞尋官軍去了?？尚掖蠊涌偹闫桨矡o事，今后再遇到馬賊萬不敢這般魯莽啊。”

    祖昭若無其事的大笑兩聲，頗顯豪邁的說道：“區(qū)區(qū)胡賊，豈能讓我大漢男兒畏怕？且先不說這些，回莊子上再說?！彼f完，回身招手眾人從亭驛一側的巷子穿入。

    祖家莊是祖氏一族的祖宅，位于北郭亭最西的位置，背靠一片大牧原。莊園占地甚大，最外圍還有一道丈許高石木結構的圍墻，里里外外有五層院子。正門即是貫穿北郭亭大路的盡頭，左右鄰里聞得動靜，接二連三出門張望，正看見祖昭領著眾人經(jīng)過。身為祖家大公子，平日里又和氣友善，這會兒大家自然少不了殷勤的打聲招呼、問安。

    祖昭在馬上一一頷首回禮，不過卻沒有放慢馬速。

    莊園大門外早有許多祖家子弟等候迎接，下馬后，祖昭讓祖季帶盧家人去偏院廂房入住，準備好熱水、食物和其他為傷者善后所需的物品。交代完畢，他便與祖湛等人邁步走進前院，過了前院院門，幾位站在走廊上的叔伯立刻迎上前來，每個人都帶著不同程度的擔憂。不過畢竟是軍人世家，長輩們對此也習以為常，并無太嚴重的反應。

    “阿公和二爺、三爺都在廳里等候，大公子快親自去報個平安吧。”

    “有勞三叔?！弊嬲严蜃嬲扛赣H點頭，繼而大步流星來到正廳。

    正廳并無太多人，都是族中三老。一位年逾五十的老者正端坐在首座，雖然身骨清瘦，但坐姿筆直，無論神態(tài)還是舉止都未曾有絲毫的倦怠，軍人的氣質(zhì)不掩而露。此人正是祖昭的祖父，祖家一族之長祖舉。古代人結婚生子較早，即便是兩代人相隔的歲數(shù)也不會太大。

    祖昭來到正廳當中，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向首座行禮，又依次向另外幾位長者問好。

    “昭兒，事情都已經(jīng)聽說了。雖是沖動了一些，但總算不辱我祖家門風?！弊媾e語氣緩慢而不失威嚴，說話時的神態(tài)也是一副波瀾不驚。

    “胡虜猖獗，欺我大漢無人。他日再敢犯境，孫兒照樣會迎頭痛擊。”祖昭正聲說道。

    “昭兒有此志氣，你父親在天之靈總算得已慰藉。不過你切記，我大漢之所以威服四方，靠地絕不是莽撞，否則與那些不開化的胡虜并無差別?！弊媾e教訓的說道。

    祖昭的父親在五年前病死于軍營之中，早幾年尚由祖父親自教養(yǎng)，隨著年齡增長再加上聰慧聽話，于是在家族中逐漸獲得幾分獨立的名分，也開始繼承部分嫡傳的家業(yè)。

    “孫兒銘記阿公教誨，必然時時反省。”他躬身答應到。盡管今日以寡敵眾大勝胡馬，過程中有許多值得一提的亮點，但是自己并沒打算當著長輩的面前吹噓。反正此事很快會傳出去，倒不如先保持一種謙虛謹慎。

    “獲救諸人眼下如何？”祖舉轉(zhuǎn)而有問道。

    “說來也巧，所救下的這些人皆是涿郡盧師家的族親，孫兒已經(jīng)安排他們在莊上暫住。”祖昭簡略的提及了一下此事。

    “涿郡盧師？可是子干公的族親？”祖舉微有詫異。

    “正是?！?/br>
    “那可真是巧了。子干公乃當世大儒，聲名在外，若非因為忌憚黨錮之禍，我們祖家倒是應該與盧家多多來往才是。子干公鋒芒太露，為人剛烈，就怕會遭佞人所陷。此次機遇巧合，也算能讓祖盧二家有一個交際?！弊媾e感嘆萬千的說道。

    “朝綱不振，君上昏庸，就怕國將生變?！弊嬲衙嫔畛?，意味深遠的說道。

    在場幾位長者臉色生變，不過卻沒有開口說什么話。

    祖父祖舉微微擰眉，沉默許久之后，他用徐緩而又嚴肅的口吻說道：“昭兒，有些話在家中說說就罷了，切莫在外面亂言其他?？傊蚁日樟虾帽R家諸人，明日早些再去縣里請黃道人來一遭，為傷者醫(yī)傷。”

    祖昭點頭應道：“孫兒記得了?！?/br>
    本以為談話會告一段落，殊不料祖父祖舉忽地話題一轉(zhuǎn)，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昭兒，你是我祖家嫡長子，如今年歲也不少了。去年時阿公就曾跟你提過婚姻一事，當時你說你要讀書，所以暫且擱下。上個月玄菟郡的公孫家特意來信，恰巧公孫家二小姐明年正月便及笄，言下之意正是專程來說這門親事?！?/br>
    祖昭面色變化甚微，稍作猶豫，他說道：“阿公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祖舉沉聲道：“本打算過幾日再將此事說與你聽，不過此事或遲或早也都一樣。玄菟郡公孫家是當?shù)卮笞澹逯卸嗍强ぶ泄倭?。若能促成這樁婚事，兩家今后結為唇齒，于誰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雖然亂世將至，在此之前本該想方設法擴充家族勢力，祖昭也絕非扭扭捏捏之人，身在這個年代必然要遵從這個年代“父母之命”的傳統(tǒng)，只不過他并不認為玄菟郡公孫家是最值得合作的門閥。公孫確實是幽州大姓，但大姓不代表同宗同族，即便同宗同族也未必團結一致。在不遠未來稱霸幽州的大軍閥確實是公孫瓚，只是這會兒公孫瓚人尚在涿郡，玄菟郡公孫家分支眾多，上到太守公孫王或、下到還為郡吏的公孫度，彼此之間根本互不熟絡。

    見祖昭默然不語，祖舉倒是沒有太多躊躇，雷烈風行的說道：“總之，此事阿公我已有定奪，這個月十六公孫家的人會到徐無來作客，屆時再作詳談?！?/br>
    祖昭問道：“公孫家的人要來？”

    祖舉頷首，沒有再多說其他。

    這會兒另外幾個長輩插入話題，向祖昭慰問了一番適才遭遇胡馬的狀況，又語重心長的進行了一番教導。祖昭的心思尚在與公孫家聯(lián)姻一事上，對于其他話只是簡言敷衍，真沒想到有些事到來的還真是倉促！

    當晚，祖昭讓祖季在偏院設下宴席，為盧家眾人壓驚。不過這次宴席只算是簡餐，并沒有辦得太過鋪張，就連他本人也僅僅只是走了一個過場，向盧家眾人敬了一巡酒。除此之外，他順帶轉(zhuǎn)告了盧家大管家胡伯的情況，洪叔下午先行載著胡伯回到祖家莊上療傷，莊上的醫(yī)工已經(jīng)初診斷過，雖然還在昏迷之中，但情況還算穩(wěn)定。

    盧奐一眾人激動萬分，少不了一陣千恩萬謝。

    喝罷酒后，祖昭出于禮節(jié)起身向舍內(nèi)的盧家大小姐告辭。盧家大小姐隔著門簾，聲音文弱又羞怯的應答了一聲。正當祖昭要轉(zhuǎn)身離去時，門簾上映出的燭影忽然晃動了一下，輕聲呼喚了一聲：“你……”

    祖昭聞聲回顧，保持禮節(jié)的問道：“小姐還有何事吩咐？”

    門簾上的燭影縮回了身子，沉默許久之后方才說道：“今日還未曾多謝公子。奴在這里多謝公子救命之恩?！甭暰€若隱若現(xiàn)，難掩羞澀之意。

    祖昭笑道：“義理之事，不容辭，小姐毋須掛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