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血脈覺醒?!” 一句來自于睚眥欲裂的邪中天,一句來自憂心如焚的鳳太后。最后一句,是和邪中天同時趕來的另一個人——朝鳳寺方丈玄苦大師。玄苦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一片黑暗,金色烈火中那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龐長老,如火中屹立的遠古魔神,雙瞳中一片燦金之色,純粹,耀眼,高貴,也冰冷。 龐長老跪在地上。 他不能不跪!他不敢不跪! 面對著這個玄氣上比他低了一階還多的少年,面對著這個一刻鐘前還被他瘋狂折磨的螻蟻,他本應迅速出手,一掌將她了結!可是此時此刻,正有一股說不清的力量壓迫著他。他不知道這是什么,這絕不是高手釋放出的威壓,也不是面對強者而自我產(chǎn)生的恐懼,更像是融入到骨血里的一種屈從! 他的血液、骨髓、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讓他駭然的匍匐和顫抖! ——臣服,跪地,頂禮膜拜! ——或者,死! “不……不……不要……” 龐長老的舌頭打結,已經(jīng)說不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炙熱的高溫一步一步靠近他,幾乎要將他融化成一灘血水!眼前的少年,沒有一絲一毫平日的模樣,不笑,不邪,不妖?;\罩在一片熊熊烈焰中,唯一剩下的,便是金瞳中滔天的殺戮和冰冷! 她像是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意識。 就連邪中天、鳳太后、玄苦大師三人,都不敢上前一步。 鳳太后死死盯著躺在一片血泊中的鳳無絕,拄著龍首拐杖的手都在顫抖。老太太一咬牙,忍不住沖上去,被邪中天一把拉住了胳膊。她霍然扭頭,一對上邪中天的表情,便怔了一怔,不自覺的停住。 那雙從來瑰麗妖孽的桃花眼,此時失去了一切玩味和不羈,布滿血絲心疼地看著喬青:“丫頭……” 這兩個字,輕輕緩緩,無邊溫柔,像是怕嚇著她。 喬青步子一頓。 腦海中似有什么遙遙而來,那是記憶,前世的,今生的,掠過一張張熟悉的陌生的面容。這聲音很暖,很輕,很安心。它還在不斷的響著,呢喃著,一句一句的“丫頭”,由遠及近,似年少時輕輕喚在耳邊的眠曲,將方才消失的意識一絲絲喚回。孤兒院、冷夏、任務、別墅、老槐樹、喬府、二伯、師傅、鳳無絕…… 鳳無絕! 喬青猛地一怔。 意識回流,周身劇痛,烈火偃息,金瞳散去,天地放晴。 隨著一線日光破云而出,這一切就好像從沒發(fā)生過一樣。喬青扭頭看了血泊中的鳳無絕一眼,緩緩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邪中天飛沖而來,一把接住她。 鳳太后扛起渾身摜滿了無數(shù)金針的鳳無絕,那雙打遍天無敵手的雙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兩個足以屹立在世俗界頂峰的人,從來沒有像此刻這么無力。 邪中天將喬青小心翼翼擱在懷里,自責和悔恨幾乎要淹沒了他! 什么時候見過死丫頭這么狼狽又虛弱的樣子?哪怕是十年前,喬伯嵐夫婦被殺的那夜,面對數(shù)不盡的黑衣人,這丫頭都是一身傲骨,嬉皮笑臉的和他討價還價。邪性的讓人心驚!可是這會兒,軟塌塌躺在他手臂里的身體幾乎沒了重量,只打眼一看,他就知道喬青的五臟六腑全部破裂了,濃稠的血從眼角耳孔不斷涌出……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邪中天幾乎想一掌拍死自己! “魔鬼,魔鬼……”龐長老癱倒在地上,雙目發(fā)直,語無倫次的嘀咕著什么。邪中天霍然射向他,猩紅的眸子里狠戾和陰沉怒焰幾乎滔天! 玄苦耳尖一動:“不好!有人來了!” 這里的動靜并不算小,大批大批的人流正朝著這邊飛速而來。只粗略一聽,絕對有數(shù)百上千之多。玄苦朝著兩人打個眼色,邪中天轉過頭,深深看了還呆怔在遠處的沈天衣,目光中的警告毫不掩飾。一眼之后,抱著喬青拎起嚇個半死的龐長老,朝朝鳳寺的方丈住所飛掠過去。 一眨眼的功夫,大批人流已經(jīng)趕到。 看見的,便是仿佛在論禪的玄苦大師和沈天衣。 玄苦大師和邪中天一般年輕的容顏,卻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一個風流妖孽,一個得道高僧。一身袈裟,手持法杖,額間一點淡色朱砂給人個飄渺無痕之感。他一手摩挲著佛珠,一手豎掌立于胸前,輕聲說著什么。 沈天衣微笑點頭:“大師一席話,沈某茅塞頓開?!?/br> “玄苦大師!沈公子!剛才……” 兩人同時轉過了身子,看向落到眼前的一群人。 七大宗門盡數(shù)在內(nèi),后方陸陸續(xù)續(xù)跟了一些其他的小宗門和閑散客。萬寶樓中所有的人集體轉移陣地。拍賣還在進行中,可剛才的一幕實在太過可怕,整個天地忽然就暗了下來,一股讓所有人血脈顫抖的力量鋪陳而來…… 越是循著這股奇異的力量趕來,越是能感受到炙熱的高溫和體內(nèi)不斷升起的驚懼??墒侵钡酱藭r,到了這里,那股力量又無端端消失了!唐門站在最首,一個個長老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四下里警惕地看著。 不等他說完,玄苦已經(jīng)回了話:“阿彌陀佛,貧僧不知?!?/br> 唐門長老一愣,環(huán)視四周。 這地方明明有不同尋常的高溫,只剛來這么一會兒,額上已經(jīng)落了汗。一棵棵青松蔫不拉幾的冒著煙,其上落的叢叢白雪已經(jīng)化為了水滴。而兩人的身后,更有兩塊兒大攤的血漬! ——明顯有人在此處交過手! 而更明顯的,其中一人,很可能是造成了剛才那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之象之人! 若是平時,唐門自然不會跟天下第一大宗門朝鳳寺叫板??墒谴藭r,數(shù)棵樹干上都有被細密的小針刮過的痕跡,他已經(jīng)確定那是被龐長老帶走的匹練鎏金梭,自然不會讓玄苦一句話給糊弄了去:“玄苦大師,老夫敬重你乃得道高僧,可事實擺在眼前,大師若說不知道,是把我等都當成了傻子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世間萬物,不過一‘空’字。貧僧雖在此地,卻也不在此地,雖見此景,卻也未見此景——既是空,既未見,貧僧又何來的知曉?” “你——” “施主,你妄執(zhí)了?!?/br> 這一句佛謁丟出來,看見了,生生變成沒看見,在這里,生生變成人不在。換了對面的人,還真沒處講理去。得道高僧就咬準了“色即是空”,哪怕你們知道他必然有所發(fā)現(xiàn),硬是沒辦法。想跟他講理么,那正好,咱們?nèi)ゴ笮蹖毜顓⒁粎⒎鹫Z,你辯贏了,我就告訴你。 “沈公子,莫要說你也沒看見!” 眾人又轉向了沈天衣,問話的是忍不住了的唐嫣。 過了這么久,沈天衣依舊不能壓下方才的震撼!他從沒想過,那一身風華的妖異少年,竟是一個……女子?天知道他聽見邪中天那脫口而出的一句“丫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至今相見不過三幕,城門處山頭遠望,喜宴上寥寥幾句,和今日的拍賣會。沈天衣苦笑一聲,只這三幕,那人的一顰一笑卻清晰的倒映在腦海中,走馬觀花般不斷回放,世間可有這樣的女子? ——嬉笑怒罵,皆是風流。 “沈公子?” 唐嫣忍不住又問一句,將沈天衣的神思招回。 他抬起眸子,清朗的視線一掃急的冒汗的眾人,那單薄孱弱的身軀里竟是蘊著說不出的高貴清華。一周過后,落在了唐嫣的身上:“唐姑娘,沈某剛剛從玄苦大師這里,悟到了一句佛謁,此時不妨借花獻佛,送給唐門諸位?!?/br> “哦?” “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br> 這句話,其他人聽不明白,唐門卻是瞳孔驟縮。 他們自然知道,龐長老去了哪里,是為了什么。而現(xiàn)在很明顯,龐長老在這里出現(xiàn)過,又消失了,匹練鎏金梭動用過,地面上兩攤血跡,又有玄苦在此攔著。那么最有可能的,有一神秘高人突然出現(xiàn),龐長老行動失敗,不是死了,就是活捉! 可不論哪種可能,他都絕對不會再回去唐門。 沈天衣此話,無非是在警告他們咎由自??! 唐嫣被噎的一時說不出話,這兩人一個裝傻充愣,一個避而不答,明顯是打定主意三緘其口了。眾人面面相覷,直到此刻想起剛才那一幕,還有些心有余悸。這會兒呆也不是,走也不是,烏壓壓一群人全部堵在了朝鳳山上。 開玩笑,那股可怕的力量,那種可怕的人,在沒弄清楚那“神秘高手”的身份之前,誰會輕易離開? 說句不夸張的,這種力量足以毀滅整個翼州! 他們這么想,親眼見到了剛才那一幕的玄苦和沈天衣,更是知道。兩人沒閑工夫應付他們,心里都為了那身受重傷的人著急。在眾人釘子一樣的視線里,不再耽擱,遠遠而去。 “沈公子,這幾日不妨先留下來?!?/br> 離著他們遠了,玄苦也不跟沈天衣客套,這會兒他若自己離開,難免會有危險。玄苦卻不知道,在場那些人還沒有能耐把他如何。沈天衣心知肚明,依舊點了點頭。鬼使神差的,他想留到看見喬青無恙,至于無恙之后呢?沈天衣說不清,心如亂麻理不出頭緒。 玄苦不再多說,伸手招來一個小沙彌,吩咐了幾句,大步朝著邪中天所在趕去。 …… 方丈大師的住所之外,鳳太后正冷靜地站在門口,一雙眼放射出冰冷的寒光。房里邪中天和朝鳳寺的神醫(yī)給兩人醫(yī)治,已經(jīng)進去了好一會兒,鳴鳳皇宮也收到了消息,太醫(yī)正一波波趕來。 有小沙彌一趟趟的進進出出,端出一盆盆粘稠的血水。 冰冷而陰沉的氣息,混合著濃郁的血腥氣,讓走進來的玄苦步子一頓。 鳳太后頭也不轉,一根龍首拐杖險些被攥裂!冷到了骨子里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崩出來:“你剛才說什么血脈覺醒?!?/br> 玄苦苦笑一聲,剛才脫口而出,果然被他們聽見了。這就好像邪中天那句“丫頭”,鳳太后不是沒聽見,可那種時候,明顯不是追究這些的時機。玄苦走上去,望著房門的目光直到此時還是不可置信。 吱呀—— 房門開啟,走出神色陰沉的邪中天。 鳳太后飛快迎上去,看著極其冷靜的面容,手卻在微微顫抖:“怎么樣?” “無礙?!?/br> 喬青傷的遠比鳳無絕要重,只不過喬青的傷,是實打?qū)嵉膬?nèi)傷,鳳無絕的傷,卻是如同萬蟻穿心一般的非人折磨!里面的大夫還在幫鳳無絕取針,數(shù)不盡的細小金針從骨頭里,血rou里,筋脈里,xue道里,無所不在的地方一根根以玄氣吸出來。偏生那針還帶毒,進去是一次折磨,出來又是一次!數(shù)不盡的針,流不完的血,那種痛苦,連取針的大夫都紅了眼。 哪怕是邪中天,都不忍再看:“無絕那傷,養(yǎng)一陣子就好。” “喬青呢?” “五臟六腑全破了,經(jīng)脈也全斷了……”邪中天說著,眼睛又猩紅了起來,布滿了血絲:“若非受了無絕的刺激,在關鍵時刻血脈覺醒,說不得這輩子就廢了……也算……也算因禍得?!一疱戵w,一次新生?!?/br> 烈火鍛體,血脈覺醒…… 這兩個詞在鳳太后的腦中轉了一圈,一聯(lián)系,霍然抬頭:“她是——” 邪中天點了點頭,看向心目中的神棍。 玄苦和他是宿敵,是冤家,這老神棍當著別人是得道高僧,當著他直接原形畢露。自然,他也不會因為喬青的傷,就把責任推給玄苦,喬青是他徒弟,歸根到底都是他沒把人照顧好。 一聲冷笑,讓瑰麗的面容顯出幾分猙獰:“唐門的人還在外面?” 玄苦條件反射點了點頭,隨后看著他一瞬而生的濃烈殺氣,恍然明白了過來。玄苦心下大驚,一把拽住朝外大步走的男人:“你瘋了?!”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若是如此,唐門必將和半夏谷結下不可了的仇怨! 這一想法還沒落下,再看見鳳太后臉上的冷笑,玄苦猛然撫住了額頭:“別告訴我你也跟著發(fā)瘋,七國之間可以打可以斗,都是私下的。若是你們挑到了明面上,是準備把侍龍窟的人引出來?!侍龍窟的背后是誰你們不知道?別說傾巢出動,隨便抓出來一個,都是跟你們一樣的高……” “去他媽的高手!” “你他媽少跟老子耍橫!” 這兩個冤家死死瞪著對方。 玄苦一句罵完,默念清心咒,戒嗔戒怒。這得道高僧只覺得自己十世的涵養(yǎng)都要報銷:“為了她得罪侍龍窟值得?你他媽不長眼還是怎么的,你沒看見她血脈覺醒么,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么!” 邪中天瞇起猩紅的眸子,這個時候還笑了一下。這種笑落在玄苦的眼里讓他心下發(fā)冷,聽他看著他一字一字緩慢地道:“不用你這神棍告訴我,喬青血脈一覺醒,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么,該來的都要來,該亂的都要亂!什么侍龍窟什么身份老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徒弟,從他媽六歲開始就跟著老子的徒弟!老子親手養(yǎng)大的徒弟!” 一字字,一句句,其中的決心不容置疑。 對著這樣的邪中天,玄苦大師也說不出話了。他轉向鳳太后,老太太面無表情,滿頭銀發(fā)閃耀著淡定的光芒,慢悠悠道:“老太婆的親孫子和孫媳婦,都讓人給踩到頭上了?!?/br> 很好,玄苦大師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