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大白得了自由,踏著優(yōu)雅的貓步慢悠悠跳上了窗臺,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花街的方向,呲了呲尖利的牙。一雙圓溜溜的貓眼中金芒乍現(xiàn),是喬青從未見過的森然。 外面腳步聲臨近,宮無絕走了進(jìn)來。 拉出椅子直接坐在喬青身邊,冷笑聲聲:“人跑了?!?/br> 他這一封信送回去,前后不過三日的時間。朝廷的調(diào)令發(fā)下來,他親自帶人去抄了那幾條青樓,中間可說是沒走漏任何的風(fēng)聲??蓡糖嗫谥械乃貎旱热?,所有身懷玄氣的琴師全部不見了影子。在青樓內(nèi)搜到了一條地道,直接連接城外。只能說,這組織比他和喬青所想的,更要龐大。 “至于那手臂上有蛇形圖騰的人,已經(jīng)死了?!?/br> “死了?” 宮無絕點(diǎn)點(diǎn)頭,喝下杯茶,才道:“那幾個人并非本地人士,只說最近才來了暉城,像是那青樓的負(fù)責(zé)人。每日里游手好閑帶著一眾武士招搖過市,火燒客棧那夜之后,便再也沒見他們的影子。今日在地道里發(fā)現(xiàn)了尸體,已經(jīng)死了,被人滅了口?!?/br> 喬青垂眸思索片刻,祈靈曾說過,她被那幾個人調(diào)戲的時候根本不是在暉城,當(dāng)時他們只是三腳貓的功夫,被祈風(fēng)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那時身上也未有紋身。那么只能說明,這些人后來不知有什么樣的機(jī)緣,進(jìn)入了蛇形組織,之后便被派到暉城來。而祈風(fēng)明顯對那蛇形圖騰知道點(diǎn)什么,跟著那些人去查探?然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卻暴露了身份…… 這些都只是猜測,喬青和宮無絕對視一眼,便不再想。 宮無絕問:“何時離開?” “早走吧,我一直奇怪客棧里一場大火沒燒死祈風(fēng),那些人應(yīng)該是知道的,后來卻一直沒再有動作。不管他們?yōu)楹螞]動祈風(fēng),留下來總歸不那么踏實(shí)?;ń忠呀?jīng)取締,他們也撤離了這里,再留下也沒必要了。” 喬青趴在桌子上,不由再一次開始想,要是冷夏在這里,哪用她蹦跶啊。那女人扛著機(jī)關(guān)槍突突突掃射過去,一死一個準(zhǔn)兒。而她,從來是做幕后工作的,出謀劃策,組織行動,陰人什么的絕對是一把好手,可要說這樣面對面的較量,還真不是她的擅長。喬青的臉貼著桌子,掀起點(diǎn)兒眼皮看盯著她的宮無絕:“干嘛?” 宮無絕皺眉,已經(jīng)第二次看見了喬青這種神色,一種有點(diǎn)兒依賴,有點(diǎn)兒懷念的神色。 “你在想誰?” 他忍了很久,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不自覺的便開始緊張,生怕這上下嘴唇一碰說出什么讓他揪心的話。宮無絕緊緊盯著她的神色,喬青讓他看的有點(diǎn)兒不自在,忽然笑瞇瞇湊上去:“你真要跟著老子去劍山?” 宮無絕有點(diǎn)失望。 一把拍開眼前這笑靨如花的臉。 喬青也不惱,最近這幾天這么刺兒他刺兒上癮了:“吆,太子爺這是不好意思了?” 宮無絕再推開,就煩她這不著調(diào)的樣子。讓一個男人喜歡了,這小子能有點(diǎn)害羞的情緒不能?能有點(diǎn)最起碼的抗拒不能?宮無絕甚至想,哪怕這時候喬青避他如蛇蝎,都好過整天拿這事兒來刺兒他。她不就是仗著他喜歡么,該死的,她不就是捏著這點(diǎn)兒把柄么。 宮無絕起身就朝外走。 這已經(jīng)是三日來的固定模式,喬青把他氣到暴走,自己在房里打著滾兒樂。 身后果然傳出了喬青的大笑聲——要多得瑟就有多得瑟。宮無絕猛然頓住了步子,他劍眉一挑,嘴角一勾,轉(zhuǎn)身,提溜起笑趴在桌子上的少年。喬青一抬頭,見他表情再也笑不出了。這種帶有入侵性質(zhì)的微笑,不能不讓她懷疑宮無絕想干什么。他正盯著她的唇,棱角分明的薄唇抿出個凌厲的弧度…… 喬青一個高蹦老遠(yuǎn)。 宮無絕抱著雙臂,冷笑一聲:“紙老虎?!?/br>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喬青這才反應(yīng)過來讓這男人給耍了,抓起身邊個什么就丟出去,媽的,有種你親下來啊,你看老子躲不躲! 砰—— 大傷初愈還蹲在窗臺上擺造型的大白,就這么莫名其妙被丟出了門…… 翌日。 喬青一行人終于收拾好了行禮,準(zhǔn)備離開暉城。祈風(fēng)還沒醒,他的武士雇了一輛馬車,跟著喬青往劍山去。畢竟祈靈的玄氣不高,而祈風(fēng)一介紫玄竟然也在對方的手下吃了虧,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跟著身為紫玄的喬青和宮無絕。 一路上,因?yàn)榍鄻堑娜【?,暉城顯得有些冷清。 喬青卻沒注意哪些,她正在想著昨天自己那一躲——莫名其妙的一躲。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應(yīng)該是跟宮無絕杠上,親下來又怎么樣,她本也不是什么純情的人。怎么就跟個小媳婦一樣跑了?丟臉,實(shí)在太丟臉。 一旁的宮無絕也在想著昨天那一刻,離著那么近的一刻,明明有機(jī)會的,怎么就沒親下去?可能是因?yàn)閱糖嗾娴谋芩缟咝耍磕钦嗣囊欢?,又讓他想起了?dāng)時玄王府的浴池中,喬青的反應(yīng)。宮無絕不能不說,他其實(shí)是失落的。 就這樣,一個覺得丟臉,一個覺得受傷。 兩人昨天到現(xiàn)在,一個字都沒說過。 喬青嗤一聲,心想那人也夠幼稚的,跟誰玩冷戰(zhàn)呢,到時候先投降的還不知道是誰。宮無絕冷笑著,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小子,前些日子才笑靨如花利用他報(bào)了一仇,利用完了又這冷血的德行。 兩尊大神隔著起碼有一丈遠(yuǎn),互不理睬壓的一路上氣壓都低了下來。 陸非陸言忍著這折磨人的氣氛,互相打著眼色。 陸言朝陸非努努嘴,陸非狐疑皺眉——這不正好?你想自掛東南枝,還是讓老太太打斷腿? 陸言想了想,回——這么下去可受不了,沒等著讓老太太打斷腿,爺就先拿咱倆出氣了。 陸非點(diǎn)頭——有點(diǎn)兒道理。 兩人想了半天,書生陸言眼珠一轉(zhuǎn),將自己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小跑著去了馬車外面的祈靈那里。悄聲道:“祈姑娘,喬公子好像找你。” 祈靈大眼睛眨眨,歡快的跑上去抱住了喬青的胳膊,還沒說話,喬青便轉(zhuǎn)過頭掃了路言陸非一眼。這一掃,帶出了她平日里的陰險(xiǎn)氣勢,陸言立馬默念著“完蛋”仰頭望天,陸非雖然不明白這喬公子有什么好怕,不過跟著陸言走是正確的。 兩人仰著一百八十度的腦袋。一邊兒無紫非杏捂嘴樂,這倆侍衛(wèi),不厚道。沒看玄王爺那張臉,在祈靈跑去公子身邊的時候,已經(jīng)黑成鍋底了么? 宮無絕的確黑了臉。 他皺眉望著祈靈抱住喬青搖來搖去的胳膊,還沒來得及發(fā)作,城門口朝著喬青徑直走過來的一個男人,再一次讓眾人見識了這臉色的沒有最黑只有更黑。男人身量極高,上半身圍著塊兒虎皮,露出結(jié)實(shí)的肩膀。五官深邃立體帶著異域人的風(fēng)情,正是囚狼。 眾人停了下來,喬青這才想起那天掌柜所說的話。囚狼已經(jīng)找了她數(shù)天,最后直接等在城門口守株待兔,果然碰上了。他走到喬青身前,臉色已經(jīng)沒了那日離開寨子時候的糾結(jié),像是已經(jīng)做下了決定。 單膝跪地:“囚狼,奉你為主?!?/br> 四周靜悄悄的,一眾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皆咋舌不已。囚狼手持銀槍,一身氣勢看上去便不是普通人,這樣一個人卻要奉一個少年為主?偏偏那少年還丁點(diǎn)受寵若驚都沒有,只領(lǐng)著祈靈繞過他:“多謝,不需要?!?/br> 四下里響起陣議論聲,囚狼也懵了。 他一直在為自己這個決定郁悶不已,糾結(jié)掙扎了數(shù)天才下了狠心。本以為喬青哪怕不歡欣鼓舞也會有點(diǎn)兒得意的神色??伤f什么,不需要?他好歹也是個藍(lán)玄巔峰好么?囚狼一肚子郁悶沒處撒,瞪著喬青繞過他分毫猶豫都沒有的背影:“為什么!” 喬青這才停下了步子。 她回頭,抱著手臂俯視還呆跪在原地的男人:“囚狼,你玄氣高,天賦好,又不是大燕人,卻跑到一個山溝溝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買賣。老子猜猜,你是有仇家在躲?你奉我為主,打的是什么主意當(dāng)老子傻子么?” 囚狼有種被人戳破了秘密的尷尬。 他并不否認(rèn)自己的想法,從那天見識了這少年的卑鄙無恥之后,他便在想,如果這少年和他的仇家對上,那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兒。只怕那群王八蛋到時候連死都是奢侈??商斓紫聸]有白吃的午餐,囚狼想了良久,才在自由和報(bào)仇之間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寧可失去自由從此被人差遣,也要讓所有欺侮過他的人下地獄! 不過,他從來沒想過,在他糾結(jié)權(quán)衡的時候,還有另一種可能——人家根本看不上他? “我奉你為主,你幫我報(bào)仇,這很公平。” “的確公平,但是老子不需要。” 喬青甩手就走,身后宮無絕這一天來的郁悶,就在她這毫無猶豫的拒絕之下,瞬間被治愈了。最起碼,喬青從來沒跟他說過:你喜歡我,可老子不需要。雖然宮無絕也覺得,喬青也許根本不需要他的喜歡,不過只要這句話沒說出來戳他心窩子,此時,他便是以俯視的角度看待被她拒絕的囚狼。 宮無絕險(xiǎn)些想吹聲口哨。 喬青一眼掃過來,他咳嗽了一聲,繃住自己忍不住向上彎的嘴角。 陸非陸言哀嚎一聲捂住臉,爺,你真的不用拿自己和這囚狼比的,真的。 喬青懶得搭理宮無絕,只看著囚狼:“給我一個留下你的理由?!?/br> 囚狼垂下頭開始想,留下他的理由……他是藍(lán)玄,人家是紫玄。他天賦高,人家更高。他可以端茶遞水任意差遣么?無紫非杏也可以。他忠心?靠,這話說出來連他都不信!囚狼一震,好像明白了點(diǎn)兒什么,當(dāng)即一咬牙,鄭重道:“我囚狼對天發(fā)誓,必將奉眼前之人為主,一生忠心,誓死為主!” 云層中茫茫一閃,誓言成立。 喬青吹了聲口哨,轉(zhuǎn)身繼續(xù)朝前走,后面囚狼急了:“老子都立誓了你……” 無紫非杏拍拍他:“傻啊,還不跟上。” “爺,其實(shí)喬公子只是想逼人家立誓,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陸非心想,這喬公子也太過多疑,不立誓的人就完全不相信么? 宮無絕卻搖搖頭,他沒解釋,朝前走。 他想不論無紫還是非杏,甚至項(xiàng)七和洛四想必都沒有立誓,但是喬青對他們四人的相信,絕對要超過已經(jīng)立了誓言的囚狼。她不過是要讓囚狼知道,他少的是什么。一個沒有忠心的人帶在身邊,不亞于將危險(xiǎn)隨時潛伏。如果今天有仇家的人是那四個手下,喬青定然二話不說帶人殺過去,讓所有敢欺負(fù)她的人的人后悔出了娘胎。 同樣的,她不是個大無私的人,她小氣巴拉細(xì)數(shù)自己的每一個付出,要求得到相等同的回報(bào)。她付出信任,對方付出忠心,這聽上去和囚狼的言論似乎沒有什么差別,實(shí)際上,卻差在了交心二字。 ——這才是她眼里的公平。 宮無絕嘴角一彎,非但沒覺得喬青的行為很小人,反倒覺得這小子的記仇和護(hù)短,倒真是讓人舒坦到心里去。 陸非陸言無語的搖搖頭,爺這條不歸路,真真是回不了頭了…… 前面囚狼也在低頭思索著什么,過了極久極久,才像是想明白了,極認(rèn)真地看著喬青的背影。看著無紫非杏跟在喬青的身邊嘰嘰喳喳,喬青像是嫌煩趕蒼蠅一樣閃開兩人一點(diǎn)兒,兩人又靠上去嘻嘻哈哈的笑著。三人之間的那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溫情,讓他第一次露出了一種不屬于叢林孤狼的森涼的笑容。 囚狼大步追上去,哥倆好的搭上喬青的肩頭:“喂,兄弟,老子不用叫你主子吧?” 這手勁兒之大,讓喬青疼的呲牙咧嘴,抬腳就踹他:“媽的,輕點(diǎn)兒??!” “是不是爺們啊,這兩下你就喊疼,你當(dāng)時揍起老子來可沒輕了點(diǎn)兒!” 囚狼哈哈大笑著躲開,他可沒忘了被她坐在后背上欺負(fù)的情景,那簡直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噩夢!喬青嘶嘶吸著氣追上去繼續(xù)踹:“無紫,非杏,幫爺教訓(xùn)這小子!” 啪—— 一玩一鬧間,喬青的懷里掉出來一個東西,被酸氣繚繞走上前的宮無絕看了個正著。 ☆、第一卷 大燕篇 第七十三章 那是一本書。 紙質(zhì)低劣,畫工粗糙,土黃色的封皮上唯一朵盛開的菊花。 宮無絕皺皺眉,最為普通的品種,以線描勾勒出菊之含苞之態(tài),花瓣半開未開的包裹著叢叢花蕊。嗯,秋季里隨處可見。宮無絕看了喬青一眼,直覺上這小子可不像是將畫卷隨身攜帶的類型。尤其她衣食住行盡都奢華到極致,這種像是在市集坊間里販賣的最為低廉的低劣話本貼身放著? ——有問題。 陸非湊了上來:“貼身攜帶誒,難道是喬公子畫的?” 陸家這群暗衛(wèi)里面,除去陸言之外剩下的都是老粗,舞刀弄槍可以,琴棋書畫就免了。陸言搖著扇子擺擺手,想起喬青的琴藝,再想起無紫的畫工,連個丫頭都是畫中高手,主子更不用說:“不會,琴棋書畫之道,一理通則百理通。以喬公子琴藝之高絕,斷不會畫出這等粗陋之菊。” “也是,那菊花……” “越看越是有幾分……” 兩人望著菊花摸下巴:“說不出的猥瑣氣質(zhì)。” 一語驚醒夢中人!沒錯,說不出的猥瑣氣質(zhì)。宮無絕睇著腳邊這本書,已經(jīng)猜到了這是什么下九流的東西。唇角不由勾起抹冷笑,男人,女人,青樓,宮無絕不得不說,在他自以為已經(jīng)見識了喬青的全部惡習(xí)之后,這小子總能給他新的“驚喜”。把春宮圖貼身保存,她要干什么?每天晚上拿出來回味么! 毫不掩飾的不爽,朝著喬青狠狠地射過去。 喬青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聳聳肩,好吧,這也算是錯打錯著,讓這人誤會她每天看春宮圖,總好過每天看的是以他們兩人為主角的春宮圖。喬青笑的吊兒郎當(dāng),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fù)炱饋?,囚狼已?jīng)先行一步。 “什么東……靠啊,老子要去洗眼睛!” 囚狼被燙了一樣一把丟開,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劃過半空,“啪!”好死不死落到了一雙黑色的靴子前。喬青嘴角的笑瞬間僵硬。什么叫倒霉,什么叫怕什么來什么,什么叫喝涼水都塞牙縫,什么叫墨菲定理——一陣小風(fēng)吹來,嘩啦啦紙張翻飛……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