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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改盡江山舊在線閱讀 - 第32頁

第32頁

    這人飛檐走壁,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趨至皇宮西門沿著宮墻奔了百余步,竟躍入宮墻里去了。東方遠(yuǎn)遠(yuǎn)看他那一躍之勢,身法恍然有些熟悉,卻又不確定。但見那人奔逃之勢漸緩,應(yīng)是jīng力疲敝。只是他若是宮中之人,一入宮門便安全了,然而東方此時(shí)入宮若被發(fā)現(xiàn)便解釋不清。只一閃念間,東方已隨他躍入宮墻。

    這人從北繞過文淵閣后廊,往上苑偏僻的西北角去了,兩人你追我趕到一片木樨叢間,看看趕上了,那人幾下穿梭,隱身在了灌木中。東方追過木樨叢時(shí),眼角余光瞥見那高處欄桿側(cè)站著個(gè)素衣之人。四下里寂靜無聲,只有夏蟲低鳴。

    東方緩緩走過去,借著黯淡的燈火月色,看見那長亭梁楣上寫著三個(gè)篆字解語亭。待得他走進(jìn)亭子里,便辨出那人背影,正是早上才見過的承錦。承錦默然憑欄,如遺世獨(dú)立。她身側(cè)燈柱上點(diǎn)著一盞宮燈,映得她淡綠色的衣裙偏白,卻不是那個(gè)白衣人的服色。東方走到欄桿邊時(shí),承錦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卻似乎并不吃驚。

    東方四面看看,方才那白衣人已不見蹤影,便道:公主怎不問我為何在此?

    承錦輕聲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不必定要知道。

    東方看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畫衣,又道:更深露重,公主又何以一人在此?

    只是想到早上說的五哥發(fā)狠,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

    東方慢慢走近她,覺得她說話甚是奇怪,他曾在這里發(fā)過狠么?

    不,他曾在這里哭過。

    ???就算東方再穩(wěn)重,也不能不對此好奇。他心下盤算要如何接她的話,承錦卻已然接著說了下去。

    那天是一個(gè)除夕,宮里通夜飲宴。那時(shí)我喂著一只貓叫團(tuán)花。我抱著它和幾個(gè)宮女在上苑看新制的彩燈。團(tuán)花被爆竹聲一嚇,從我手里驚走了。我一路追著它跑,從那桂樹叢中鉆過來,就看見五哥一個(gè)人站在這解語亭里。

    亭欄下只有一盞宮燈亮著,昏昏暗暗的,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看見遠(yuǎn)處的煙火不停地開落。我看他這般默默站著,肩膀卻在微微發(fā)抖,就走上去,扯了他袖口問:五哥,你怎么一個(gè)人在這兒?五哥卻像是忽然一驚,一把抓住我胳膊,我被他抓得驚叫起來。他看清是我,慢慢蹲下身,我才陡然看清他眼里的恨意和淚光。我一生都沒有見過這樣凌厲的恨,嚇得哭了,伸手摸他的臉,哭著斷續(xù)地說:五哥,你莫哭。他眼淚卻一下子流了出來。我自己倒不哭了,只幫他擦眼淚。他蹲著不動(dòng),由我擦,我卻怎么也擦不gān。承錦說著,幽幽地嘆了口氣。

    等到跟我的宮女找來了,五哥立刻變了神qíng,狠狠訓(xùn)斥她們不照看好我。后來我聽老嬤嬤說,那夜父皇往西山祈歲,文妃便突然bào病薨逝了。文妃,就是五哥和皇兄的母親。

    那年才一過年,五哥便執(zhí)意要到軍中去,從塞北到南疆,從西域到東夷,都說他打起仗來不要命。我知道,他不喜歡回京城來。但是他每次回來都專來看我,送我些天南地北的玩意兒。只是只是我很少很少見得著他了。承錦語聲溫柔如夢幻,似能促人入眠。

    東方猛然一省,從她語調(diào)中掙出來,一把扣住她手腕,只覺她脈息細(xì)滑,仿若游絲。當(dāng)下不及多想,一掌抵上她背心靈臺xué,內(nèi)力源源輸入。承錦受他內(nèi)力一激,立時(shí)昏了過去。東方便肩負(fù)了她,躍過層欄,辨清方向,提氣離開了上苑。

    *

    夜已深沉,承錦寢宮那起雜役的小丫頭們早已各自睡了。承錦的大丫鬟搖弦仍守著內(nèi)殿,暗忖承錦說是去散散步便回,為何這時(shí)還不見人影。她望望門首轉(zhuǎn)身挑那燈心,忽覺右腰上一麻,想回頭卻覺脖頸不聽使喚,手腳僵直,竟站住不能動(dòng)了,眼睜睜看著一個(gè)青衣長衫的男人從前面走過,把公主抱到了g榻上放下。

    搖弦不由得作勢尖叫起來,可惜卻沒聽見聲音。那男子轉(zhuǎn)過身來,搖弦只覺忽然間一室華彩,隨他那一笑,滿堂明亮起來。心里本來驚慌害怕,現(xiàn)下卻突然奇怪的不怕了。那人一臉和善,走近她身邊溫文爾雅地拱手笑道:請問姑娘這里可是十三公主的寢殿,若是,請姑娘眨一下眼;若不是,勞煩姑娘眨兩下。搖弦猶豫了片刻,才把瞪著的眼睛眨了一下。

    那人仍是溫柔地笑:我并非歹人,是你主子的朋友。她現(xiàn)下中了迷藥,正被我遇見,所以送她回來。我解開你xué道,還請姑娘不要驚叫好么?搖弦稍微轉(zhuǎn)過一點(diǎn)神來,連忙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只覺他衣袖晃了一晃,自己全身一軟,便向燈架扶去,總算站穩(wěn)。搖弦并未驚叫,她也不知道自己就算想驚叫也快不過他再出手封她xué道,只怯怯地開口:你公主她怎么了?

    東方見她并未嚇著,還記掛著承錦,正要開口,承錦在g上嚶嚀一聲,醒了轉(zhuǎn)來。搖弦繞開東方奔到她g前,東方也隨過去。承錦迷蒙地睜眼,微愣,遲疑道:我怎么在這里?一眼看見東方:你怎么在這里?!

    東方笑道:且不忙說我們怎么在這里,敢問公主本是在哪里?

    我我明明記得我在上苑,就在桂園西邊的解語亭啊。

    然后呢?

    然后像是像是有一陣木樨香飄過來,后來人就有些昏沉。

    你中了迷藥了。這種迷藥會(huì)亂人心智,使人放縱于qíng感,喜怒哀樂都不能自抑。久之會(huì)心神大亂,形同瘋癲。東方輕聲道。

    承錦聽他說放縱于qíng感,恍惚記得在解語亭的事,臉色有些發(fā)紅:我我都說了些什么?

    東方注視她良久,忽然一笑:沒什么,不過是些陳年舊事,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必提了。

    承錦仍是半撐在g頭,臉色緋紅,置若罔聞,只盯著他問:我都說什么了?東方看她樣子,已是要哭了。

    她方才在解語亭里說到承鐸時(shí),神qíng溫柔凄楚,東方如何不解得。心中雖然震驚,只是轉(zhuǎn)念想:她那個(gè)五哥原本太過出色。她又是年輕女孩子,心xing未定,未必就是存了這個(gè)心思。今日受那迷藥一激,難免太過,偏被我撞破,定然十分難堪。若是我一味支吾,反將她引到這心思上,倒成了一樁心病了。

    東方便蹲下身,握了她手,正色道:你說的沒有什么不好。世上的人護(hù)愛彼此,原是很難得的真切,并不與其他任何事相關(guān)。我也有一個(gè)meimei,是我唯一的親人。公主若肯屈尊紆貴,我還可以介紹你們認(rèn)識。他說得十分誠懇。

    承錦覺得他掌心的溫?zé)醾鞯剿稚?,也勉力笑了一笑,道:是,上次見過的。

    東方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cuò)。公主今天想是運(yùn)程不佳才碰巧中了那迷藥,好在并無大礙,幸而又碰巧讓我遇見了,不然站在那涼亭里只怕著了涼了。

    又,碰巧承錦覺得這人真是可惡極了,他無論說著多么正經(jīng)的話,肚子里都必定在譏笑她。不幸的是,每次她都無力還手。承錦此時(shí)也顧不得體統(tǒng),早就丟臉到家了,手肘一軟倒在枕上,拉過被子蒙了頭,凄然道:搖弦,送他出去。

    東方莞爾一笑,轉(zhuǎn)身往殿外去了。搖弦跟著過去,一轉(zhuǎn)出門就不見了東方的身影。她心中大叫:我的媽呀,他是人是鬼呀!

    *

    東方回到西街的院子里,天邊已漸漸亮了,明姬也還沒睡。他四下打量了一遍,心里漸漸有了眉目。那白衣人被他追到解語亭,正巧承錦也在那里,便對承錦下了迷藥,讓她絆住自己正好脫身。只是他為什么要來窺視這新搬來的院子呢?那種迷藥能短時(shí)致人心智迷亂,東方倒從未聽說過。

    今天正是十旬假日,待到天色清明時(shí),東方便出門往城南去。他走到水鏡的茅舍門前,太陽已漸漸起來,一個(gè)小孩正把一捆捆的書解開來攤在院子里曬。他隔著竹籬笆看見東方,雀躍地跳起來叫道:先生!一路奔出來拉了東方的手。

    正是那個(gè)回京路上撿來的釘子。東方笑著拉了他進(jìn)院里,問他:師傅早起了吧?

    起了,在后院晨修。

    東方道:我找他有點(diǎn)事兒,回頭再跟你說話。

    他穿過屋側(cè)徑直到了后院,水鏡閉目坐在金銀花架下的蒲團(tuán)上,見東方過來,吐納換氣,望著他道:什么事?東方便向那青石地上盤膝坐了,道:弟子近日遇見一件奇事想要請教。師傅可知道有什么迷藥可以使人放任心智,喜怒難抑,繼而形同瘋癲的?

    迷藥?水鏡沉吟道,十五年前我在西域云游,知道高昌國皇室之中有一種藥,可使人在兩年內(nèi)漸漸心智迷亂,縱qíng極yù。但是無人知道這藥是怎么煉制的,竟能讓一粒丸藥的藥xing在兩年內(nèi)慢慢釋出。這世上只有高昌皇族才知道這煉藥之法。

    高昌皇族要這樣的藥來做什么?

    你有所不知。高昌境內(nèi)有許多罕見的珍奇藥材,高昌人都善于使藥。在他們那里,巫師既是醫(yī)生。高昌皇族的祖上正是巫醫(yī),他們一族是這世上最高明的藥術(shù)師,能煉出匪夷所思的藥來。世上最jīng深的藥理都在皇室秘藏之中。我曾經(jīng)在高昌漫游近兩年,僅僅是一兩頁殘片都能讓人受益匪淺。

    水鏡說著的時(shí)候,神色流露出一種真正的贊揚(yáng)和興趣。他一改先前淡淡的口吻,微側(cè)轉(zhuǎn)了身對東方道:我只見識過一回皇家的真藥。那是一種用來賜死貴族的丸藥,可使人死如生,不像尋常鴆毒讓人面目可怖。你根本看不出來那是一個(gè)死人。然而一個(gè)很偶然的機(jī)會(huì),我發(fā)現(xiàn)中原極不起眼的蛇舌糙竟然可以解掉它的毒。

    東方聽了也奇道:蛇舌糙xing寒,原本可以清毒去熱。只是致命劇毒,似乎不能相制。

    正是,高昌皇族諸多藥理玄妙難得,令人百思不解。水鏡喟嘆道。

    可是七年前,高昌被索落爾汗滅國屠城,這些秘藥是否就流入民間了?東方問。

    水鏡搖頭道:不。索落爾汗極恨高昌王,窮盡國力也要屠滅高昌。我朝太祖皇帝起兵爭天下時(shí),曾派使向高昌借兵;后來高昌王被索落爾攻伐,自知不保,便想把小女兒送給當(dāng)今皇上為妃。只是還沒來得及,就國破身死了。

    東方疑道:既然高昌曾借兵與先帝,高昌王可以直接向我朝求援,又何必送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