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第三十章 天已經黑了,蘇意容坐屋子里縫著雙布鞋,她已經這兒坐了兩日了,除了吃飯睡覺,其余時間都縫縫補補。 日落的最后一絲光線消失窗口,她終于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欣慰地看著完成了的鞋子。 他會用得上的,因為要長途奔波,她把鞋底加厚了;怕西疆氣候多變,夜里寒冷,她又刻意鞋的夾層里填了層棉花,這樣他便不會冷了。 想到這里,她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又稍微清減下去,他若真的要去西疆……惆悵與擔憂遍布那張美麗的面龐,她想著自己與他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眼下更不知要怎么度過這些難熬的日子了。 這么想著想著,一聲嘆息溢出口中。 “嘆什么氣?”一個聲音忽地從門口傳來,嚇了蘇意容一跳。 她欣喜地回過頭去,便看見心心念念的撩開簾子走了進來,速來不顯山露水的面龐上竟帶一抹難以掩飾的笑意,顯然是有了什么喜事。 這個點,他怎么會來? 喜事?又會是什么喜事? 她幾乎立馬猜到了,出意料地沒有和他一起開心,臉色反而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接著幽幽地開口問他,“果真要去西疆?” 秦殊走到她身旁,攬著她的肩一同坐床邊,“嗯,要去?!?/br> “恭親王同意與合作了?” “他原本也有那個打算?!?/br> “那,他真的想……”蘇意容遲疑著,沒有說出下文。 秦殊卻輕而易舉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附她耳邊低聲解釋道,“想來是竇太后搞的鬼,從小給他灌輸了些旁不知道的事,他如今可是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個位子的,眼下有了這次機會,他又怎么會白白放過?趁著此次機會建功立業(yè),他也就有了功勛,他日若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也有資本堵住大臣們的嘴。” 秦殊一直不曾瞞著蘇意容任何事,而她冰雪聰明,也常常能為他考慮到一些容易忽略的細節(jié),若非家中有個長公主,秦殊就是費盡功夫也會給她個名分,與她白頭偕老、長相廝守。 只可惜生不如意事十之j□j,現(xiàn)的僵局就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了。 可饒是蘇意容比尋常女子要冷靜聰穎,聽到秦殊這番話也忍不住變了臉色,急急地拽住他的手,“可不過是想改變現(xiàn)狀,慢慢滲入朝政,真的有必要和恭親王這種野心勃勃的合作?眼下天下太平,若要當官,等待時機便是,何必一定要參與這種……這種謀反的事?” 她的意思秦殊明白,要當官的話,當誰的官不是當?為何偏偏要推翻了太子,去當恭親王的官? 秦殊默了默,才無奈一笑,“當太子的官,也就意味著依舊會是駙馬,哪怕他日有所作為,府里始終有個長公主?!?/br> 他的視線慢慢移到蘇意容面上,那雙眸子深沉似海,卻唯有她面前會露出真實的情緒,“說過,不會讓一直這樣等下去。” 他秦殊的妻子,素來就只有一個配當,那便是她蘇意容。 蘇意容眼眶一熱,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負氣甩開他的手,猛地站起身來,“走,走!以為后悔這樣等是不是?以為每日都活痛苦之中是不是?告訴,對現(xiàn)的狀況滿意的很,不要自作多情要來改變什么!” 她是害怕,怕他為了所謂的“改變現(xiàn)狀”深陷泥潭,怕他因為自己不僅做不成駙馬,還有可能萬劫不復。 秦殊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把將她拉入懷里,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清冽,“容容,信嗎?” 他的心跳響徹耳畔,他的氣息縈繞鼻端,蘇意容慢慢地冷靜下來,耳邊一直回響著這句話,她信他嗎? 若是不信,何苦等他這么多年? 她鼻子一酸,淚珠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信,就是怕,就是怕……” 說不下去了。 秦殊一邊抬起她的下巴替她抹眼淚,一邊安慰她,“不怕,不怕。既然信,就要相信能做到。不管是官途還是生,都可以一帆風順,不光為了,也為了……為了遠山?!?/br> 他的聲音似是最好的定心劑,安撫了她不穩(wěn)定的情緒。 蘇意容閉了閉眼濕潤的眼眶,把臉埋他懷里,“嗯,為了遠山,也要好好的?!?/br> 遠山是他們兩最大的期盼,她能苦等這么多年,他能忍受公主的刁難這么多年,秦遠山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而這其中隱藏著一個連長公主都不知道的事實,那便是秦遠山其實并非她和秦殊的孩子,而是蘇意容和秦殊之子。 事情要追溯到當年先皇還之時,長公主還是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生的歡陽公主,懷遠大將軍卓定安還宮內,蘇意容也剛成為京城第一名妓。 那時候的歡陽任性歸任性,卻不至于沖動愚蠢到如今的地步,先皇只有她一個女兒,其余都是兒子,于是就倍加寵愛這個小姑娘,她也就無憂無慮地活大家的保護之中。 卓定安大她十三歲,她九歲那年,卓定安就已有二十一了,朝中擔任兵部侍郎一職。 那年的中秋,先皇宮內舉行晚宴,大宴朝臣,而她因為玩得忘了時間,姍姍來遲。 沒想到和她一樣遲了的還有這個年輕的兵部侍郎,當時她經過御花園深處,忽的看見前方有個青衫男子立樹下,遲疑地左右張望著。 方才看過的武松打虎戲曲不知怎的忽然給了她一股豪氣,她嬌聲斥道,“何方宵小此左顧右盼?” 卓定安正迷路,猛然聽到這聲嬌斥,心中頓覺好笑,便回過身來看著這小姑娘。 水紅色的蘇繡映月百紗裙,發(fā)間琳瑯滿目地綴著些昂貴的首飾,年近九歲的歡陽不愧為先皇最寵愛的小公主,渾身上下都透著閃耀的珠光寶氣,偏偏她面目嬌艷,絲毫不被這些首飾的光彩奪去半點風頭。 卓定安不認識她,但看這打扮和年紀,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假意不知她是誰,“呵,好厲害的小姑娘。” 歡陽竟被這樣的一幕場景晃花了眼。 他不過是簡單地將一頭長發(fā)束腦后,白玉冠也是尋常男子所別的那種款式,沒有半點花樣,就連這身青衫也樸素無華,中規(guī)中矩,可就是這樣簡單干凈的男子給了她一種驚艷的感覺。 他的面目與其說是清雋,倒不如說是棱角分明的英氣,劍眉飛揚入鬢,眼眸漆黑閃亮,薄唇一勾,宛如繁花盛開。 而他就這樣于一樹梨花之下朝她轉過身來,然后笑著對她說,“呵,好厲害的小姑娘?!?/br> 那樣戲謔又溫柔的語氣,仿佛歡陽印象里最溫暖的絢爛春日。 她倏地紅了臉,“大膽!什么小姑娘?知道是誰嗎?” 卓定安故作詫異,“呀,是誰?” 她得意洋洋地搬出自己的身份,一心以為會嚇到他,“哼,就是當今皇上的女兒,歡陽公主!” 誰知那青衫男子絲毫沒有露出詫異的表情,反而越笑越開,眼眸閃亮得一如春日的湖面,波光婉轉。 卓定安含笑對她作揖,“微臣參見公主殿下,晚宴即將開始,可微臣不甚迷了路,還望公主殿下能幫幫忙,帶微臣一同去華嚴殿,微臣不甚感激?!?/br> 他的每一個神態(tài)都是那樣恣意灑脫,仿佛這世間就沒什么能束縛住他的事物。 歡陽見過的大臣不多,每一個都對她恭恭敬敬,唯恐出半點差池,可是眼前這個宛如一幅清雋悠遠的水墨畫,舒然深遠,一顰一笑都扣心弦。 他的不意吸引住了歡陽,也讓她第二年的梨花盛開之時,依舊這棵樹下對他說出了那句話,“將來一定會嫁給,等著!” 小小的姑娘一心以為自己能嫁個如意郎君,只要趕快長大就能當他的結發(fā)之妻,可誰曾想到命運給他們開了如此大的玩笑,最后的結局,竟是誰也不曾料到的。 五年之間,卓定安表現(xiàn)頗佳,朝堂上平步青云,從一名小小的兵部侍郎做到了三品軍機大臣。而歡陽屢屢往兵部跑,絲毫不理會他的目光,不是拿著自己做的木雕便是捧著自己最愛吃的點心去瞧他。 卓定安剛開始是無奈,無論再怎么灑脫恣意,他畢竟還是王臣,而歡陽畢竟還是公主,要他把她拒之門外,那還真有些難辦。再加上對方不過是個小姑娘,就這么趕出去了,家的面子往哪兒擱? 于是就這么一日一日拖下來了,到后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去看待這個一心一意要當他新娘的小姑娘。 她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來兵部找他時永遠是未見其先聞其聲,大老遠就會嬌喝道,“卓定安,快出來接駕!” 她還會搗亂,老他專心做事的時候一旁嘰里呱啦講個不停,偶爾惱他不理自己,便湊過去忽地拿走他正寫的文書,有時弄花了他的墨跡,他就會皺起眉頭不悅地看著她。而這個時候歡陽就會露出一幅心虛的模樣,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去,“錯了,再也不敢了。” 她他的印象里一直是個孩子,可是有一日,當他宮中聽到了些閑言碎語時,才忽地意識到,也許那個曾經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他終于開始正視她,她的長發(fā)已然及腰,她的眉目早已脫去了稚氣,她的聲音嬌柔動聽,她的身姿也成了個真真切切的曼妙少女。 卓定安認為有必要與她保持距離了,畢竟不能耽誤她的名聲,于是他稱病家待了幾日,公文什么的都拿回了家去批閱,可誰曾想到沒了歡陽的打擾,不習慣的反而是他。 他寫文書時會忽然想起歡陽弄臟紙張的日子,想起她垂著腦袋可憐巴巴地向他認錯。 口渴的時候會忽然想起她討好地端著茶水來他面前的樣子,眉眼彎彎,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樣一來,工作效率慢了很多,直到有一日歡陽忽的闖進了府上,大老遠就嚷嚷著,“卓定安,給出來接駕!” 那一刻,卓定安不止是眉開眼笑,幾乎是迫切地感受到了心底的喜悅和見她的沖動。 于是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喜歡她,原來他和她一樣對彼此抱著一種執(zhí)念。 這樣想著,他倏地起身去了院子里,歡陽大嚷大叫之時忽然上前抱住了她,低頭凝視著驚呆了的小姑娘,他很認真地問她,“會嫌老嗎?” 歡陽愣愣地搖頭,“不嫌。” “那會嫌并非王侯將相,只是個三品大臣嗎?” 歡陽再搖頭,“不嫌?!?/br> 卓定安想了想,又問她,“那現(xiàn)還想嫁給嗎?” 歡陽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倏地亮了起來,一個勁地點頭,“想,想了一輩子了!” 這樣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于是湊過身去親親歡陽的額頭,“那好,嫁給吧,小公主?!?/br> 他本不似世俗之,這等灑脫恣意的性格也不知是像誰,說風就是雨,總之自那以后,兩就這么一起了。 他說,“不然等哪日請命上戰(zhàn)場建建功勛,然后就娶回家,可好?” 歡陽一邊搖頭一邊攬住他的脖子,他臉上吧唧一口,“不要,父皇那么疼,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及笄之后跟他說一說就好?!?/br> 卓定安笑她,“傻孩子,也不嫌害臊。” 那時候,兩是真以為會這樣到地老天荒,會有大婚之日,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 可是就像楚顏生活的時代里一部很有名的電影說的那樣: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 歡陽及笄前的幾個月里,竟然發(fā)現(xiàn)風流多情的先皇看中了卓定安守寡多年的母親,而卓母也被先皇長達數(shù)月的癡情給感動!她大驚失色,猛地推門而入,撞破了兩執(zhí)筆描畫的旖旎場景,不顧一切地斥責卓母不知廉恥。 先皇盛怒之下,對這個從來都捧手心疼著的女兒大發(fā)雷霆,下令關她整整一個月的禁閉。 可想而知以歡陽這種桀驁不馴的性子哪里可能安分守己地受罰?她威脅自小養(yǎng)育她的奶娘,以死相逼,得以偽裝成太監(jiān)趁夜出宮。 當她哭得稀里嘩啦地出現(xiàn)卓定安面前,對他說不要做公主,只要一輩子跟著他時,卓定安也失去了理智。 她說,“有個主意,若是生米煮成熟飯,父皇想不同意都不行?!?/br> 卓定安情急之下,竟然也不顧一切地同意了,那是瘋狂的一夜,也是他們各自生里最放肆的一夜。 第031章.遷居 第三十一章 先皇最終派找回了歡陽,同時將縱容她出宮的奶娘杖斃,當歡陽回宮之后,等待她的是從此截然不同的命運。 她的父皇是個說一不二的,可以縱容她,可以溺愛她,可是君權之下,容得她放肆,卻容不得她違抗圣旨。 大殿之上,先皇終于收起了對這個女兒的寵愛與仁慈,憤怒地指責她才是那個不知廉恥的,竟然就這樣跑出了皇宮,爬上了卓定安的床。 歡陽不顧一切地說,“要嫁給他,此生非他不嫁!若是沒法做卓家的,寧愿死!” 先皇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她的鼻子氣得發(fā)抖,“寧愿死?好啊,養(yǎng)十五年,就是這樣對朕的?朕且告訴,齊玉她已經有了朕的孩子,朕明日就冊封她為妃,就斷了和卓定安一起的心!” 歡陽大鬧了華嚴殿,最終被送回宮,再也無法踏出宮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