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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乘龍佳婿在線閱讀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孝子頂罪?

第三百三十一章 孝子頂罪?

    無恥之尤!

    在暗自大罵之后,齊員外卻陡然一愣。剛剛蔣大少見自己的時候,那還一驚一乍,一副飽食終日的富家公子哥架勢,怎么突然之間jian猾到如此地步?居然都會順桿爬,去和這位國子博士張壽攀師生關系了,難不成之前這小子根本就像太祖曾經說過的那樣,扮豬吃老虎?

    不但齊員外等老頭子驚怒,就連張壽,也忍不住瞥了一眼年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剛剛還滿臉都掛著我是來打醬油那無辜神態(tài)的蔣大少。他對紈绔子弟素來沒有太大歧視,畢竟他的半山堂里,曾經匯聚著天下背景最硬的一批紈绔子弟。

    當然,他也不會輕易把蔣大少就和這些人等同起來。打量了一下這個慷慨激昂的富家大少,他就不緊不慢地說:“那你可曾知道,你父親之前攔馬告狀,見杜指揮使不理會,就因激憤而打算揮刀自戕,幸虧被我身邊人攔下?”

    蔣大少一千個一萬個慶幸之前齊員外已經對自己提過此事,否則眼下一個沒準備,他肯定又要露出發(fā)懵的蠢樣了。他努力鎮(zhèn)定心神,這才賠笑說道:“老師,家父肯定是一時被恐慌沖昏了頭腦,這才干出了如此不理智的事情,還請您寬宏大量,饒恕他之前那舉動?!?/br>
    知道這空口說白話起不了太大作用,他就把心一橫說:“之前父親和其他這幾位叔叔伯伯,還有長蘆縣許縣尊,大皇子他們一塊做了很多錯事。學生雖然愚鈍不知情,但身為人子,沒有勸父親行善,同樣是莫大的過失。如今學生愿意代替父親,彌補過失?!?/br>
    “學生替家父認錯……不,是認罪,也認罰!該賠補的,學生一定賠補,哪怕傾其所有,畢竟這是蔣家該承擔的責任!但請從輕發(fā)落家父……要有什么罪責,學生一力承擔!”

    蔣大少趁著剛剛那會兒功夫,總算是想明白了,父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蔣家立馬完蛋,他這個大少爺也當不成。看在老頭子對他這個長子雖說嚴厲,但其實還算不錯的份上,他就出面替他認罪,外加承諾賠錢消災好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那些個老不死的家伙,都試圖把罪責往大皇子和許澄的身上推,自己拼命地想要逃脫罪名,至于賠補什么的,估計是死撐不住才會硬著頭皮答應。

    而他卻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努力地表示出勇于承擔的責任來……不是因為他有那么大膽子,而是沒辦法!其實他也提心吊膽啊,可誰讓他是個孝子呢?再說,看在他主動認罪認罰的情況下,眼前這兩位來自京城的欽差不至于太狠吧?總不至于殺頭流放服苦役吧?

    而且,雖說太祖痛恨用錢贖刑,但這些年已經不那么嚴格了。也許還有條活路呢……

    蔣大少復雜的心理活動,別人當然無從揣摩,可他說出來的一番話,眾人聽在耳中,心情卻各不相同。朱廷芳覺得蔣家這個兒子好歹還算成器,至少比蔣家那個以死明志的爹強;齊員外等人則驚怒于蔣大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幺蛾子,還竟然把能說的話都說完了。

    至于張壽……他從蔣大少的身上看出了張琛陸三郎朱二等很多紈绔子弟共同的優(yōu)缺點,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就真的會因為人認罪認罰而高抬貴手。他扭頭看著自己的準大舅哥,似笑非笑地問道:“敢問朱將軍,激變良民是什么樣的罪名?”

    朱廷芳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張壽這是要偷換概念。畢竟,大明律這種東西,除非精研刑名的師爺又或者小吏,就連一般的主司官員都難以完厘清,更不要說眼前這幫靠著家世和財富碾壓小民,一直高高在上的大戶當家人了。

    rou食者鄙,他們大概還不如他們的管家?guī)し烤ù竺髀桑?/br>
    于是,朱廷芳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自己臉上的刀疤,仿佛不知道這個動作顯得有些陰沉,甚至可以說殺氣騰騰:“激變良民,因而聚眾反叛,失陷城池者,斬?!?/br>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壓根不看眾人臉色,卻又補充道:“行宮雖說不是城池,但卻比城池更重,所以罪名理應差不多?!彼斎徊粫f,這個罪名還有個前提,那就是——凡牧民之官,失于撫字非法行事。至于并非地方主司激變良民的情形,那么就要由法司另外處置。

    換言之,如果是一群士紳逼反了一群良民,這種情形并不適用于激變良民律。

    而張壽見朱廷芳心領神會地和自己唱雙簧,他不禁暗贊朱大哥到底是朱大哥——就這大明律,別說一般的世家子弟,就算是讀書人也不可能說出來。他之所以仿若無心似的隨口提起,完是因為他記得明清兩朝,因為亂七八糟的小造反層出不窮,所以似乎有這么一條。

    此時,見蔣大少面色登時煞白,齊員外等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就不慌不忙地說:“蔣公子,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替父頂罪嗎?”

    蔣大少張了張口,后悔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甚至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仿佛要確認自己的腦袋是不是還在脖子上??瑟q豫許久,他最終還是狠狠心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父債子還,我認了!”

    不是我真的這么大義凜然,實在是沒了老爹,蔣家就完了。與其顛沛流離潦倒度日,還不如拼一拼呢!想當初太祖皇帝還曾對左右說過一個故事,一個亡國貴胄后裔替富人挨板子,以此賺錢勉強度日。換成是他,還不如亡國的時候轟轟烈烈與國同亡,那至少不會被人笑話!

    齊員外簡直不認識似的盯著蔣大少看,不但是他,其余老頭兒也同樣如此。都在滄州,各家什么情形,彼此都有數(shù)。蔣老爺確實是人杰,白手起家從一介小康之家掙到了如今這筆大家業(yè),就算因緣巧合得到了蘇州華家的幫襯,仍然很值得敬佩。

    可蔣家的兒子們嘛……呵呵,那簡直是在比誰更糟糕!他們私底下議論的時候,也常常在打賭,賭蔣老爺會把家業(yè)傳給哪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又會在多長時間里把家業(yè)敗光。

    可現(xiàn)在看看蔣大少,他們簡直懷疑人是不是被什么神鬼附體,怎么突然就變樣了?

    張壽卻并不意外蔣大少的最終表態(tài)。紈绔子確實容易被人輕視甚至痛恨,可在巨變面前,也總有那么一兩個會幡然醒悟,甚至做出一番讓人難以置信的功業(yè)來。眼前這位雖說未必有那樣的能耐,可至少很識時務,該跪就跪,絕不死撐,比那些老油條要強得多。

    當下他就微微頷首道:“很好。阿六,帶他下去?!?/br>
    蔣大少聞言登時心里咯噔一下,只覺得說不出的苦澀。這是連一頓飯都不給他吃,就要把他關進大牢里去嗎?可大話也已經說了,縱使他怕的不得了,卻也只能自怨自艾從前沒有勸老爹日行一善,直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他不經意側頭一看,差點沒嚇得再次坐倒。

    那那那……那不是之前差點沒把他掐死的煞星嗎?

    阿六注意到了蔣大少的視線,見人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他甚至還體貼地又加了一只手,強行把人從快坐倒的姿勢給拖著坐直了,隨即才點點頭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個鬼啊……我們才剛見過不到一個時辰!

    蔣大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后悔——后悔的不是自己替父認罪……而是自己之前在家里碰到這位的時候,因為心下不痛快而對人出言不遜!他很想開口賠禮,免得回頭被丟到大牢里之后吃苦頭,可沒曾想被人帶離了席位,繞到大牢正門的時候,阿六卻過其門而不入。

    這下子,他頓時一下子懵了,竟是傻呆呆地問道:“我們不進去嗎?”

    “進去?”阿六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蔣大少,“你想坐牢?”

    “不不不!”蔣大少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剛剛那幾乎沉到無底深淵的心一下子就活絡了。原來人家并沒有讓他去大牢里換他爹出來的心思!狂喜之下,他這才忍不住問道,“那敢問小哥,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去行宮,你爹關在那。”

    聽到一個關字,蔣大少剛剛高漲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不關在大牢,關在行宮,聽上去似乎要好一點……可其實也好不到哪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是……要把我和我爹關一起?”

    阿六只覺得這個蔣家大少爺異常奇怪,皺緊眉頭問:“你不想見你爹?”

    對,我不想見……等等,不想見才有鬼哪!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問的問題和你回答的問題就不是同一個?蔣大少有些糾結地在心里問自己,但嘴上卻壓根不敢露出來,還不得不使勁點頭道:“想,想!我這人問題有點多,小哥你多包涵,多包涵……”

    阿六帶著蔣大少去行宮,但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主動認罪認罰的蔣大少卻并沒有得到寬大處理,反而被押進了大牢。這下子,原本做好脫兩層皮準備的眾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本來就打算把蔣大少當成馬前卒急先鋒的齊員外,更是如坐針氈。

    沒了蔣大少來擋箭,剛剛第一個下跪的他只能哭喪著臉說:“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草民知錯……不,知罪,但事已至此,希望能給草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br>
    他半點不提自己有什么子侄在朝為官,和誰誰誰又是姻親——在張壽揭出了他們自導自演的破壞工坊真相,然后又掣出了激變良民這條罪名之后,只有蠢貨才會牽扯那些前途正好的人來給自己擋災。

    他這一帶頭,其余四個老頭兒也連忙誠惶誠恐加入謝罪的行列。而他們比齊員外還要跪得徹底,除卻老老實實口稱草民,四個人還爭先恐后地拿出了贖罪的條件。

    這個說愿意出錢幾百萬修繕行宮;那個承諾愿意拿出幾百萬錢修路筑橋;還有人大概覺著張壽是國子博士,愿意捐資助學;最后一個消息最靈通,竟然知道張壽是葛雍的關門弟子,朱廷芳的準妹夫,于是直截了當說愿意助葛雍和張壽師生印書萬冊!

    可是,沒有一個人提及怎么重開工坊,怎么安置紡工及其家屬的。

    掃了一眼這些滿臉討好的老頭子,張壽只覺得剛剛那個愿意替老爹認罪認罰的蔣大少,至少還有那么一點可愛。他盯著眾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沉聲說道:“既然你們知道,激變良民是罪過,而不是過錯,那么,就不要拿出這種應付官府攤派,你們紛紛樂輸?shù)募軇輥怼!?/br>
    “修路?筑橋?助學?出書?你們是想說,你們是善人,不是嗎?我雖說才剛到,但也已經聽說了,你們每年都會舍粥,舍錢,舍寒衣,開善堂,但舍粥只不過是米湯水,喝下米湯的人照樣沒力氣去干活。舍寒衣都是破衣爛衫,甚至還有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br>
    見齊員外在內的眾人登時面色慘變,不得不用雙手支撐身體,再無一人敢和自己對視,張壽就繼續(xù)說道:“至于舍錢,那是你們家中做壽娶親的時候,大簸箕往外撒出去取樂的,能搶到的都是身強力壯的惡霸地痞,至于平民,每年都有多人因爭搶傷殘。至于善堂,呵……”

    張壽似乎不經意似的看了侍立在朱廷芳背后低著頭的小花生一眼,想到少年淚流滿面自述身世時的慘痛,猛然咆哮道:“那些善堂里頭的不法勾當,你們當別人都是瞎子聾子,都不知道嗎?說是收養(yǎng)孤兒,可送進去的時候就先篩選一遍,若有資質好的……”

    “就先聲稱病死,然后送去某些見不得人的地方!至于那些長相一般的,那么就勉強給口吃的,一丁點大就讓人搓麻繩,織魚網,逼他們做工,故而所謂善堂,不少男孩女孩根本就活不過十五歲!可你們從他們身上榨取到的錢,早就十倍甚至百倍于那些口糧了!”

    朱廷芳還是第一次見張壽這樣雷霆大怒,然而,縱使是冷情如他,之前聽到張壽轉述時,也只覺得厭惡痛恨,此刻看面前這幾個顫抖如篩糠的老家伙時,便露出了幾分殺氣。

    自始至終滴酒未沾的他突然舉杯飲了一口,隨即猛然一擲酒杯。當今天這第三個杯子重重砸在地上粉身碎骨時,他卻直接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來人,將這幾個為富不仁的老家伙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