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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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德水軒,翎鈞便東西也未吃的,一頭扎進了,只歸他自己獨享的房間。 這房間,位于德水軒的頂樓,是這一整層暗層里,最寬敞的一間。 房間的墻上,掛了十幾張長弓,每一張,都各具特色。 “騰空德水軒。” “取消一切預(yù)定。” “到我大婚之前,不再待客。” “如果有人問,就說,整棟樓,都被包下來了。” “若有人打聽,是什么人包的,就說,是一位對老板有救命之恩的老神仙!” 急急的跟九叔交代完,翎鈞便衣服也未脫的,鉆進了被窩。 這床上鋪的褥子,是他親手獵來的獸皮縫制,冬天時,睡在上面,又軟又暖,最適合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九叔見他眼珠里泛著紅血絲,便知他是前一夜未休息好,只低聲責(zé)備了他一句,便回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前幾天,他與饕餮去采購食材,巧合的,自賣山菌的山戶那里,買得了一株百年老參。 本琢磨著,要留著,等翎鈞大婚時候,作為賀禮,送給柳輕心這當(dāng)大夫的。 但今日,見著翎鈞,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他哪里,還留的住這寶貝? 聽到翎鈞回來,原本趴在廚房側(cè)邊小間里的饕餮,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翎鈞回來了。 那,那個年前時候,突然變得嘴刁,嫌棄他做的點心,不如他家娘子做的好吃的家伙,回來了! 那……是不是說,他家娘子,也跟來了? 咕嘟。 她應(yīng)該就是那位,那個老道說的,他的第二份大機緣吧? 年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的他,勉強可以算得上,而立之年,雖然,距離他的生辰還有好幾個月。 但上一次,他的大機緣,也是在虛歲的時候來的,不是么? 六年前,感覺自己已至廚藝瓶頸的他,去山上跟一個老道求簽,然后,毅然決然的辭了江南名樓聽江樓的主廚位置,按照老道說的,往燕京走,自沉泥之微里,尋他的第一次大機緣。 他是個執(zhí)拗而倔強的人,為了讓自己足夠“沉泥之微”,不惜把自己賣給了人牙子,以一壇酒的價兒,盡管當(dāng)時,他身上還有十幾張千兩銀票。 用他母親的話說,自他抓周之時,選了一把菜刀,便注定了,他會成為一個廚藝瘋子。 恩,瘋子這個詞兒,他很喜歡。 就像他師父,那個把自己燉成了一鍋湯,還留下信函,囑他品嘗的,跟他一樣瘋的瘋子說的,不瘋魔,不成佛。 佛是什么? 讓人只可遠觀拜求,卻永遠都無法知曉,自己的得償所愿,是否真的拜他所賜的騙子! 廚子的至高境界,便是騙過味覺,讓所有人認為,只要經(jīng)過不同的手段烹飪,相同的食材,亦可滿足不同的訴求,一如,坐于廟中金座之上的那些,俯視叩拜之人的泥坯。 “嘿,師父,講真,你拿自己燉的那鍋湯,可真是難喝吶!” “你泉下有知,可知道,你自以為的巔峰,其實,是你人生的最大敗筆么?” 饕餮一邊低聲念叨,一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抬頭,瞧了一眼,透過窗紙滲進的,泛著些許青灰的天光。 他生了一雙桃花眼,眸色極淺,不仔細看,很難自其中瞧出情緒。 或者說,尋常人,都不太喜歡,與他這么一個,像瞎子,又不是瞎子的人對視。 “烹rou湯,果然還是要先把材料入沸水滾煮一下,去了腥膻之氣,才會好吃吧?” 想起多年之前,剛剛出師的他,滿心歡喜的備好了一桌子酒菜,打算于這謝師宴后,踏上傳說中的廚藝問鼎之路,卻在他師父的臥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信上說,徒兒,我把自己燉了一鍋湯,你嘗嘗味道如何,然后找?guī)讖堻S紙,把感受寫了燒給我。 那是他這輩子喝過的,最難喝的一鍋湯。 腥,膻,酸,咸。 每個味道,都在刺激著他的舌頭,難喝的,讓他忍不住流下淚來。 但是,他還是把那鍋湯喝完了。 鍋底,躺著他師父。 那個瘋瘋癲癲,總喜歡用湯勺敲他腦袋的糟老頭兒。 他面色安詳,唇角帶笑。 仿佛,這死法兒,是他畢生榮耀。 他今天,這是怎么了? 明明已經(jīng)很久,都不曾想起那糟老頭兒了…… 莫不是,他在那邊兒缺了錢花用,想讓自己燒些給他? 用力的搖了搖頭,饕餮自架子上,拎起了自己的外袍,胡亂的套上身,鉆進了廚房。 廚房里,九叔正抱著一只紅色的盒子。 “三爺家娘子,來了?” 這個盒子,饕餮是見過的。 之前,九叔跟他去采買食材,巧遇了這根老參,腆著老臉跟人磨了半天,才弄到手,帶回德水軒后,更是整天防賊似的防著他,生怕被他偷了去燉山雞。 今兒個,他即是把這老參拿到了他面前來,便該是,“那位”來了才是! “過幾日到?!?/br> 狠狠給了饕餮一個白眼兒,九叔沒好氣的,把紅盒子塞進了他的懷里,“去挑只好山雞,給三爺燉了!” “三爺,病了?” 知自己言行失當(dāng),惹了九叔不悅。 饕餮頗有些尷尬的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張口就跟人打聽,自家還未過門的女主人,這的確有些不像話,但……他這不是著急,想找自己的大機緣,讓廚藝更上層樓么……這么多年相處,又不是不了解他…… 真是,真是小家子氣! “上回,勉強撿了一條命來,哪就能,恢復(fù)的這么快!” “那倔小子,真是,真是……” 九叔是眼瞧著翎鈞長大的。 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比他自己的三個親兒子加在一起都多了十倍都不止。 加之,翎鈞與他幺子同年,被送去西北大營時,尚未斷奶,可偌大個西北大營,哪有個能喂奶的女人? 于是,日日往返于營地與距離營地十里的邊塞小鎮(zhèn),跟自家娘子討奶回來,喂給翎鈞的!活計,就毫無意外的,落到了他肩上。 說起來,翎鈞那抱著他手臂,炯炯有神的盯著他手里湯勺,舔著嘴唇等喂的樣子,還真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兒呢…… 嘖,日子,還真是不禁混吶! 仿佛,就是喘了口氣兒的工夫,翎鈞,就長成這么大一個人了,該娶媳婦兒的人了! 以前,他爹還在世的時候,常說,人老了,就愛想些以前的事兒,年輕時候的事兒,當(dāng)時,他還笑他,說他給自己嘮叨找借口,現(xiàn)在,呵,他倒是跟他爹當(dāng)年,成了一個模樣的嘮叨老頭兒了! “盯著我作甚!” “還不趕緊去!” 抬頭,目光遇上饕餮的那雙宛然瞎了的桃花眼,九叔本能的打了個激靈。 收了和藹安詳,裝出一副兇神惡煞模樣,斥了他兩句。 遭了九叔責(zé)備,饕餮也不惱,只嘿嘿一笑,就回轉(zhuǎn)身,往德水軒后院走去。 九叔不是壞人。 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這老頭兒,只是有些死要面子,總覺得,男人,不該把情緒擺在臉上,尤其是,對旁人的關(guān)心和在意。 “嘖,這倔老頭兒!” 饕餮低聲嘟囔了一句,便唇角帶笑的,掀了門簾,鉆進了德水軒后院的山雞窩。 不知是何因由,原本還走來走去,咯咯亂叫的山雞,在見到饕餮鉆進雞窩之后,都被定住了般的,站在了原地,由他抓在手里,也不拍打翅膀反抗,就好像,是被嚇蒙了一般。 “就你了!” 饕餮出手極快,眼神兒也好。 笑吟吟的一伸手,就拎起了一只,最大最肥的山雞,轉(zhuǎn)身,離開了雞窩。 待他離開雞窩,那些原本像是定住了的山雞,便仿佛一下子恢復(fù)了活力,一邊兒咯咯的叫著,一邊兒繼續(xù)起了,各自之前正做著的事兒來。 右手掐住雞脖子,饕餮的左手,宛若被“按了快進”般的,在山雞四周留下了一片殘影。 待他停下,那只山雞,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沒毛兒的“禿雞”,但模樣,卻依舊如剛才被饕餮剛抓住時一樣,滿眼恐懼,發(fā)抖都不敢抖得過于厲害。 手起刀落。 沒了毛兒的山雞,像是只象征性的動了動翅膀,就被開膛破肚,徹底沒了氣兒,再看此時的饕餮,竟是滿臉虔誠,與尋常時那個輕佻的他,判若兩人。 轉(zhuǎn)身回了廚房,饕餮先是把山雞丟進沸水鍋里抄了一下兒。 抬頭,見九叔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瞧,便本能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沒穿反,也沒染上臟污啊,這般盯著他瞧,是有什么事兒么? 三下五除二,將山雞和一眾配料丟進砂鍋,加了山泉水,放到火上,饕餮才回轉(zhuǎn)身,認真的,跟九叔對視。 做菜時候,不可與人交談。 這是他跟那瘋老頭兒學(xué)藝時候,瘋老頭兒跟他叮囑過許多次的事兒,他一直銘記于心,或者說,早已成了習(xí)慣。 “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么,九叔?” 行至九叔面前,饕餮頗有些不解的,跟他問了一句。 “沒什么?!?/br> “剛才,三爺吩咐,讓取消一切預(yù)定,至大婚結(jié)束前謝客?!?/br> “你瞧瞧,還來不來得及,把一些提前準備了的食材,跟人退一些。” 在德水軒飲食,是要提前預(yù)定的。 所以,每日要入什么食材,九叔都會著饕餮,提前跟送貨的人交待。 這會兒,翎鈞突然表示,要取消一切預(yù)定宴席,九叔這掌柜,自然要想辦法,盡可能的減少損失。 “退是能退。” “但我覺得,三爺,未必希望我們這么做?!?/br> 給德水軒供應(yīng)生鮮的,都是燕京城里的平民。 德水軒開張多年,雖對生鮮的要求頗高,但給他們的價格,亦比市面上要高出許多。 因此,他們早已習(xí)慣,在每天清晨,把新摘好的時蔬,剛?cè)刖W(wǎng)的魚和新宰殺的牲畜嫩rou,先送來德水軒,交饕餮挑選,待他挑好了,再擔(dān)上剩下的,去城里集市售賣。 換句話說,除了采購山貨,饕餮和九叔,幾乎不離開德水軒。 “好罷,這件事,暫且擱置?!?/br> “待三爺醒了,我跟他問了,再做打算?!?/br> 經(jīng)饕餮這么一說,九叔才驀地記起,翎鈞,好像還真就沒跟他交待,讓他這幾日,把不再需要的席面食材退貨。 想他那么一個言行謹慎的人,若當(dāng)真有此想法,剛才,應(yīng)會跟他交待才是。 或許,他只是太累了,忘了? 罷了,索性不過是半桌子席面錢,大不了,讓饕餮做了,送去王府,便宜了那些“老東西們”! 想起自己的那些老友,九叔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他們,皆是被發(fā)配西北的戴罪之人,或為生存不得已而為之,或因義氣用時,或遭親人牽累。 依大明律,縱是立了軍功,亦無資格為官。 傳聞,以前時候,時運好的,碰到好主事,又僥幸活到期滿的,才能得著“立命錢”,回返故里置業(yè),若時運不濟,遇上貪心主事,那便是,連尋常的軍餉,都無法領(lǐng)到滿額,更遑論,“立命錢”這種,可給可不給的? 雖然,自姜家人成了西北軍統(tǒng)帥,砍了兩個貪心主事之后,后一種情形,便再也未出現(xiàn)過。 但饒是如此,他們,也依然不愿回返故里。 一來,所謂故地,早已沒了昔日親人,縱是有,也大都會對曾有罪在身的他們,心懷排斥,嚴重的,甚至?xí)?lián)名族長,懇請族長,將他們驅(qū)逐。 二來,他們打了大半輩子的仗,早已記不得,該如何耕耘作物,即便回返故里,僥幸未遭驅(qū)逐,他們,也無法用“立命錢”購置的田地,立命安身。 所以,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會在刑期滿后,去往西北大營的周邊城池謀生,給人當(dāng)車夫,打手,甚至替死鬼,并藉此,為自己的妻兒,積蓄足夠多的財帛。 然后,在妻兒的責(zé)怪和埋怨中,孤獨死去。 如果沒有翎鈞,他們,也該是跟那些“前輩”們,一樣下場的才是。 是他,給了他們,新的可能。 他猶記得,在翎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他們說的哪句,讓他們捧腹,嘴上嬉笑著答應(yīng),心里,卻一直當(dāng)成玩笑的許諾。 翎鈞說,若你們的兒子嫌棄你們,不怕,待我長大,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便是。 如今,翎鈞許諾成真,他們,又怎可能,不將他,當(dāng)自家子侄般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