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屹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但卻沒說自己是誰。而且明明答應(yīng)要幫我的，說話不算數(shù)……大人太討厭了。

    霍屹對小姑娘復(fù)雜的心思和情感一無所知，他走到門口，護衛(wèi)辨認(rèn)了片刻，驚喜地叫道：“家主，你回來了！”

    霍豐年和霍信離開之后，霍屹就是霍家的家主。

    歡呼聲很快傳遍整個霍家大院，所有家仆都跑出來迎接家主，院子里一時熱鬧起來。

    霍家算上所有的家仆，也不過才七八個人而已，和其他動輒幾百仆人的豪門差遠了。如果誰家犯了事，滿門抄斬那幾百人，其實大部分都是家中的仆人。

    以前霍家也算是名盛一時，家里熱熱鬧鬧的，自從霍豐年離開之后，家里的人就散了一大半。再后來走的走，死的死，霍老夫人又辭退了許多的仆人，便只剩這幾個了。

    霍屹被他們圍在中間，回答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他讓霍小滿把那兩條活蹦亂跳的魚交給廚娘，今晚做白魚湯喝。

    廚娘問：“家主想吃什么口味的？”

    霍屹溫聲說：“按我娘的口味來就好。”

    “誒、誒、好！”廚娘連聲說：“老夫人也好久沒吃過魚了。”

    這倒不是因為霍家窮，霍屹怎么說還有每月兩千石的俸祿，當(dāng)初越云帝周景也沒抄家，霍家家底還是很厚的。只是霍老夫人心里過不去，自個折磨自個，覺得家里孩子在外面打生打死，她就不應(yīng)該享福過好日子。不過她也沒虧待過霍靈月，霍靈月今年八歲，比其他同齡小孩高一個頭，吃的東西都用來長個了，看著干瘦，其實身體特別好，力氣很大。

    打架很兇。

    霍屹心里有點發(fā)酸，低頭掩飾了一下。

    “阿英，你說這么多干什么，快去做飯吧，把這兩條魚添上?！币粋€熟悉的聲音越過人群，輕輕柔柔的，讓人想到春天最和煦的風(fēng)。

    霍屹抬起頭，他的母親叢云夢站在門口，管家想攙扶她，叢云夢笑著推開了。她已經(jīng)是知天命之年，殘酷的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跡，長發(fā)發(fā)灰，眼角有深刻的紋路，但她身上仍然有著霍屹最熟悉的眼神和聲音。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輕聲喚道：“幺兒……”

    “娘?！被粢偕锨皟刹剑谀赣H面前單膝跪下：“孩兒不孝，未能在家侍奉父母。”

    叢云夢連忙伸手扶他，但沒有扶起來，霍屹的頭低低地垂下來，所有人都無法看到他的神色。

    “你這是干什么！地上這么冷，快起來。”叢云夢焦急地說：“快抬頭讓我看看，怎么瘦了，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霍屹還沒法說話，他怕一開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哭腔。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勉強扯出笑臉。

    叢云夢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臉，絮絮叨叨地說：“軍隊里的飯菜再不好，也要好好吃飯啊，打仗那么辛苦。我知道軍隊里忙，我又不會怪你，你還知道回來看看呢。不像你哥哥，多少年了，連封信都沒有……”

    霍屹的臉色猛地僵住了。

    *

    作者有話要說：

    霍靈月小朋友，不要以貌取人啊！

    第十四章 長安紫薇

    霍屹聲音嘶啞地喊了一句：“娘？”

    叢云夢溫柔地看著他，把他拉起來：“怎么了？”

    霍屹不知道怎么說，他腦袋像是被用鐵錘重重地砸了一下似的，大冬天的背上全是冷汗。

    “進來吧，外面冷?！眳苍茐艋ò椎念^發(fā)從耳邊垂下來，語氣中是滿滿的擔(dān)憂：“在北軍很辛苦吧，聽說西河邊郡那邊又干又冷，也不知道你哥哥究竟怎么樣了……”

    為什么，他娘會認(rèn)為他還在北軍，霍信還在西河邊郡——八年前，哥哥就死在匈奴鐵騎之下了。

    霍屹心里一陣發(fā)慌，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管家，管家神色復(fù)雜地對他搖了搖頭?；粢侔聪滦念^的疑惑，快步上去扶著叢云夢，說：“嫂子她……”

    當(dāng)初兄長死的時候，嫂子剛剛生下霍靈月，聽到消息之后心神崩潰，加上產(chǎn)后出血，跟著丈夫就去了。

    “是啊，有你嫂子在，倒也不必?fù)?dān)心你哥哥?！眳苍茐麴堄信d趣地看著他：“倒是你，有沒有心上人，什么時候帶回來看看？咱不在乎家世，只要是個好姑娘……”

    霍屹吶吶，不知道該怎么說——看上去，他娘完全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和與現(xiàn)實完全不同的記憶。

    叢云夢放過了他：“算了，軍隊里肯定也不方便，只不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這個時候，已經(jīng)和我定親了，你要好好考慮的。”

    霍屹苦笑，他何止老大不小，他已至而立之年了?。?/br>
    他陪著叢云夢回到房間，又溫聲安慰許久，才說：“娘，你先休息，我和王伯說會話?！?/br>
    王伯就是他們的管家，一直留在霍家照顧他們，多年風(fēng)雨，從未離開。

    霍屹拉著王伯走到角落，揉了揉眉心，問：“王伯，我娘怎么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蓖醪缰浪麜柕模骸袄戏蛉伺c老家主伉儷情深多年，老家主離開后，她幾乎去了半條命?！?/br>
    霍豐年與叢云夢門當(dāng)戶對，相愛且相知，相互攙扶走過了四十多年。

    “得知大少爺?shù)呢暮?，她另外半條命也快沒了。老夫人每日以淚洗面，卻不讓我們下人察覺分毫，還強撐著管理霍府?！蓖醪畤@了口氣：“只是后來，老夫人終于撐不下去了。那天醒來后，她忽然說起了大少爺……她以為你還在北軍當(dāng)值，大少爺還在西河邊郡，大夫人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