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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墳?zāi)侨?,李mama自挎只籃兒,內(nèi)放著香燭、紙錢、jī、ròu、菜、豆腐、饅頭幾樣供菜,并些果子。到了地頭一看,朵兒后娘亦挎一只籃兒,揭開蓋兒,也是這幾樣,卻與李mama所置不能比。 朵兒知李mama花費,再看這墳頭也修得不甚齊整,菜也辦得不好,眼淚只在眼眶兒里打轉(zhuǎn),李mama與她擺放祭品。她后娘又推他兄弟:須得自家男丁供得才吃得到哩。 朵兒漲紅了臉,自布了祭品,暗想老太公祭品也是老安人、娘子、姐兒幾個安放,哪有這等講究?! 事畢,李mama攜朵兒回還,秀英聽李mama說:必是昧下了朵兒銀子,他們辦得十分不成樣子。秀英便道:休當(dāng)著兒女面說人父母不是哩,我便再出幾個錢,與朵兒娘修個墳罷。 玉姐從旁聽了道:我出罷。秀英道:也好。 晚間秀英悉說與程謙,程謙道:這樣也好,那些個總是養(yǎng)不熟的,早識清了早不受拖累,于朵兒也好。 秀英道:可不是,真待她好,能就賣了她?左右是朵兒不如旁個兒女在他們心里有份量,有甚事,先拋她出來去死。早離了那家早好。 程謙道:有這等忠仆,于玉姐也好,你不知,忠仆極難得,要緊時能救命、使不絕嗣哩。 秀英道:我自知道,待朵兒事一完,咱們可回城了? 程謙道:可。 程謙秀英辦完鄉(xiāng)間事,攜玉姐還家,到得巷口,卻見一片縞素,兩人不由心驚,使人問了,方曉得是楊家老太公故去,也在辦喪事。少不得回家稟了林老安人,又往楊家走一遭。 許是柳家鬧得不成話,使街坊取笑,楊家雖也分家,卻分得極平和,辦完喪事,各取了自己一份家私,另尋小房子過活去了。楊家宅子亦空下來。 林老安人便喚來程謙:我知你手上有一注銀子,白放也是放,楊家宅子要變賣,不如你買將下來。不幾年你便要歸宗哩,那時節(jié)玉姐還小,你們再有個哥兒姐兒,須留一個姓程,孩子幼小離不得父母。不若就近買了這一處,也是你洪家一分家業(yè),你看如何? 程謙本不yù動那一注錢,只想何時再舍出去,今見老安人如是說,低頭一想,白放也是放著,不如買了房兒,便道:安人說的是。 林老安人道:他那處宅子作價只要一千五百兩,同是街坊,還下一、二百來,也可整修整修。不要怕空了,待你歸宗,我與秀英辦一份體面嫁妝,也裝得下哩。 程謙道:我的妻兒,自能養(yǎng)。 林老安人道:從你岳母起,我盼了幾十年哩,就盼著能為這些女孩兒備一回嫁妝送出去,總送不出去哩,你當(dāng)與我圓一回心愿罷。說罷便流淚。 程謙無奈,道:全聽安人的。 第33章 兩年 程謙應(yīng)了林老安人,回到房內(nèi)越想,越覺此事可辦。當(dāng)下喚來經(jīng)紀,與楊家議價,果還了一百兩來,拿一千四百兩銀票買了楊家宅子,額外與楊家二十兩現(xiàn)銀作兌銀子時與錢莊辛苦錢。楊家宅子比程家略小些,因住得人多,又間出許多小間兒來,反不如程家齊整,是以賣得低些。又家俱皆搬了去,止剩些粗笨損壞的家什,程謙也不計較。 程謙買了宅子,也不使人灑掃,也不派人去看門,只拿把huáng銅大鎖鎖了門,將鑰匙丟與秀英。自家去見蘇先生,先飲一壺老酒,漱了口,紅了臉兒見蘇先生:諸事已畢,老太公遺愿,令晚生科考,晚生不才,日后恐要勞動先生多多賜教。 蘇先生冷著臉兒,口氣極硬:你飲酒了?! 程謙硬著頭皮道:是。 冷不防暗地里一聲笑,兩人俱回頭,卻是玉姐抱著松松一卷紙來jiāo功課。她站在門前,見這兩個人,皆不是往日形容。蘇先生尷尬,程謙手足無措,倒好似朵兒被李mama吩咐了灑掃,因個兒矮,抱著個大掃帚兒,左一劃拉右一劃拉,待回頭,見院子里還東一處西一處落了幾片葉子時的模樣。 兩人一見她來,竟倏地各挺直了腰,面色也改了過來,玉姐看這兩人怎樣看怎樣假,不由大笑:我又不查爹功課,也不取笑先生又迷路走失,做什么給我看這般怪臉?恨得程謙上來把她頭朝下抱起。 玉姐也不怕,還笑叫:轉(zhuǎn)個圈兒來。 程謙無奈放下手,蘇先生面如鍋底,斥道:怎能這般對女孩子家?!既為人父,當(dāng)知輕重。 說得玉姐吐舌頭,拉拉程謙下擺。程謙一揖到底:受教了。 蘇先生又說玉姐:你也是,就這般頭朝下混鬧? 玉姐小心站好,低眉順眼應(yīng)了聲:是。 蘇先生咳嗽一聲,看看程謙再看看玉姐,莫名得意起來,不由自主把唇角一翹,對程謙道:不特是田地諸事,尚有你們家的經(jīng)紀營生要管理。你且把家中事處置妥當(dāng),回來專一讀書。書讀得好了,些許外務(wù),不足為慮。為人立事,當(dāng)明何為根本。 程謙又應(yīng)了一聲,玉姐歪頭來看這兩個,頗覺今日他們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卻又想不通有甚不一樣了。 因程謙今日當(dāng)非正式讀書,答應(yīng)完蘇先生,便請問蘇先生當(dāng)讀何書。蘇先生一掀眼皮,道:你不是已然在讀了?又問它做甚?難不成我先前與你說的,你全當(dāng)做玩笑話了?程謙尷尬一咳:因要正式讀 蘇先生面色忽冷:原來你先時不是正式的?竟是在玩鬧?人生在世,讀書明理,再嚴肅不過,你也當(dāng)作玩鬧?立于世,但有人問,我凡出口,便是認真的,再無戲耍之語!忽地起來負手而立,你xing子果然跳脫無狀!且去抄書!當(dāng)下勒令程謙將要考之書依次抄完,且放話抄不完便不要下場了,縱考中了,這般放誕也是丟人,沒的坑害了自己! 玉姐見蘇先生變臉,嚇了一跳,蓋因蘇先生原與程謙也是客客氣氣面子qíng份,并不曾說過甚重話,如今這般,玉姐也不敢說話。見蘇先生發(fā)完怒,玉姐小小聲長出一口氣,然室內(nèi)極靜,這一聲兒還是叫蘇先生與程謙聽到了,一齊側(cè)目看她。玉姐忽覺得不對,一抬頭,看到四只眼睛,不由訕笑:呵呵。 蘇先生將臉一板:你也是,可促狹,卻不可無信。都道覆水難收,人言又何嘗不是如何?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凡事當(dāng)三思而行,哼,還有那種說者有意,聽者無心的,更壞!業(yè)已說到面上,且要忘上一忘,出了事,要怪誰去? 說得父女倆皆俯首。 卻說程謙領(lǐng)了蘇先生之訓(xùn),與林老安人、秀英商議:太公在日,也因有個功名,行事才方便,如今家中不比往年,不若只坐收租。我今閉門讀書,鄉(xiāng)下田地還依太公舊例,外間經(jīng)紀買賣且要收攏收攏。倉棧、鋪子攏回本錢,自家也不經(jīng)營,悉租將出去,凈得些租金。 原來這做買賣的,若無甚門路靠山,頗難經(jīng)營,程老太公有功名的尚可支持一、二,眼下程家卻沒個有功名之人。待要經(jīng)營時,又須拿出大筆錢來與個有功名之人抑或是個官兒,且要時時孝敬,殊不劃算。 林老安人一想,便道:也是,你讀書要緊,我又老,秀英又病,皆不得力。收便收了罷。 秀英心想,上回因那余氏賤人之事,自家鋪子已收了攤兒了,余下的也是常租出去,眼下這些經(jīng)紀已非要緊,手上也有些閑錢,不愁吃喝,便少cao些心,養(yǎng)好身子教好玉姐為是。也點頭稱是,又說:還有一樣,我已喚了薛婆子,與玉姐再買個使女來。 程謙道:也好。凡這等使喚人,如朵兒那般便忠誠可靠的也不是想就能有的,有一個朵兒已是玉姐之幸。倒是果兒那般呆、梅香那種jian的多些兒。多是使著看,合適的留,不合適的發(fā)賣換新的,豈有一拔兒就齊全了的?又有,原伺候老太公的平安、來安兩個,不知太公有什么遺言處置? 林老安人道:這卻沒有,他們兩個在家里有些年頭兒哩,也還好使,你有甚主意? 我想送一個與蘇先生使。 林老安人道:你也只一個捧硯得力,你們一人一個罷,他們原隨太公日子久,知道得多些兒,有這么個人在,但有我忘了與你說的,你也好問問。 程謙應(yīng)了,當(dāng)下把平安贈與蘇先生聽使,程謙自留了來安。又將外面經(jīng)紀買賣一收,只取租,自家不經(jīng)營,把門兒一關(guān),守孝讀書不提。 不消多少時日,玉姐先出了孝。合家上下她孝期最短,除服之日,秀英與她拿了件湖綠夾襖、天青裙子來換,又與她除了頭上白繩兒。玉姐道:娘,我與你們一般穿孝。 秀英道:又說傻話!你怎能與我一般?玉姐不解,轉(zhuǎn)問蘇先生:我一般難過,怎地叫我不穿孝了? 蘇先生道:先時我便與你講過禮,你卻未解其意了。你道這服孝只為哀思一樣么?這又是分遠近了。若人人如此,豈不亂了倫常?當(dāng)下把這禮義一一剖開了說。又說,玉姐若堅守,固有可贊之處,若有人故意效仿,未免有沽名釣譽之嫌,云云。 玉姐聽得焉焉的,蘇先生見她有良心,頗為欣慰,乃道:在心不在行。你該做的皆已做了,并無人不許你思念太公。玉姐方轉(zhuǎn)了一點顏色。 到得三月,玉姐六歲生日時,薛婆子果領(lǐng)了一對母女來。朵兒悄悄聽了,跑與玉姐說話。 彼時暖花開,秀英與程謙已遷至正房,又把原來的東小院兒正房粉飾一回,請個和尚念一回經(jīng)文,重置了張架子g兒安放,又順手打一具妝匣,與玉姐原使的家俱一道搬了進去。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正中堂屋,北墻掛幅山水畫兒,畫下設(shè)張榻,當(dāng)中擺張海棠桌兒、擺幾個繡墩兒。左面是臥房,與堂屋有木板壁相隔,壁上雕些花兒。右面是書房,安放些書籍桌案一類。 小院子里因秀英夫婦遷走,仆人便只有李mama與朵兒兩個,一人往東廂占了一間。西廂卻空出來放些雜物,又有放玉姐之刀槍弓箭一類。 彼時玉姐正彎弓搭箭。朵兒趁玉姐放出一箭,忙跑來道:大姐兒,這回我聽得明白了。老安人與娘子說話哩,薛mama帶了娘兒倆來咱家,說要與咱家做工。我聽那薛mama說,那個娘子整治得好藥膳,專一在廚下做飯與咱家娘子吃哩。她閨女叫個小茶兒,比我大些兒,買來放到咱們這里,與姐兒使哩。她娘說她也曉得廚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