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不下來，握不住刀。

    直到幾年之后，他發(fā)現(xiàn)，他想家了。

    好像是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就能把全身洗練好幾遍，變得蒼老又疲憊。當(dāng)他看見外面眾多精美的木質(zhì)擺件機(jī)械地閃著冷光，沒有人拿著刻刀而是使用智能器具來磋磨。那些沒有生命的精美物件，躺在流水線的傳送軌道上，他在城市喧囂之中找了一個地方，靜靜地坐下，仍然只是拿起刻刀。

    那么平樸的，用了好些年的鋼刀，包裹著黑色的布條。

    第100章

    外面一直在改換。他今朝在此靜閉,便不識得明朝。

    十八歲他離開家鄉(xiāng)。

    五十八歲的時候,他的作品被放進(jìn)博物館,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他雙手的造物被一個又一個人看到，他們眼里艷羨而驚嘆。

    關(guān)英想要拜自己為師父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話：

    “三思方舉步，百折不回頭?！?/br>
    關(guān)英說：“那我三年之后再來?！?/br>
    年輕的人啊,每一個都是這個時代它自己的一部分縮影。

    于廣漢發(fā)現(xiàn)，原來再喧鬧的天地，也有一方安靜。

    于廣漢沉浸在回憶中,突然感覺整個空間似乎震了一震。

    “怎么回事？”

    蘭湘道。

    小孩兒咧嘴一笑，“有小蟲子去隔壁了?！?/br>
    *

    看到站在中央的那只渾身纏繞黑氣的鬼,封泉辨認(rèn)一下,挑眉道：

    “是你？”

    尹從扭頭看向他。

    封泉解釋道：“之前剛剛被抓過來第一晚，躺在棺材里的時候，它來敲過門,可能算是鄰居？”

    那只鬼沉默地看向封泉,兩個空洞洞的眼眶一瞬不瞬。

    對方不攻擊,封泉也懶得攻擊。閉目仔細(xì)感受了一下,驚訝道：

    “血?dú)庥悬c(diǎn)不正常，不像是害過人？倒是吃的鬼不少?！彼稚舷麓蛄窟@只鬼一遍,和尹從討論說：

    “怎么帶著傅家的味道，我不喜歡。不過好像挺厲害——傅家的人過來這個小地方，還不惜派出兩大長老來遮掩封家的視線,恐怕就是為它而來?！?/br>
    尹從道：“那些村民有些奇怪?！?/br>
    封泉說：“等會兒你可以湊近看看?！?/br>
    安迪一行人被封泉安置到外面，這會兒不必cao心。因?yàn)橐鼜膩砹?，破開區(qū)區(qū)鬼域不成問題，封泉只等著找到于廣漢他們，將他們送回山下再回來探看這個古怪的小村。

    封泉等了又等，也不見對面那個看起來很兇的鬼來攻擊他們，忍不住奇怪地看過去。

    那只鬼和他對視，原來是一直它都看著這里。

    封泉想了想，問尹從道：

    “我去看看？”

    尹從點(diǎn)點(diǎn)頭，“我去看那些村民?！?/br>
    封泉便直直朝著那只鬼走過去，神態(tài)閑適，好似閑庭信步。實(shí)際上他預(yù)估了這只鬼的實(shí)力，超乎尋常的強(qiáng)大，恐怕是作古千年的老鬼，又不知道什么法子吞吃了數(shù)不清的厲鬼，才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如果和它對上，他還真沒太多把握能贏。更何況之前看到的，就連傅義華和傅震軒兩個老家伙都被這只鬼給弄沒了。但是現(xiàn)在他有尹從，打不過跑是沒問題的，自己還愁什么呢。

    不過他一直走到了鬼的面前，它也依然沒有什么動作，這不由得讓封泉感到驚訝。

    這只鬼……感覺奇奇怪怪的。

    就只是異常平靜地看著封泉走過來?？床灰娝那榫w，就只是站在這里，顯得有些呆。

    封泉說：“我是來找我朋友的?！?/br>
    鬼沒有動彈。

    封泉側(cè)身看向祠堂中的那一口大鼎，眉心微微蹙起一些，又道：

    “我的朋友被這些村民獻(xiàn)祭給你了？”

    鬼還是不動彈。

    封泉又說：“這些村民都是活人？”

    “……”

    封泉：“你倒是說句話啊?！?/br>
    這只鬼動了。

    他身上陰氣纏繞，恨意和怨氣洶涌滔天，但是很奇怪的，封泉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對他絲毫的惡意。

    像是被燒灼了嗓子，這只鬼沙啞地開口，嗓音仿佛是石子在粗糲的石板上摩擦。

    “你……能不能……幫幫我……”

    封泉看向他。

    這只鬼直面和他對視，眼眶空洞，里面是深黑一片，好像什么都沒有。

    就這樣過了許久，封泉表情認(rèn)真道：

    “可以?！?/br>
    他看著這只鬼，“我?guī)湍?。?/br>
    這只鬼轉(zhuǎn)身，走進(jìn)祠堂。走了幾步之后回頭看了一眼封泉，封泉便趕緊追上。

    這只鬼周身立著那些村民，眼神渙散，不似還活著。唯一昭示他們?nèi)匀挥猩氖撬麄兗珙^那一簇肩火。灼灼燃著，雖然不甚明亮。

    進(jìn)了祠堂，封泉問：“你要我?guī)湍闶裁矗俊?/br>
    鬼轉(zhuǎn)身面向他，突然抬起胳膊，朝著封泉面門而來。

    封泉沒有躲。

    于是鬼長而銳利，堅硬冰冷的指甲輕輕觸了一下封泉的額頭。封泉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鬼，而后慢慢閉上了眼。

    這是一個虛無而荒涼的世間。

    沒有恒常，沒有規(guī)則，沒有善惡是非。千百年前的陸地上邪魅橫行。但是天道卻發(fā)現(xiàn)，它實(shí)際上不能夠辨認(rèn)人的功德和是非，因?yàn)樘斓靥珡V闊，而人又如此渺小。

    于是，第一個世中之人，卻被承借天地力量的人出現(xiàn)了。此后，不再是天道降功德和業(yè)障，而是由行走人間的衛(wèi)道士來管理人的生前和死后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