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對張進(jìn)的了解，和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復(fù)仇，已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撐。他不會罷休，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饒過廉河銘，甚至雅林。我無法想象若真到了兵刃相向的那一天，我該怎么取舍。所以我不能被動地等下去，必須去找出在背后cao控的真兇，讓張進(jìn)看到真相。

    小晨跟我從無過節(jié)，我甚至都快忘了這個人的存在，他為何突然誣陷我，挑起我和廉河銘之間的仇怨？

    我聯(lián)系了從前圈子里認(rèn)識的幾個人，問到了小晨打工的百貨商場。但當(dāng)我跑到那個百貨商場時，卻得知他在兩個月前就已經(jīng)辭職離開。我向商場要了他的電話，打過去也只是個空號?？磥硭缬蟹纻洌诒话l(fā)現(xiàn)前就逃之夭夭了。

    找不到人，我只能先從別處下手。小晨背后必定有個幕后cao作者，小晨要么是受人要挾，要么是有利可圖，才會如此行事?？蛇@個cao作者會是誰呢？誰知道當(dāng)晚廉河銘被下藥，又認(rèn)識小晨，又同我有過節(jié)呢？

    為了查明真相，我不得不重新混到了從前那個圈子里，同那些已經(jīng)很久不見的熟面孔打起了交道。我不是回歸到他們中間，更不是回歸長慧，只是跑去銀巷和他們喝喝酒，找機(jī)會探探口風(fēng)。他們都知道張進(jìn)斷腿的事，心懷同情，知無不言。只是對于小晨，他們也只知道一點(diǎn)零零散散的消息。

    小晨的確是在廉河銘大壽后不久，就辭職回了老家，從那時起就和大伙兒斷了聯(lián)系。一年多過去了，他忽然又回到平城，卻沒再回到杜經(jīng)理手下。小晨在百貨商場打工并不像他說的那樣，是圈子里的哥們兒幫他介紹的，他是怎么去的，沒人知道?，F(xiàn)在，也沒人能聯(lián)系得上他。

    一籌莫展之際，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頗為吃驚的事——潘宏季竟然回平城了！

    ***

    那是我第三次去銀巷喝酒，喝了一會兒，同桌人中有人喊了一聲：“喲，宏季，你今兒也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我還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本能地回頭朝門口一望——果然是那個已經(jīng)許久不見的潘宏季！

    此刻再看到潘宏季，我腦中馬上反應(yīng)出的，已不是從前的仇怨，而是——他是教唆易軻下藥的元兇！

    并且，小晨背后的cao作者，他很有嫌疑——他既知道易軻下藥，又認(rèn)識小晨，又同我有仇！當(dāng)初他打了我一槍，便和杜經(jīng)理有了隔閡，之后就回了豐市。整整一年都沒他的消息，此時卻突然回來，不可謂不蹊蹺。

    潘宏季往里走了兩步，看到我同樣吃驚：“喲！這不是海哥么？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

    我反問：“沒記錯的話，你不應(yīng)該在豐市嗎？”

    他笑笑，沒回答，坐到酒桌邊，同旁人聊了起來，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

    我不動聲色地向旁邊人打聽。

    “宏季呀，他跟豐盈老總鬧翻了，不得已才回平城的?！迸赃吶苏f。

    “鬧翻了？”

    “啊，不知道為啥事兒，反正說是在豐市待不下去了。不過杜經(jīng)理也不待見他，他回來也跟長慧沒關(guān)系，也就晚上來喝酒。”

    “那他在平城做什么？”

    “誰知道?！?/br>
    我掃了兩眼潘宏季，比起一年前，他眼中的陰邪氣倒真是少了些，原來的短寸平頭留長了點(diǎn)，頭發(fā)彎垂下來倒多了幾分柔氣?？磥硎怯幸魂囎記]開葷了。

    我決定試試他。

    喝了一會兒，潘宏季離了座，到吧臺點(diǎn)酒去了。我跟過去，替他點(diǎn)了一杯，恭送給他。

    “海哥你這是？”明明水火不容，我卻主動示好，他甚感疑惑。

    “我知道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dú)⑽伊?。”我直接解釋，“你怕我真殺了廉河銘，沒法兒跟上面交代。既然并不是針對我，我也沒興趣計較。”

    潘宏季吃驚：“海哥果然是個人物?！?/br>
    我搖搖頭，露出一個艱難的笑。

    他看了我兩眼，放松了些戒備：“海哥已經(jīng)不在河銘公司了吧？”

    我故作仇恨：“姓廉的都要我的命了，還能跟著他干？”

    他勾起一邊嘴角笑：“想不到啊想不到，海哥當(dāng)初還為了一個妞兒倒戈河銘公司，逼得杜總都對你出手?，F(xiàn)在知道那妞兒的厲害了吧?！?/br>
    我長嘆一口氣，做出一副悔恨，又無言以對的模樣。

    潘宏季倒是表露出幾分同情：“進(jìn)哥也真是流年不利，聽說已經(jīng)出院了，我也琢磨著尋個日子去瞧瞧他?！?/br>
    我沒應(yīng)聲，悶了幾秒，目光突然往他身上一鎖：“你還記得小晨嗎？”

    我問得急促，潘宏季一下愣了：“小晨？”他托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那個話少的小晨吧，有點(diǎn)兒印象，怎么了？”

    我仔細(xì)觀察著他，尤其是說出小晨的一刻，但他的面色很平靜，略有吃驚，并無緊張。

    不是他？

    我進(jìn)而把潘宏季拉到角落清靜處，壓低了聲音：“我在尋他，但沒人知道他在哪兒。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找到小晨？”

    “你尋他作甚？”

    我把聲音壓得更低：“我悄悄和你說，你可別說出去。廉河銘開車撞我的時候被我看到了，我當(dāng)時問他為什么要?dú)⑽?，他回答說：‘等將來在天上問小晨吧?！易屑?xì)回憶，我認(rèn)識的小晨就只有一個，除了他沒別人，但他卻突然失蹤了。這件事一定和他有關(guān)，我得找到他問個明白?！?/br>
    “這么回事啊……”潘宏季“嘶”地一聲，“這小晨什么時候攀上廉大老板了？你這么確定問他能有用？”

    “我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這是唯一的線索。”

    潘宏季含了口酒在嘴里，慢吞吞地抿了一番后，斜眼盯著我問：“海哥為什么要找我潘宏季幫你？你不怕我給說出去，打草驚蛇嗎？”

    “因為我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這幫弟兄都幫不了我。你路子寬，辦法多，認(rèn)識的人也多，興許你有辦法找人?！?/br>
    “這……”他顯出幾分為難，“小晨能跟廉大老板扯上關(guān)系，背后不會是有靠山的吧？這么做，是不是風(fēng)險有點(diǎn)兒大？我現(xiàn)在的處境海哥也聽說了吧，豐盈和長慧都靠不上了，有靠山的人，我惹不起。一個不小心，以前的案子被人翻出來查，又沒人保，可是要丟小命的?！?/br>
    “這個你放心，我已經(jīng)跟河銘公司勢不兩立了，不可能把你給說出去。你只需要暗中幫我查，神不知鬼不覺?！?/br>
    他托起腮幫子，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那我要是幫了你這忙，我有什么好處？”

    我微微一笑，盛滿一杯酒敬到他面前：“我冷海冰有恩必報，你幫我一次，我就任你差遣一次，決不反悔?！?/br>
    潘宏季欣然接過酒，道：“好，那我可就等著和海哥共事的一天了，一言為定！”

    從潘宏季的反應(yīng)來看，他似乎毫不畏懼尋到小晨，還對尋小晨這件事興致頗高。至少從表面上看，他不像那個cao作者。我想，若他真是清白的，一定會盡心去找，那找到小晨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而如果連潘宏季都找不到人，那小晨恐怕是真的無處可尋了。

    ***

    那些天，我著急著想要查出真相，忙在那件事情里。但實(shí)際上，忙于探查的另一個原因，卻是為了逃避。明知道雅林病得不輕，我卻一次都沒去醫(yī)院看過她。

    我不敢在她面前出現(xiàn)……

    我每天都會打電話向蕭姐詢問，知道她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近兩天都沒有再咳嗽了。蕭姐已經(jīng)知道，雅林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于是她對我說話時，總含著寬慰。她問我為什么不親自去醫(yī)院，我就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后來蕭姐給了我一個提議，說心血管內(nèi)科的住院樓旁邊，有一棟同樣高度的樓，從那棟樓剛好可以遠(yuǎn)遠(yuǎn)看到雅林的病房。如果我想看看她，又不想讓她知道的話，可以試試。

    我去了，跟著蕭姐進(jìn)了那棟樓。白天，雅林病房的窗簾拉開著，透過這樓走廊的一處窗戶，可以看過去。

    因為太遙遠(yuǎn)，只能看到她的身形，看不清面容。那時，她正坐在病床上，面前擺著一個小木桌，廉河銘坐在一旁，把幾盒飯菜擺到小木桌上，雅林便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

    她所有的動作都是用右手完成，左手絲毫沒動過。我看著，腦中閃現(xiàn)出她的手被門夾破的一瞬間，心頭一陣發(fā)緊，雙眼頓時濕潤。

    蕭姐安慰道：“海冰你別太擔(dān)心，雅林已經(jīng)好多了。本來這兩天都可以出院了，只是廉老板不放心，非要她在醫(yī)院多觀察個十天半月?！?/br>
    “她的手傷得嚴(yán)重嗎？”我哽咽著問。

    “指骨有骨折，現(xiàn)在打著石膏?！?/br>
    “能好嗎？”

    “能好?！?/br>
    蕭姐不知道雅林的手是我弄傷的吧，雅林一定，誰都沒告訴。

    一滴淚沒框住，落了下來：“她真的……再也治不好了嗎？”

    “……”蕭姐把頭轉(zhuǎn)到一邊，久久都沒有回答。

    其實(shí)我心里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凡還有一點(diǎn)可能，雅林又何必對我那般決絕……

    “但是海冰，你也別過分擔(dān)心了。雖然不能根治，但好好調(diào)養(yǎng)的話，同樣能安安生生地過上很多年的。廉老板能為她提供最好的條件，我們都該往好處想呀?！?/br>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這些天……她問起我了嗎？”

    “問了。我告訴她，你每天都會打電話來?！?/br>
    “那她說什么了嗎？她說，希望我來看她了嗎？”

    “沒有，她什么都沒說。”

    走廊靜悄悄的，來往的人寥寥無幾。我和蕭姐站在窗戶邊，靜靜地看著雅林吃完了飯。廉河銘也一直陪著她，時不時和她說說話，等她吃完，又把飯盒收了起來。

    “廉老板對雅林還真是寵得很啊。”蕭姐說，“真想不出，如果雅林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還會不會對她這么好?！?/br>
    “你說……什么？”我驚了一下。

    “老實(shí)說，剛開始的時候，我對他們的父女關(guān)系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雖然雅林很肯定她母親告訴她的事情不會有假，但畢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誰也說不清。后來河銘公司派人偷偷做了親子鑒定，我從鑒定科的熟人那里聽說了，才肯定他們是貨真價實(shí)的父女。親子鑒定的事雅林并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怕她知道廉老板懷疑過她會多心。如今廉老板對她體貼入微，就更沒必要多此一舉了?！?/br>
    我震驚不小，廉河銘竟然懷疑過雅林！

    他明明問過雅林的出生年月，是懷疑雅林，或者雅林的母親在說謊？如果鑒定結(jié)果并非如此，難道還要把雅林當(dāng)騙子處理？

    這個己或非己就天差地別的大老板，真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

    離開醫(yī)院前，我特意去探查了一下雅林的病房，發(fā)現(xiàn)廉河銘絲毫沒有放松戒備，安排了幾個保鏢在病房外守候。這讓我對雅林的安全放心了，但反過來，又開始擔(dān)心張進(jìn)。他要是莽撞行事，只會是雞蛋碰石頭。

    然而，一連許多天，我都沒有再見到張進(jìn)。我去他家找過好多次都沒找到人，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我最后一次去張進(jìn)家找他時，門正大開著，兩個工人正往外一件一件搬著家具。我滿心疑惑地沖到屋子里，卻得知這房子已被張進(jìn)退掉，而他也已正式從長慧辭職，至于人去了哪里，無人知曉。

    這是……一走了之了？

    我感到當(dāng)頭一棒。若張進(jìn)只是憤然離去，那還好，就怕他又鉆進(jìn)死胡同，又想不開。

    我甚至跑到公安局報案，說失蹤者身有殘疾，還有自殺傾向。我希望他們能有辦法找到張進(jìn)，千萬別在某一天突然跑來告知我，在某個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具遺體……

    然而，事實(shí)是，自那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再沒聽到關(guān)于張進(jìn)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