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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恨將監(jiān)正揮了出去,李長澤扶額而嘆。時至今日依舊不雨,再拖延幾日,這旱相已成,須得備著北方有荒年了。李長澤心里,對梁宿之好運,委實艷羨得緊。梁宿為相之日,國家雖小有挫折,卻不似今年這般這許多地方gān旱。 九哥已是幾日未曾得好睡了,見著李長澤來,抬眼道:卿且坐。李長澤看他雙眼之下皆有青痕,面色青中帶huáng,不由勸道:官家且保重身體,休要熬得太狠。年輕時仗著底子好便不在意,到老了便要吃苦頭哩。 九哥苦笑著指著眼睛道:看出來了?我也想好生安睡哩,卻又哪里睡得著?李長澤看他身前御案上擺著輿圖,這輿圖他最近常見著的,是籌劃移民屯田的輿圖。想來是九哥憂心旱qíng,早早做了壞打算。 北方兼并頗重,除開依附豪qiáng之佃戶,許多農(nóng)戶家中田地頗少,遇著年景不好,日子便要過不下去。除開賑濟,須得防著明年天時亦不好,早早與這些個失土之民尋個好吃飯的去處,免得他們自往著府庫糧倉里尋吃食。 李長澤與九哥商議這幾個月,早將這輿圖爛熟于心,兩個鎮(zhèn)日里翻來覆去地看,看這圖,何處水土好可開墾、何處當(dāng)筑路、何處可遷多少人,都一一列明了。李長澤故將頭兒一伸,看了一眼道:官家看這做甚? 九哥道:我尋思,與其等到秋日里顆粒無收,不若先招徠人手,令先往居住。趁著天氣并不寒冷,不須與他們發(fā)放許多御寒衣物,先往那處去造屋修路。到了秋日里也是要撥與錢糧賑災(zāi),如今也是分撥錢糧,晚做不如早做,免得到時候兒人多,又手忙腳亂。 李長澤道:北人安土重遷,除非餓死,少有人肯如南人般往外行走。若要遷人,竟是災(zāi)后容易些。 九哥然之,道:可與諸公商議了。當(dāng)即便召政事堂諸人,并戶、工兩部尚書、太府寺卿等,公議移民屯田之事。 朱震見這凡開墾之田歸各人一條,道:如今,須選派公正廉明之官前往,以防生變。又,屯田本為緩和兼并之事,臣恐豪qiáng之族借開墾之機行兼并之實。請定每丁墾田之上限。 自李長澤以下,皆知兼并之烈,都以朱震說的有理,便議,每丁,丁男限墾百六十畝,丁女限墾百二十畝,不許圈占土地而拋荒。重申抑兼并之法。靳敏卻說:先時招人是許自募人實邊,貧民除開身上衣裳,連鋤頭都未必有一具,豪qiáng之族卻是有人有牛有農(nóng)具,卻是賴著豪qiáng之族出錢、貧民出力。兼并管得太銕死不與豪qiáng些甜頭,他們?nèi)绾慰蟿樱康綍r候兒,這許多貧民皆要朝廷養(yǎng)活,卻要往哪處尋這些錢糧來? 李長澤頭痛yù裂,不得已,丁瑋向九哥請示:何不請梁公等老臣來議? 九哥復(fù)召梁宿、蘇正等人來議這移民之事,蘇正一力支持朱震,梁宿道:靳敏之言不無道理,水至清則無魚。昔三國時屯田,有耕牛是一種屯法,無耕牛又是一種屯法,前史可鑒。又,將這限墾的畝數(shù)兒略放寬些兒,丁男至兩百畝,丁女至百五十畝如何墾得了這許多田?總有些節(jié)余,朝廷也便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九哥只得依梁宿之議。 又議了許多條陳,到得七月末,自祈雨之后也止下了兩三場小雨,旱相已成。條陳亦羅列出,當(dāng)即宣諭,使北方愿往西南屯墾者,自愿前往,朝廷與路費、安置之費,來年種子、耕牛、農(nóng)具,又與口糧。朝廷此舉,卻是較之以往移民實邊客氣許多,然民不喜遷徙,至九月末,移至新居者不過萬余人。 戶部尚書眼睜睜看著一應(yīng)錢糧撥出,日日往政事堂里哭窮。一氣哭到九月里秋收,災(zāi)qíng核實了下來,北方好些的地方減產(chǎn)總有兩、三成,差些的雖不致顆粒無收,收成也只有兩、三成而已。九哥便命減租賦,李長澤生恐有地方官吏有中飽私囊者,乃選太學(xué)生隨御史往北方各地巡視,以監(jiān)督地方官員并采風(fēng),且游說北人南遷屯墾。 朝廷有事,后宮亦有所覺。玉姐因九哥近來時常不回來崇慶殿安歇,來便洗漱一回倒頭就睡。先時九哥憐佛奴年幼又不如兩兄健壯,常抱置膝上與他玩笑,此時來只看一眼佛奴,略說幾句話兒,倒頭便睡。 能睡得著時已是燒了高香,多是躺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令玉姐也跟著焦躁起來。她亦知九哥祈雨之事,心想之事不成,總歸不是件好事,自那以后,九哥便愈發(fā)不安,玉姐也不好深勸他了。卻只聽九哥自言自語漏出一兩句,乃是國庫又要花gān了,今年收成卻極不好。 玉姐也只有苦笑而已,她又沒個點石成金的法術(shù),自入東宮以來,做得最多的便是儉省,如今已是省而又省,還能省到何等地步?若論掙錢的勾當(dāng),李長福倒是押解來許多利潤,若悉拿來與九哥充實國庫,玉姐又恐中間有人貪瀆。 左思右想,卻命李長福于南方買米,悄悄自水路運往京城。凡新米下來,米價便要便宜許多,李長福竟有幾分做jian商的天份,囤了許多米,雇船一路北上。李長福的糧船將到京師時,竟比朝廷征糧的船還要早上半月。 玉姐將這些米糧jiāo付九哥時,九哥大為驚奇:如何這般早來?這般收購,可會誤著南方百姓繳租賦? 玉姐見他顏色少緩,便笑道:漕糧的船要經(jīng)了官府征收入庫這一道手續(xù),卻不是費時候兒?這卻不必掛心,這糧是買自南方,卻未必會與百姓有關(guān)礙。李長福一是收了許多陳米,凡有新米,陳米便要賤賣。遣他往南邊兒去,也是與胡商做買賣,他倒機靈,自更南些地方兒收了旁人家許多米來。連金銀也不用許多,那些個蠻邦可認咱的銅錢哩。 九哥仔細一想,問道:我記著南方是有些小國,不過有咱數(shù)郡或一州大小,那般小的地方兒,除開自吃,哪還有這許多節(jié)余來? 玉姐道:這我卻是不知了,你若想知曉,叫李長福報了來便是。他只報與我說,這稻米與咱們的并不相同,我想,只要能吃,應(yīng)一時急便是了。 九哥卻又細心,命取一斗米來看,果與本朝常見的稻米不同。一面命李長福細稟了這稻米之事,一面又傳旨與他長兄東南道轉(zhuǎn)運使,命其偵知這稻米的來歷。自己卻袖了一捧米,宣了政事堂諸人來看。 丁瑋見識多些兒,看了便說:臣昔日在家時見過,這稻種與中土不同,卻更好些哩。既耐旱,又不擇地而生,且自種至收,僅五十余日即得,端的是好物!南方一些地方兒也種,卻未及推廣。若要屯田,此物最是相宜。西南亦濕熱之地,只不知官家,從何處得來? 九哥說其來歷,丁瑋暗道:雖說這娘娘xing子硬了些兒、又有些個好妒之嫌,做事上頭卻并不含糊,倒也使得。九哥卻面容一整,道:我卻又想,李長福拿錢買米,即便買來。他雖領(lǐng)著內(nèi)廷的本錢做經(jīng)紀,卻未必有歷代富商那般家業(yè),他買得,旁人更買得。如今北方缺糧,須自南方調(diào)糧,要小心有小心從中作梗。 李長澤稱是,且曰:既有新稻種,臣請即刻命人采買了來,分布南方諸地,不必拘泥于屯田之所。若真?zhèn)€五十余日便得,嶺南等地,或可一年三熟!便是平白多出許多田地來一般。越說便越慷慨激昂。聽得諸人也覺振奮。 當(dāng)下便命人再往南細勘稻種,若可,即可采買兩萬斛分與民人來年耕種。只可惜今年卻趕不及了。九哥頗為扼腕:若天里便知有此物,早早命他們種了,如今倒好寬裕些兒。 聽得政事堂一gān老臣不禁莞爾。 許是這人的運氣總有個起伏,壞運氣過了,便有些個好運。秋季欠收,北方果有些流民,因朝廷早先與了他們退路,思前想后,為著活命,也只得將包袱一打,往西南而去。竟不曾生出大亂,所為難者,不外有些個人家里,年輕人肯走,老人不yù出行,家中紛擾乃至有些打斗而已。 也是天幫忙,這年冬天亦是個暖冬,一gān遷徙之人并不曾著許多雪。靳敏舒了好大一口氣,朝九哥道:好在雪少天暖,否則這一路,恐要凍死許多人。如今不過十停里損了一、二停,實是僥天之幸! 不想丁瑋卻冷聲道:天暖少雪,我還擔(dān)心明年收成哩!可憐丁瑋原也是個風(fēng)度翩翩的探花郎,自入政事堂,生生叫bī成個煞風(fēng)景的老農(nóng)。 田晃見九哥又有愁容,便勸道:雖如此,那新稻種卻是極佳,或可解憂。 卻說玉姐因與九哥數(shù)船糧米,自以做了一件大好事。九哥面上也松快許多,且與她說:那是好稻種,比眼下各地種的都好,得種此稻,國家財賦也要多許多哩。玉姐聽了也十分歡喜,便即張羅,與九哥一道過個好年。 御花園是修葺不成了,玉姐也不十分在意,只陪著太皇太后說話兒。太皇太后臉上皺紋又添了幾條,說話更是緩慢,jīng神卻好,人卻越發(fā)平和了?;侍笠琅f沉悶,玉姐想秀英每說她對這婆婆不夠盡心,便也盡力與皇太后搭話兒。 不想這皇太后天生與她犯沖,凡皇太后喜歡的飲食,皆是玉姐不喜的,凡玉姐喜歡的游戲,亦是皇太后討厭的。 淑太妃看在眼里,卻與孝愍太子妃道:她兩個一南一北,如何能說到一處去?這兩個于先帝時jiāoqíng倒是平平,如今卻各因孤獨,又都有女兒要cao心,因處境相似,反而好了起來。 王氏戲言:正因道不同,才須有人彌合。 言畢,兩人相視而笑。 第142章 聯(lián)姻 玉姐此生也曾遇著不甚喜歡她的人,卻沒一個似皇太后這般是她正經(jīng)長輩的。玉姐此生雖只活了二十幾年,卻不曾遇過這等棘手的事qíng。她委實不明白皇太后心里是怎生想的,旁人家里婆婆擺譜兒拿捏兒媳,一是倚仗著輩份兒孝道,二是因著兒子必要順著母親。 凡婆媳之間有些個齟齬的,多半是有一個夾在中間兒不會做人的兒子。若一味順母,妻子又是晚輩,忍便忍了。若心疼妻子,從中緩頰,也是相安無事。九哥這里,顯是個心疼妻子的。更有要命的一條兒九哥是過繼來的,并非皇太后親子,本就不親近,皇太后又無親兒,朝臣們也不肯聽她的,晚年要過得順當(dāng)些兒,總該有所收斂。玉姐先搬了梯子來,皇太后卻不順坡下驢,反而再三生事,無怪玉姐不曉得她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