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聰離開的這段時間李蕊又哭過了。

    她是個某些方面很堅強又在某些方面很脆弱的女孩子。

    就連沈聰告訴她李萼安全無虞的時候她都啪嗒啪嗒掉了一次眼淚珠子。她自己扭開頭假裝自己并沒有在哭，沈聰于是就從善如流地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她哭。

    這點情商沈聰還是有的。

    天近黃昏的時候李萼才回來。

    “方婆奶是想留我們宿一宿的，我辭了?！?/br>
    擔心了一天的李蕊幾乎是掛在了哥哥的胳膊上：“那回家啦？”

    “走吧，方婆奶還忙著，便不過來了。怕我們路上餓，這里有她給的一些吃食?！?/br>
    對于兄妹來說，那食籃里的食物用豪華來形容都不為過了。

    “方婆奶還想為我們請來些賞銀，我也賜了?！?/br>
    李蕊對哥哥的話完全沒有異議。在她看來方老爺這樣的大善人家里發(fā)生了意外，哥哥去幫忙是應該的。雖然她之前還因為擔心哥哥遇見危險哭了好多回，但一到提起報酬的時候，她就把這種磨難丟到腦后了。這也要算錢的話，方老爺幫他們建屋蓋舍的恩德要怎么算呢？

    沈聰更不會有意見。她在“按勞分配”這件事情上的執(zhí)著絕對比李蕊更深。之前那些善意的蜂蜜茶糕點和衣服已經(jīng)被仔細羅列在了自己心底的小賬本上。這是必須要償還的東西。

    李萼牽著meimei，李蕊牽著小天人，三人相攜著離開方員外家后門。李萼領路轉(zhuǎn)了幾個彎，在一條少人跡卻隱聞人聲的窄巷里停下來。巷道中對開是些通向灶間的后廚門，平日供鄰里走動，也會有貨郎過往。

    李萼選了個還算寬敞的后廊，擦干凈石面，讓meimei和天人坐下來。

    “我還有事要辦，你們就在這里等著我?！?/br>
    李萼挑了幾塊點心出來叫meimei跟天人分著吃，隨后又掏出一大一小兩塊銀子：“這是今日賣蟹的錢，長歌收好。本不該拿你抓的青蟹去做人情，只是縣衙里的老爺們不像村正……古板固執(zhí)有些難纏。我雖然替你做了遮掩，但要去重新注籍，恐怕還是艱難。原本是想請員外幫忙說項的，如今聽聞縣令夫人肯幫忙，那就更好了。”

    沈聰接過銀子。刨去先前零星的消耗，和留下的一些，今天帶來的大概有七十只螃蟹。李萼做主送給方員外的有九只，剩下算六十只，換來差不多一個雞蛋重的白銀。

    依照現(xiàn)實經(jīng)驗判斷，這大約是一百克。不清楚一百克白銀在游戲設定里有多少購買力。

    “這是多少？”

    李萼并不奇怪她不懂這些，仔細解釋給她聽：“這是三兩四錢銀子，成色好，能換三千七百個大錢。一千個大錢合一貫?！?/br>
    之前從街上繞過來，遇見一些小餐點攤子，用來支付的都是銅板。一次五六個，給兩張菜餅一碗薄粥。

    按照這個伙食標準，將游戲中一天的食物消耗定在二十個銅板左右，沈聰抓一下午青蟹所得的錢財夠她差不多半年消耗。如果再刨開一些別的諸如住宿之類的開銷，三個月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買賣青蟹果然是個非常暴利的生意。

    她又想到剛遇見這對兄妹的時候看他們網(wǎng)兜大小應該也有□□只青蟹在里面。這大概是普通的收成。

    每三天十只蟹，每次就算送給方員外五只，另外五只差不多三百個銅板。

    兄妹兩個生活簡譜，吃得也十分粗糙，一天花銷不會超過三十銅板。他們每日外出捕蟹，一天就會兩百七十銅板的盈余。

    加上方府不會天天都收他們送的蟹，還總是會貼補他們一些別的。

    meimei李蕊也接繡活賺錢。不知道多長時間接一次，但沈聰看過，今天方李氏塞進李蕊包裹的銅錢也有一大串，至少三百枚。

    青蟹的收獲季持續(xù)能夠持續(xù)兩到三個月。沒有青蟹收獲的月份，李萼這個能干的青年也會做工補貼家用……

    按照這樣計算，這對兄妹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困窘得連一頓飯都吃不起。

    他們有沈聰不清楚的消費。

    沈聰無法憑空猜測那是什么性質(zhì)的“消費”，但這對兄妹缺錢是毋庸置疑的。

    對于沈聰來說，天人的身體素質(zhì)也給她帶來許多便利。她可以做到許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稍微摸清門路，維持生計并不會艱難。

    她有錢，她不會缺錢。李萼兄妹需要錢。

    那么把她的錢給這對善心的兄妹，這個等式在沈聰?shù)牧錾蟻砜词欠浅＠硭斎坏摹?/br>
    只是她雖然很愿意把這筆李萼幫他賺到的“巨款”回饋給李萼，卻也明白這對兄妹是絕不會收。

    想要回報他們得用別的方式，也并不急在這一天。

    沈聰把小塊的銀子遞到青年手上：“可以幫我換點零錢嗎？”

    當然沒有什么不可以的。李萼接過碎銀子揣回懷里。

    沈聰又問：“那位老婦人還說縣令夫人要幫‘阿音’在在省城尋親，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這件事顯然李萼也知道了，他說：“阿音在郡府確實有一門親戚，但是多年不來往。那家人攀高踩低，慳吝刻薄，不會收留阿音。不過也怕那戶人家為攀附天人收下阿音，到時打聽到經(jīng)手衙役，我再去看看。也無需憂心，方府的天人小姐在意阿音的事，衙役當會好好勘定那家人品，不會隨便應付了事。無論如何，你想拿的路引籍書是完全不會有問題的?！?/br>
    李萼沒有說再之后的事。

    如果面前的真是無人收留的少女阿音，他可以跟阿音結(jié)成義兄弟姊妹，一家人一起生活。

    但這是天人偽裝成阿音。天人偽裝成阿音只是為了拿到籍書和路引。

    他知道，天人是不可能一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的。那么所謂阿音在郡府中的親戚也根本就不會有什么威脅了。

    不過聽天人的口風，他想要停留在這里的時間好像比李萼以為的要稍長一點。

    一邊認真聽著的李蕊不知道怎么地察覺了兄長未盡的意思：“小長歌，你拿到路引以后就會走嗎？”

    雖然有了自己的判斷，不過李萼也對天人的回答很感興趣。他跟meimei一起看著天人。

    沈聰想了想：“還不能確定。不過不發(fā)生什么意外的話，大概會先留在這里吧?！?/br>
    李蕊感到好奇：“長歌你到人間來是為了什么事呀？那個天人少爺就說自己來人間是為了斬妖除魔匡扶正義什么的……你好像跟他不一樣?！?/br>
    沈聰點頭：“不一樣。我是為了學習怎么跟人相處才來的。”

    李蕊笑起來：“什么呀?！?/br>
    連李萼也覺得這個下凡理由有點太胡鬧了。學習跟人相處也應該是學習怎么跟天人們相處。到凡間來學怎么跟凡人相處有什么用呢。

    于是李萼對天人沈長歌的下凡理由又有了新的猜測。

    想來是沈長歌太過孤僻不合群，所以在天上有許多同樣大小的天人們到人間來的時候，沈長歌的家人便也叫他來了。就像人間的父母推自己的孩子去跟同齡孩子玩一樣的游戲一樣。他家人本意是讓他趁機親近天人們，他自己卻躲在旁邊不敢或者不想去。

    原本李萼想過，沈長歌不肯與先頭的兩名天人見面，是不是在躲避對頭或者仇人。如今看來只是他不愛與人交往。這原因?qū)τ诶钶鄟碚f就安全多了。

    可新的問題隨之而來。

    不愛與天人交往的沈長歌在同自己跟meimei交往的時候身上并沒有什么臭架子，甚至極度友善親切——這根本不像是性格孤僻的樣子。

    他確實不擅長，但看起來完全不像不愿意。

    那么，在不愿意同天人相處的沈長歌眼中，李萼與李蕊這樣的凡人究竟算是什么呢？

    在人間，性格孤傲冷僻的人也會對無害的小貓小狗格外優(yōu)容。

    對于沈長歌來說，凡人大概也是這樣的東西吧。

    先前因為無法抗拒天人的可愛外表，從而對天人表現(xiàn)出了許多超出理智的額外偏愛。

    ——在沈聰?shù)暮酶卸缺砩希钶嘟o出的好感等級都是“玩物喪志”。

    處于“玩物喪志”的李萼如今稍微冷靜了下來。

    青年目光復雜地注視著天人。

    天人啊……

    可不是能夠欺凌的弱小，可以養(yǎng)在家中的愛物。

    也不是應該敞開心扉去接納的伙伴與朋友。

    天人與他們之間相隔的何止是萬水千山。

    那是難以逾越，難以抹消的天塹鴻溝。

    在天人眼中他們可以寵愛。那么對于他們來說，天人就可以利用。

    【好感狀態(tài)變化，當前好感清零?！?/br>
    【得到青年李萼的喜愛?！?/br>
    【當前好感等級：若醴之交（200/1000）】

    沈聰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這種好感變化她遇見過。少女李蕊的好感度就曾經(jīng)從一見如故變化到結(jié)草銜環(huán)。當時的變化原因應該是她救了李萼，讓李蕊對她的感情有了變化。不過那時候李蕊對她的好感度是累加的，這一次李萼對她的好感卻清零了。

    沈聰目前還弄不明白原因。不過醴并不是個糟糕的東西，因此李萼和她的關系應該是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吧。

    見李萼也看向自己，她竭盡所能地向李萼露出一個笑容。

    小孩子的笑容總是甜甜的。

    李萼起身，說：“那去辦事，很快回來，你們不要亂跑。阿蕊照顧好長歌?！?/br>
    “好，哥哥快去吧。”

    李萼轉(zhuǎn)身，耳中依稀還能聽見meimei與天人咬耳朵的內(nèi)容。

    “那方府的天人小姐和縣衙里的天人少爺下凡來究竟是做什么呀？真的是為了斬妖除魔嗎？”

    “是，差不多吧。也為了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然后通過完成任務和競爭來得到滿足感?！?/br>
    “??？”

    “就是他們到凡間來，處理一些事情，處理完他們會變厲害，還會有別的好處，里面也會有一些競爭?！?/br>
    “哦……那長歌你不去做啊？”

    “不太感興趣?！?/br>
    “好處也不要了嗎？”

    “對我來說用處不太大。”

    李萼袖手，轉(zhuǎn)入了另外一條狹窄巷道。

    ——小人之交甘若醴。

    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