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陳縣君之后，祖昭沒有急著離去。

    重新落座下來，他向祖父說出自己心中的一個想法。

    祖舉聽完祖昭的話，不禁十分詫異：“昭兒，你說什么？”

    祖昭對祖父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他心平氣和的說道：“阿公，孫兒知道上次之事，令支王縣君著實過分。但眼下絕非是斤斤計較恩怨之時，適才孫兒對陳縣君所說的話，亦真正是孫兒心中所憂慮。連年大旱，民不聊生，又遭遇種種變故，這一切跡象皆是在預(yù)示大亂將至?！?/br>
    如果這番話換作以前，祖舉自然只當(dāng)是祖昭狂妄之言，而時至今日，不僅讓他意識到祖昭的聰明才干，事實也證明了天下正處于山雨欲來之勢。也許是自己老了，不愿意也沒能力再考慮那么深遠，又也許與其他老人一樣，很多事都情愿抱著僥幸的心態(tài)。

    祖昭看得出祖父陷入沉思，換言之，也就是說祖父是相信自己的預(yù)言。

    調(diào)整了一下語氣之后，他繼續(xù)說道：“阿公，孫兒雖年少，但男兒志在四方。常言道亂世造英雄，如今天下動蕩，正應(yīng)早做圖謀，乘風(fēng)破浪，創(chuàng)就一番豐功偉業(yè)。孫兒之所以要去往令支縣，不為其他，正是為了能夠破賊立功。如今動蕩之余早有作為，待到大亂之始則必能被委以重任。這是良機呀?！?/br>
    如今祖舉年邁，但好歹當(dāng)年也曾馳騁疆場，他心中不僅能夠理解祖昭的志向，更是希望自己這個嫡長孫能有一番作為，徹徹底底讓祖家揚眉吐氣。

    深深的點了點頭之后，他吁出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昔日昭兒你溫和乖順、知書達理，十足一個翩翩公子。然則這幾個月來，昭兒所做所為，不可不謂是柔中有剛。我祖家三代軍門，阿公我豈能不贊同昭兒你有一番自己的作為？誠然，世道日漸不寧，天下大亂是遲早之事，有志之士，造作準(zhǔn)備，無可厚非?！?/br>
    祖昭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誠摯道：“有阿公支持，孫兒定能事半功倍?！?/br>
    祖舉轉(zhuǎn)而又道：“你可別得意的太早。日后路途兇惡，可絕非你這茅廬不出的小娃娃所能預(yù)料，不要以為在本縣之內(nèi)擊斃幾個小賊，便以為天下再無敵手。兵事為兇，且不能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松懈怠慢。你可一定要記住阿公說的這句話?！?/br>
    祖昭鄭重其事的說道：“阿公放心，孫兒絕不會忘卻阿公的教誨。”

    祖舉稍微提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問道：“你此行前往令支擊賊，可有什么準(zhǔn)備？前次你擅自行動，幸虧臨場機變。此次定然要周全方才可行，明白么？”

    祖昭胸有成竹道：“阿公放心，此事孫兒自然是有打算?！?/br>
    隨后他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計劃，或者說也不能算是計劃。徐無距令支路途并不算遠，一天之內(nèi)就能馳援抵達，所以大可出奇兵，聯(lián)合令支縣本地軍民夾擊流寇。他今晚便會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令支縣交給功曹田憲，與其配合行事。

    聽完之后，祖舉不慌不忙的說道：“并非阿公過多計較，你憑什么認(rèn)為流寇一定會攻城？難道令支縣不會湊糧將流寇打發(fā)走么？”

    對于這個問題，祖昭自然是有所思索，之所以決定主動前往令支縣討賊，也正是因為經(jīng)過仔細考慮這個問題，最終而做出的定論。盡管，他的的確確沒有任何實質(zhì)證據(jù)證明令支縣不會交糧，但卻有預(yù)感，即便令支縣交糧，也決計不可能打發(fā)走這波流寇。

    他一直認(rèn)為前幾日繁安亭賊亂，絕對不是尋常之事，外界皆知徐無今歲備盜大下功夫，哪里還有不識時務(wù)的毛賊膽敢來自尋死路？更何況，繁安亭一案是王政受牛海指使，王政與昔日令支縣胡賊犯境有關(guān)，牛海又是妄圖行刺他本人的重要嫌疑人，這就愈發(fā)能夠推定此舉根本不是在劫掠鄉(xiāng)鎮(zhèn)，定然是別有所圖。

    他的推測，極有可能是賊人聲東擊西之計，就如同當(dāng)日太守府遭劫那樣。而事隔不到三天的時間，令支縣便傳來了流寇的消息，實在很難讓人不牽扯到這件事上面來。至于為什么要向令支縣下手，他一時半會兒無從知曉，也許有特別原因，也許沒有特別原因。

    然而，這些推測，他是沒有辦法直接告訴祖父，不過自己仍然有另外一個更切實際的猜測。于是，他從容不迫的回答道：“此次向令支縣而來的流寇，據(jù)說是始于遷安縣，一路往西而來。令支縣再往西便是我徐無縣，而我徐無縣義勇八百之勢，諒這些流寇也不敢來犯。也因此，這些流寇離了令支縣之后，只能一路往南徙移至樂亭縣?！?/br>
    祖舉略作思索，似乎有幾分醒悟，他說道：“樂亭乃遼西郡郡治，此處必已有重兵拱衛(wèi)，流寇同樣不敢輕舉妄動?！?/br>
    祖昭微微一笑道：“阿公說的極是，但這只是其一。就算這股流寇膽敢侵犯樂亭縣，但令支距樂亭足有兩百四十余里的路途，換言之，這股流寇最起碼要在令支縣勒取足夠維持兩百四十里腳程的口糧。以令支縣的情況，只怕他們必是給不了這么多糧食。”

    祖舉欣然點了點頭，恍然的笑道：“昭兒，你果然分析的有理。有你這般聰慧，真正是我祖家之大幸?！?/br>
    祖昭謙遜道：“孫兒只不過是胡思亂想罷了?！?/br>
    祖舉道：“你也無需過分謙遜。總之，此事你著手去辦，但凡需要什么幫助，盡管來找阿公我商量，阿公我一定不遺余力的支持你?！?/br>
    祖昭欠身施禮道：“多謝阿公成全?！?/br>
    當(dāng)晚，祖昭先找到祖季、祖成二人，簡單說了一下他的想法。

    祖季對王縣君很是憤怒，大大咧咧的罵了許久，最終卻也沒說不去。

    祖成倒是有一些顧慮，上次同樣是前往令支縣討賊，轟轟烈烈鬧出那么大的動靜，盡管引起了州府和車騎將軍的注意，然則這些達官顯貴們頂多也只是派人來慰問了一番。而為了那此討賊，祖家折損了十多名子弟，不可不謂是吃力不討好。

    祖昭向祖成說了一些大道理，又鼓吹了一下男兒志在四方的言論，幾乎未曾多困難便說服了祖成。他二人明日一早就開始點齊人馬，這支人馬務(wù)必隨時待命，只等自己命令，便立刻趕赴令支縣。他必須先等到令支縣田憲那邊真正能做好周全準(zhǔn)備，方才會帶隊馳援，雖說要建功立業(yè)，然則也不能任意消耗祖家的生力力量。

    在跟祖季、祖成二人告別前，祖昭專門問了一句：“韓義公最近如何？”

    祖季最是欽佩韓當(dāng)，當(dāng)即說道：“昨天他還在后院出現(xiàn)過，不過今早我去他的廂房找他，他卻不在。問其他人說，好像是不聲不響出門了。也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祖昭對韓當(dāng)來無影去無蹤并沒有感到生氣，他深知韓當(dāng)是一個坦蕩利落之人，絕不會拘于小節(jié)，也因此這番“來無影去無蹤”也不算是我行我素那般失禮。他之所以提到韓當(dāng)，不為其他，韓當(dāng)是令支縣人，家中尚年事已高的親人，此次流寇來犯，韓當(dāng)或多或少會有擔(dān)憂之處，自己是想先把馳援令支的計劃告訴其，以免其太過耿懷。

    回到居院，祖昭立刻準(zhǔn)備書信，撰寫寄給田憲的信函。為了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他首先便要求田憲暫時保密，其次也沒有太過詳盡的告知自己的計劃，大多是一筆帶過，僅僅是讓田憲心中有個數(shù)。更重要的，則是希望田憲能夠按照他的吩咐，預(yù)先做好一些準(zhǔn)備。

    次日一早，祖昭便將信函交給吳陽帶往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