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六月的風
時間一晃進了六月。 這日艷陽高照,神都的城門下進出百姓商賈無數(shù),車隊往來。 值守的軍卒打了個哈欠,被這太陽耀得有些晃眼,當他們得了空閑想要閑談幾句的時候,便聽得一陣銅鈴兒似的脆響。 聲響清脆悠揚,好似從遙遠的地方而來。 有人踮起了腳,朝遠處眺望。 在日頭高升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那是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和尚,他滿面皺紋,白眉耷拉而稀疏,但他的身形筆直,不見絲毫佝僂。 那銅鈴之聲,便來自于他手中拄著的拐杖。 拐杖漆黑帶著鐵色,點在地上卻是篤篤的木制之聲,那上面掛了個巴掌大的銅鈴,隨著步子的邁動而搖晃。 老僧安靜地排隊進城。 值守的兵卒卻瞇起了眼,絲毫沒有遮掩地打了個眼色,早有人往城墻上跑去。 事實上,值守城門的少年將軍早就看到了這名老僧。 “通報六扇門,爛柯寺皆苦長老入神都?!?/br> “喏!” 少年將軍負手而立,滿是凝重。 他是當朝金吾衛(wèi)大將軍尉遲真武的獨子,尉遲敬。 …… 此后,在這個六月里,接連有在江湖上舉足輕重之人踏入神都。 六月初九,東南江州山劍派宗主‘摘梅劍’顏邯入京,吃齋在白馬寺。 六月十八,蜀中霹靂堂堂主‘一指愁云’雷禁彰與唐門長老‘千眼莫離’唐心,共訪當朝首輔傅承淵,后者親自相迎,宴于福樓。 六月二十七,丐幫四大長老入京,連日蹲坐在外城西坊無衣堂口分舵樓下。只因神都早有規(guī)矩,丐幫中人入城已經是有人給開了臉面。 六月二十八,鹽幫幫主燕七入京,住在青龍大街的云來客棧,與風滿樓總樓隔街相望。 …… 有名有姓者繁多,能讓太多人注意的且有名號的亦是不少,難以枚舉。 整個六月里,風滿樓的風媒在天下活躍起來。 如此眾多絕頂高手乃至武道宗師匯入神都,已是多年未有的盛況,尤其在這個期間里,還并未遭遇任何驅逐。 那位千歲,仍在閉關。 …… 六月三十的這一日的傍晚,神都城門快要關閉之前,又有兩人隨著馬車進了城。 他們并非同行之人,從車道上便已分離。 甚至于,兩人似乎彼此清楚身份,卻連目光的交匯都沒有。 …… 六扇門前。 整條長街晦暗一片,只有六扇門牌樓下的兩盞燈籠透著微光,照亮了街面上不大的地方。 值守的捕快靠在墻上,看著像是有些懶怠了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兩人俱都是腳尖踮起,雙目半闔,如此既能休息,又可在任何風吹草動之間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乃至出手。 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從長街一頭而來,模糊的光影下,似乎只有一個人。 現(xiàn)在已是子時。 兩名捕快眼皮一睜,相視一眼,不復先前那般閑散。 街坊里的人這個時候都已經睡下了,娛樂玩耍的地方肯定不會是六扇門這邊的衙門。 那個人看起來走的并不快,但每一次邁步都會跨越數(shù)丈的距離。 他終于站到了六扇門的牌樓下。 燈籠微紅的光里,映出一張頹廢卻年輕的臉,他蓄了很短的胡須,那雙眼中滿是淡漠與滄桑。 “來者何人,有何要事?”有捕快出言。 他并未答話。 捕快皺眉,但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壓力,因此又道“若無要事,還請離開,免得誤會?!?/br> “誤會?”這人低聲一笑,朝前走了一步。 有風而起,微光底下,他的右臂空空蕩蕩,衣袖飄揚。 捕快一愣,而后臉色一變。 “御劍山莊,方重泉!” 另一人身形微晃,直接按刀,厲聲道“莫怪沒有提醒方少俠,在上前一步,就是敵人了?!?/br> 他們雖是公門中人,此間說話卻已經是很客氣了。 因為御劍山莊很少踏入中原來,輕易不涉及紛爭,相反跟朝廷在商貿上還多有合作。 眼前這人又是御劍山莊的入世行走,他們當然不想生出誤會。 方重泉聞言,頓住了步子。 他抬眉,倒不是因為這兩人的話讓他心生忌憚,而是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六扇門墻上的那道身影。 “你來,有事?” 一身白衣獵獵,冷湛抱劍,淡淡出聲。 底下的兩名捕快一下放松下來。有這位大人在,便自然不需要他們兩人面對壓力了。 方重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獨臂朝前一抓,勁風嘶鳴,掌間好似握了一柄劍。 冷湛瞇了瞇眼,臉色微寒。 “劍廬春秋無主,雪女登仙困苦。天下名劍有五,南海青云翹楚?!?/br> 方重泉聲音由朗轉沉,目光直視墻上那人,“南海御劍山莊方重泉,前來討教!” 冷湛面若寒霜。 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登門為客,拜山交友。 方重泉如今是來拜山門,拜的卻不是他六扇門的山,而是他青云劍場的山。 天下雖有五大劍派,可要說用劍,真正可稱名劍者,卻是自古由來的另外五家。 中原飛瀑之地有方外之處,名為劍廬,其內劍客多為任俠,活躍于前朝,沒落于近來百年。所謂春秋無主,便是這劍廬后繼無人,連能代表出面做主的人都沒有了。 其二還有雪女宮和登仙閣,一者掌女子之劍,一者練御劍之術。只不過雪女宮如今封山,登仙閣囿于東南流海,更是沒有必要提及。 現(xiàn)在唯一可爭翹楚的,便是曾經的劍道圣地青云劍場,以及御劍山莊了。 冷湛緊了緊懷中長劍,說道“我入公門,已非江湖之人。” 方重泉橫劍,淡笑“官身布衣,皆在江湖,你拿了青云傳承,便是青云中人。” 冷湛雙眼微瞇,“是誰請你來的?!?/br> “能在我劍下活命,再說。” “狂妄!” 冷湛冷哼一聲,飛身而來,卻是沒有出劍,而是以劍鞘點出。 方重泉手掌一揮,無邊劍氣而起,如網般蓋去。 刺耳如鐵片摩擦之聲而起,冷湛眸光冰冷,身形如電,前沖之下,劍氣盡皆悲鳴震散。 方重泉眼中一驚,手掌翻轉之間,如有一道鋒芒劍氣隔在身前。 冷湛從天而降,黑底劍鞘直刺,以點破面,直將眼前穿出了一個窟窿。 劍氣肆虐,石板飛濺,原地卻少了那人的身影。 冷湛耳朵輕動,聽著低不可聞的劍顫之聲,一腳踩落。 四下如同火銃齊鳴,仿佛起了一陣旋風,地面與街上兩側建筑落下無數(shù)劍痕,卻也因此蕩清了殘存的無形劍氣。 若不然,稍有人踏入此間,便會被這些無形劍氣割成碎片。 冷湛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劍識散開,便感知到了在房頂上看向這邊的身影。 “此地麻煩,可敢與我出城一戰(zhàn)?”方重泉俯視開口。 “有何不敢!”冷湛淡然抱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