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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心道,齊同知在江州好有五、六年了,說你沒來過這寺里,誰個信?卻笑道:有甚好不好?要去,便一同去哩。不由心如擂鼓,莫不是?抬眼看申氏,卻見她也滿面笑。 秀英因金哥小,恐他一時不開心鬧將起來壞事,又或是小孩兒嘴不緊,胡亂說出去,于玉姐不好,打發(fā)他出來尋洪謙。 這頭玉姐與齊氏姑嫂幾個沿著幡子往殿后走,那頭九哥不好抬眼看女眷,卻看洪謙五哥正與洪謙說話心頭又是一陣凄涼,見著洪謙就想起那少年來了。他知洪謙有一兒一女,想洪謙與他也算和氣,他卻肖想人家兒子,竟比肖想人家閨女還要無恥。不對!洪家男人不是都出來了么?那那個少年呢? 思索間,終忍不住又去看洪謙身邊。一抬頭兒,卻見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頭發(fā)剃成個梳子背兒。大紅肚兜水紅鑲邊的衫褲,卻聽他朝洪謙叫爹。 九哥登時傻了,腦中一片糨糊。他知洪謙有一兒一女,女兒大、兒子小,再往細處,先時是不好多探聽人家家中事,聽來便聽了,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總不關(guān)他的事。后來想知道了,卻又不好意思,又恐給那少年惹來麻煩。 眼前這男孩兒管他叫爹,那去年城外管洪謙叫爹的那個又是誰?好容易自拜墊上爬起來,九哥扶著腦門兒,簡直不敢相信,要是他還沒傻透,那那他想了這大半年的,竟是個姐兒么?! 九哥仰著頭兒看那佛祖,佛祖笑而不語。 此時卻聽腳步匆匆,一個小沙彌跑了來尋玉姐,將幾人堵在后門處:檀越,令師話未畢,秀英等皆笑了起來。玉姐道:先生又與方丈相談甚歡了?小沙彌小光頭上也紅了,合什點頭。玉姐因說與齊氏等人道:我家中先生最喜與這處方丈說話,總要有人勸解一二,方不致留在此處也做了法師。 小沙彌見玉姐有人結(jié)伴,為難半晌道:后山有好景,施主不嫌棄,請一處去。到得后頭,將這幾個人攔一下便是,免得方丈窘態(tài)叫許多人知道。幾女應(yīng)了,一道出去。六姐、七姐與玉姐相熟,又說上回說過那繡屏,齊氏卻看玉姐行止,也是滿意。不出意外,看婆婆那個樣子,這便是將來妯娌了,總要模樣好、xingqíng好,方好相處。 寺中大殿都是如此,有前后門兒,前門進去是佛像,繞過佛像才是后門。并不礙著九哥聽,玉姐這聲音,正是夢里聽過千百回,可不就是她的聲氣么?九哥如何不喜? 九哥咚咚叩幾個響頭,虔誠狂喜之狀無以復(fù)加。佛祖顯靈了!又許愿,但我有能為時,與佛祖重塑金身來! 那頭秀英等聽了申氏之語,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英道:娘子莫不是與我說笑?申氏道:這等事,如何玩笑得?縱我拿兒子說笑,也不好拿旁人閨女說笑不是?林老安人祖孫三代,面面相覷,都是歡喜。終是林老安人道:這事須問孩子爹哩。 申氏道:我那里官人早允了,他認得府上官人,再沒一個不歡喜的。如今府上官上正在外頭,我家九哥亦在外頭,何不使人去說,再見上一見?若相得中,便成,咱們回城便議他們兩個事。若相不中九哥,也是他沒這福氣,如何?這里佛門清凈地,一個亂人也沒有,縱不成,也沒個誰傳舌頭。 秀英思忖片刻,便使小喜去叫洪謙,申氏也使眼色與秦mama,叫她去提醒九哥。洪謙撩幡而入,卻并不靠近,為避申氏之故。秀英上前,悄聲兒將申氏之意說了。洪謙心里,要與玉姐好生挑個女婿的,猛叫人敲了一棍,一時有些發(fā)懵,呆片刻,方道:那個哥兒也不是不好。只是,先前沒想過是他,乍一提,倒有些兒倉促了。 秀英便回與申氏道:我夫婦先前實沒想過高攀來,猛一聽,有些歡喜得呆了,不知哥兒 申氏道:我叫他來,你們只管看看、問問,他那八字庚帖,我回去自備了來,要看他功課也好、看他為人也好,回去總有時候兒。如今不過與你一說,恐玉姐這般人才,早早叫人定了去,卻不是九哥之失?自家雖與天子同族,然是求娶人家女兒,總要將九哥擺于人前看上一看,驗上一驗。 秀英放下心來:我與他說去。又往傳話。洪謙這回卻明白了,原是提一聲兒,又有些兒不快,這申氏不知將玉姐看了幾回了,先前他卻不曾細審這九哥。他原看九哥不壞,倒也點了一點頭。 外面九哥叫秦mama拉住小聲一說,真真喜從天降,臉上也現(xiàn)出神彩來,一張臉卻不是灰敗死硬,復(fù)作那冷面狀,板得越發(fā)肅穆了,只求給未來岳父、岳母一個好印象。 后頭玉姐不曉得將要被許人,走不一半,當頭遇上了方丈。玉姐奇道:方丈好,我家先生哩? 原來這蘇先生于方丈處見一紙舊經(jīng),道是前朝大家手書,迷上了書法。方丈逃過一劫,玉姐掩口而笑。齊氏等見堂堂一個方丈,這般逃命樣出來,也是一笑。玉姐等復(fù)抽身往前頭去,想來蘇先生沒功夫弄哭這方丈了。 前頭洪謙與九哥早熟,憐他懂事,又有酈玉堂這樣一個說正經(jīng)又不正經(jīng)的父親,酈玉堂喜洪謙,洪謙也常是酈玉堂坐上客,又重這嫡子,有客常令做陪,行止是無須再問的,平素也未曾聽聞有甚不好之事。他知酈玉堂已自吳王府分出,見這家和睦,這一條便已允了。原本還覺這九哥少年人,聞?wù)f親竟不動聲色,有些兒不好,及見九哥走路,竟同手同足,不由失笑。 申氏聽這輕笑之聲,便知事qíng成了大半兒。又看秀英,秀英看九哥,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自也見他同手同足之狀。這兩個樂了,林老安人與素姐也無話可說,且九哥也是相貌堂堂。 申氏見狀大喜,因示意秀英:可否? 秀英卻看洪謙,洪謙一點頭。九哥嘴角兒一抽,又生生抿住了。申氏一擺手兒:長輩們在這里,你又冒失進來,快與我出去罷。九哥步下略踉蹌,旋轉(zhuǎn)身,腳下生風(fēng)走出去,又朝佛祖許下無數(shù)愿來。 申氏便試探,事既有成,可否喚玉姐來,暫換禮物。一應(yīng)六禮故事,卻要返城走過一回才好。洪謙見申氏周到,便也點頭。玉姐恰回來,是方丈陪著,原來這方丈想,他與玉姐一處,想來縱蘇先生追將出來,也有玉姐這個護身符在了。秦mama人老眼不老,遠遠看了,笑道:可是巧了,正想著她們,這便回來了。 卻說這方丈到得前頭,恰聞這喜事,方丈出家人,又再次自蘇先生魔爪里逃了一命,也不免染一回俗:阿佛陀佛,佛前結(jié)緣,兩家好緣份。兩處一想,可不正是?!也是歡喜。因事qíng幾定,申氏悄令將幡兒打起。 小蕙兒輕輕理開一道幡子,玉姐將身一閃,走開幾步去,只靠在秀英身側(cè)。外頭五哥等已知此事,還恐九哥有甚不妥,卻見這呆子臉上浮出一個笑來,將四個哥哥嚇得腳下一軟。九哥破例能進去,他們幾個去不能,留在外頭,擠眉弄眼,成分不解,又抬眼看一回佛祖,盼佛能解惑。 內(nèi)里玉姐雖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如此倉促,實有些兒手足無措。心中百般滋味兒,只得垂了臉兒,不令人看著,好遮了眼中委屈疑惑。她爹素來疼她,雖說父母命,她總覺父母不致問且不問一聲兒,心中難免不順。用力捏了捏拳頭,將臉上掛一絲兒笑來。 那頭九哥卻開心得要命,只是天生那一張臉,心里著實看重玉姐,面容不免凝重??吹蒙晔虾薏坏闷麅蛇吥橆a,與他掐出個笑來。九哥看玉姐,見她真?zhèn)€一身湖綠衣裙,裙上桃花開遍,頸間一枚金鎖,青絲束作雙鬟,與夢中一般無二。一時便看個不住。 秀英伸手一戳玉姐,玉姐只得抬頭。玉姐看九哥,好生吃了一驚,暗道,怎地我只搶他一只胖兔子,倒要把我賠與他了?他又府君家公子又如何?姓酈又怎樣?也不能這般不講理。又微一失笑,想來爹娘不致如此荒唐。她不笑還好,一笑,九哥越發(fā)呆了,更臉一張傻臉。申氏真恨不得將他重塞回肚子里,免得丟人來。 玉姐因知熟人,再看九哥,只見他兩耳粉紅,不知怎地,也覺頰上燒了起來。 當下將九哥頭上玉簪兒,換了玉姐頸間金鎖來。六姐、七姐皆笑:我們常說與你總有話說不完,要留你在家里住幾日,好一處說話。這下可好了。 佛前定了姻緣,皆許事成,要往廟里再還愿來,方丈微笑:是你兩家緣份到了。敝寺不敢居功,若得心中常念有佛,多誦幾卷經(jīng)便是。 兩家各各離去,申氏原意是令九哥送親戚下山來,然蘇先生還在后頭入定,只得酈家先走,洪謙去揪了蘇先生出來:我閨女方才定親啦。蘇先生險跌到地上去!后知是府君家,方說:也好。卻常在玉姐耳邊念,說洪謙不厚道。 洪謙也不理他,只管讀書備考。那頭申氏卻忙,將五哥夫婦打發(fā)回京,又在兩三月間,將江州治下梅縣縣令之女定與七哥,又與八哥定了一個錢教諭之女。將將忙完,那頭舉人試開始了。 洪謙卻中了第二名舉人,申氏聽得消息,便令叫了官媒來,將禮物收拾妥當,去往洪宅提親。男方的媒人使了親家齊同知,女方這里紀主簿本yù毛遂自薦。蘇先生與洪謙慪了半天氣,還是舍不得玉姐,也要做個媒證。秀英等喜不得,自是依蘇先生,何氏來探口風(fēng),聽聞秀英已有盤算,便不提這個話,只與秀英說起玉姐嫁妝事來。 第57章 青澀 世間結(jié)為婚姻,總要按六禮走,先往納采繼而問名,兩家換了庚帖,去合八字。 此時申氏方知玉姐大名兒叫成玄,還說這名兒略硬氣,與此相比,九哥的名兒就土氣得多。原來這九哥恰是明字輩,上頭八個哥哥,大哥兒出生的時候便叫個酈明乾,二哥便叫明坤,依次排下來,恰是用的八卦排序。 這也是qíng非得已,吳王家人口太多,起名兒,不照個次序來,一是亂不好記,二是恐重了名兒。八卦都叫八個哥哥用盡了,輪到九哥,只好叫個明生。此qíng此景,申氏也不好說甚么,誰叫酈玉堂能生呢?總好過酈玉堂的長兄家,當時覺得生個五男二女便好,便取了五常次序,不料生了十個兒子,為后頭兒子續(xù)起個名兒想破了頭。 想著一事不煩二主,索xing拿往慈渡寺里求個安心,自然是求了個大吉,諸事皆順,天作之合。于是便寫訂婚書,放定。待放定后,再定吉日完婚,因兩家孩子都不大,且九哥尚有兄姐未曾完婚,卻不須太急。 媒證的名字,也要寫于婚書之上,與雙方父親名字、子女名字一道,工整書上,待事成,須往衙里蓋印訖。九哥是宗室,除開這個,酈玉堂尚要修書一封,去京里,使家中知曉,再往宗正處報備,待成親,好將玉姐名字往玉牒里添上。及十年一修玉牒時,重整入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