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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妻良醫(yī)在線閱讀 - 第四十章 明理

第四十章 明理

    柳輕心想要的,本就是德平伯府的把柄,而非李素性命。

    此時,心愿得償,自然也懶得再與他周旋折騰。

    唇瓣輕抿,頗有些“委屈”的看向翎鈞,像極了一條遭了委屈,想得到主人肯定的貓兒。

    “你瞧,我就說,這李家人,不是好人罷!”

    “我著好心,盼你父皇長壽,他為人臣子,不思感恩戴德,反嫌我多事!”

    “讓他們走!”

    “禮物,禮物也讓他們帶走!”

    “我不稀罕!”

    說到禮物,柳輕心稍稍停頓了一下,露出了不舍,卻又不得不割愛的神色。

    她裝瘋賣傻,直言趕李素等人離開。

    言外之意,卻是在提醒翎鈞,是時候結(jié)束這次會面了。

    凡事當有度,莫要因為得意,反落了把柄給李家人。

    “瞧你這脾氣!”

    “一句不順心的話,也聽不得!”

    “浮世三千,言語十萬?!?/br>
    “哪有人,因為一句話,就把別人當惡人,一棍子打死的!”

    翎鈞會意,笑著將柳輕心攬進懷里,低頭,往她的額頭上,輕啄一下。

    “素將軍出身行伍,不諳虛與委蛇?!?/br>
    “這本是他的可貴之處,怎在你聽來,就成了不知感恩?”

    說罷,翎鈞抬頭,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等著他回話的李素。

    “素將軍莫怪。”

    “王妃自幼隨仙師研習(xí)藥理,鮮與我等俗人為伍?!?/br>
    “對人情世故,自是了解的少些。”

    “待將來,她嫁入王府,我使人慢慢教她,以她之聰慧,不日,便可通達明理?!?/br>
    翎鈞的話,不可謂不委婉。

    對柳輕心的維護,也言簡意賅。

    他沒有明言,李素的話,是犯上忤逆的重罪,也沒有承諾,柳輕心會不把這件事兒說出去。

    他只是說,會著人教訓(xùn)柳輕心,讓她明理。

    至于這個明理,概念,可就寬泛了。

    三從四德是明理,治家修身也是明理。

    君為臣綱,柳輕心這做子民的,檢舉李家叛逆,是明理。

    夫為妻綱,柳輕心這做妻子的,維護夫君,亦是明理。

    換句話說,翎鈞,丟了一個“包袱兒”給李素,使他去知會德平伯府,讓李銘在誅九族和依附于他之間,做一個選擇。

    “主事待罪,軍中雜事眾多,素需盡早回去處置打點,就不在此叨擾殿下了?!?/br>
    面對翎鈞的“逐客令”,李素識相的選擇了告辭。

    臨行之前,他小心翼翼的自李七和白發(fā)老者手里,取過了另外兩個錦盒,態(tài)度恭敬的,捧到了柳輕心面前。

    “王妃鐘靈毓秀,蕙質(zhì)蘭心,研習(xí)禮法規(guī)矩,定易如反掌?!?/br>
    “素才疏學(xué)淺,詞不達意的惹王妃不悅,實罪該萬死?!?/br>
    “王妃寬宏,不與素計較,素又豈是那不知感恩的宵小之徒!”

    “皇天后土,素斷發(fā)為誓,自今日起,素的這條賤命,便是王妃囊中之物,只消王妃吩咐,碧落黃泉,刀山火海,素若皺一下眉頭,便得九天之雷誅之,永世不得超生!”

    手起,刀落,一縷墨發(fā)緩落于地。

    李素的話,說的慷慨激昂。

    他只字未提的,向翎鈞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他愿意當條恪盡職守的好狗,只要翎鈞給他足夠吃飽的rou,他就心甘情愿的,將尖牙利齒,對準主人的所有敵人,哪怕,那敵人,是自己的至親和昔日袍澤。

    ……

    出了良醫(yī)坊,李素等人,便徑直回了江南大營。

    一路無話。

    但李素可以清楚感覺到,白發(fā)老者對他,似比之前,多了幾分親近殷勤。

    江南大營外的草棚里,冒出了白菜餡水餃的香味兒。

    這讓李素想起了他的生母,薛姨娘。

    她是廚娘的女兒,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又做的一手好面食。

    她烹制的河蝦餡兒蒸餃,是李銘的最愛,而他,則更喜歡她包的水餃,一口咬下去,滿口的濃香湯汁。

    德平伯府,有幾十個他這樣的,身份低微的庶子。

    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選擇,把微薄的月銀“上供”給自己依附的嫡出子女或家中主母,李素,當然也不例外。

    在德平伯府這種“吃人”的地方,沒有銀子的庶子,日子并不會比下人過得好太多。

    像大多數(shù)平民家的孩子一樣,水餃,是李素只有在過年時候,才能吃得上的美食。

    咕嘟。

    李素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吃過水餃了。

    這種摻雜了思念的味道,讓他本能的口舌生津。

    自他生母遭下人欺辱而死,他怒殺那下人,被送至東北大營“磨練心性”至今,他都沒再吃過水餃。

    這會讓他想起薛姨娘,記起她臨死,仍緊緊抱在懷里的那碗,沾滿了殷紅鮮血的水餃。

    那是個除夕。

    他正因得了李銘夸贊,而滿心歡喜。

    去薛姨娘那兒時,他懷里揣了一根桃木簪子。

    那是他刻壞了數(shù)百根桃枝,折騰了一整年的“杰作”,他打算把那簪子送給薛姨娘,讓她能像別的姨娘那樣,挽起長發(fā),有個當人娘親的樣子。

    但令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給生母的禮物,沒有插入薛姨娘的發(fā)髻,而是用來“伺候”了,一個在李銘平妻王氏院里服侍了多年的通房丫鬟。

    薛姨娘死了。

    遭人毒打致死。

    原因,只是她想為自己的兒子,偷留下一份,價值三個銅子兒的水餃。

    他揮刀砍向那丫鬟的脖頸,一擊斃命,猶覺得不解恨,便親手剜出了她的眼珠,用桃木簪子串在一起后,插進了薛姨娘面前的泥土里。

    “姨娘,素兒一定會出人頭地?!?/br>
    “素兒出人頭地之日,便是為你報仇雪恨之時?!?/br>
    這誓言,李素沒對任何人提起過。

    連李七,這最得他信任的心腹,也從未聽聞。

    “晌午已過,營中,應(yīng)已無膳食可用了,少爺。”

    李七是個心細的人。

    常年陪在李素身邊的他,早已習(xí)慣,洞察自家少爺?shù)囊磺猩袂榕e止。

    白菜餡兒水餃。

    李素昔日的最愛。

    自薛姨娘辭世至今,李素再也沒吃過一個。

    雖然,他從不提起,那個卑微到塵土里的女人,但李七知道,在他的心里,她,還是占據(jù)了一席之地。

    不然,以他之隱忍,又怎會不惜得罪李銘平妻王氏,也要手刃兇手

    這些年,李素雖不能說,在軍營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但手上的閑錢,卻是一年比一年豐腴。

    李七猜測,他不吃水餃,應(yīng)只是因為,邁不過薛姨娘的那道坎兒。

    人這一輩子,總有許多,自以為邁不過去的坎兒。

    有些坎兒,會成就你,而另一些,會毀了你。

    會成就你的,是你竭盡所能,沖破桎梏,邁過去的那些。

    會毀了你的,是你膽小怯弱,瑟縮不舍,不敢逾越的那些。

    這教訓(xùn),是李七的父親,德平伯府的現(xiàn)任管家,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叮囑他的,他,一直將其奉為至理。

    所以,他想幫李素邁過所有,會耽誤他前程的坎兒。

    他是李素的親信。

    他們,一榮共榮,一損俱損。

    “那就在這里吃些罷?!?/br>
    抬頭,看了一眼已過天中的日頭。

    李素深深的吸了口氣,扭頭,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白發(fā)老者。

    “這草棚,是王妃使人設(shè)的,對所有將士一視同仁?!?/br>
    “素雖未在這里吃過,卻常聽營中將士夸贊?!?/br>
    “說來,也算是頗有幾分口碑了?!?/br>
    今天,李素突然很想吃餃子。

    白菜餡的那種。

    許是覺得自己將夙愿得償,為薛姨娘復(fù)仇有望,又許是,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焦慮。

    年幼時,薛姨娘總會在他遭人欺負,嚎啕大哭時,給他唱一首歌,大概的意思,仿佛是百財童子,會給聽話懂事的孩子庇護,而向百財童子許愿的辦法,就是在過年時候,吃一碗白菜餡兒的餃子。

    歌詞,已因年代久遠,沉寂于歲月。

    可那首歌所表達的意思,卻宛若跗骨之蛆,深埋于李素的識海。

    他早已不是那個,單純的捧著餃子碗,去跟百財童子許愿的孩子,但白菜餡兒的餃子,卻像是成了他的某種寄托,甚至信仰。

    薛姨娘死后,他沒為她守孝,一來,以她下等人的身份,不被允許擁有這樣的“福澤”,二來,被宰了通房丫鬟的王氏,覺得自己遭了侮辱,一直對他吹毛求疵,處處給他使絆子,找麻煩,三來,他需要討好李銘的嫡妻,讓她相信,他對薛姨娘毫無感情,一心只將她這個嫡母視為親人,之前,不慎宰了王氏的通房丫鬟,僅僅是因為,她弄臟了自己的餃子。

    或許,不吃餃子,是李素,用來祭奠薛姨娘的方式。

    或許,不吃餃子,是李素,用來懲罰自己,不能為生母討回公道的態(tài)度。

    沒有人知道,李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亦或者,連李素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說起餃子,還是薛姨娘的手藝好。”

    白發(fā)老者像是無意中提了這么一句。

    他略帶焦黃的眸子,宛若無波的古井,死寂的令人生畏。

    “年前時候,老爺讓打死了一個廚娘。”

    “說是,那廚娘的手藝太差,包的蒸餃,連薛姨娘的三成都不及。”

    說罷,白發(fā)老者輕輕地嘆了口氣,向前走了幾步,抬頭,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草棚。

    突然,停滯原地。

    仿佛,眼前忙碌的眾人,讓他想起了什么過往。

    李素突然覺得,這背影有些面熟。

    多年前,似乎是有一個,跟這白發(fā)老者姿態(tài)相似的人,試圖力排眾議,為薛姨娘討一口棺材,使她免遭草席卷身,被丟去亂墳崗喂狼的厄運。

    當時,李銘問他,對此事作何想法。

    他說,悉聽父親安排。

    于是,李銘親自帶他去了亂墳崗,親眼目睹,薛姨娘,如何成了野狼的口糧。

    他沒有落淚。

    一滴都沒。

    對此,李銘滿意至極,罰了王氏半年禁足,算是幫薛姨娘,討了個公道。

    而他,也在年節(jié)過后,被送去東北大營“磨礪心性”,遠離了后院傾軋。

    “人生于世,總要有些本事傍身,方能活得長久?!?/br>
    李素沒直接附和白發(fā)老者的感嘆。

    他是個謹慎的人,即便確定了對方是友非敵,也要對其提防三分,更何況,是這壓根兒就看不出立場的人?

    能李銘的親信,哪個也不會是簡單人物。

    他不喜賭博,并非因為不想贏,而是源于,他輸不起。

    “本事,固然要緊?!?/br>
    白發(fā)老者突然回頭,死寂的眸子里,像是突然燃起了一團烈焰。

    “人命有貴賤?!?/br>
    “自知命賤,還要去求那不符自己身份的東西,下場,怎么會好!”

    “若她肯聽我勸告,不要自恃有幾分姿色,去親近不該她高攀之人,哪至于,有之后禍事!”

    少頃,白發(fā)老者嘆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回轉(zhuǎn)身,走向了草棚。

    他像是對自己之前的言行,頗有幾分后悔。

    但這后悔之情,宛若白駒過隙,未及李素分辨,就已消弭于無形。

    此人,應(yīng)與薛姨娘,有些糾葛。

    這糾葛,可否為我們所用?

    李素眉頭微擰,看向了站在他旁邊的李七,唇瓣噏動,無聲的跟他問詢道。

    如今,我們已穩(wěn)cao勝券。

    有風(fēng)險的事,莫考量。

    李七搖了搖頭,態(tài)度堅決的否定了李素的取巧念頭。

    這未必不是一次新考驗。

    他們,沒必要節(jié)外生枝,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李銘,心思何其縝密的一個人?

    他怎么可能,留一個與薛姨娘有舊的人,做自己的親信?

    縱使,那人本事了得,確有被留下來的價值,也大可遣其去做別的事,考校晚輩這種事,怎也沒道理,用難保公正的人才是!

    如果,這是個局。

    李素跳之必死。

    如果,這不是個局。

    李素跳了,也未必能撈著好處。

    既然是不是局,都于李素前程無益,那,還跳它作甚?

    “這味兒,聞著倒是不錯!”

    李七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他知道,此時,由他來打破這兩人皆保持沉默的僵局,最是妥當。

    “這天兒,可真冷??!”

    “先給我們來三碗餃子湯,我們一邊兒喝著,一邊兒等餃子出鍋!”

    小跑著上前,找了個有位置的桌子,李七佯裝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般的,搬開凳子,跟掌鍋的婆子,討了三個空碗。

    回頭,見李素沒跟上自己,忙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長凳的面兒,然后,才跟他招呼道。

    “這里,少爺!”

    “白菜餡兒的餃子,香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