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jié)
歡聲笑鬧一直延續(xù)到門再度被推開的一刻,來人正是歸齊三年多沒見過的凌犀。 一如他記憶里那個輕謾狂傲的紈绔子弟,三年多時間的打磨,全然沒有磨去他與生俱來的鋒芒,反而沉淀成一杯好茶,越發(fā)沉穩(wěn),今天的他,一身隨隨便便的休閑萬般合體的罩在那過人的身裁上,只是往那一站,就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壓,只是這會兒的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著卡通圖案的書包,各種恰如其分的遮掩了骨子里透出來的涓狂。 “小胖妞兒,到站了,再賴著不下來,你凌叔我胳膊就折了?!比烁唏R大的帥哥斜睨著摟著他脖子不愿意撒手的小女孩兒。 說起這個,陳小生兩口子就不明白了,按說他凌犀也不是什么愛心泛濫的好男丨人,甚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按著燁子的輩份跟他叫哥還被他威脅嚇唬過,可怎么自家這有些內(nèi)向的閨女偏偏就不怕他,偏偏就樂意跟他親近呢? 有一種可能,用燁子的話說,野獸也是動物,小孩子天性跟動物總是比較親近。 恩恩眨著一雙維族女孩兒特有的大眼,甜甜的笑著,“沒事兒,我爸是大夫,醫(yī)術(shù)可好了。” 凌犀翻了個白眼,放恩恩下來后,揉揉她的腦袋道,“別太瞧得起你爸,你爸只會接生,不會接骨?!?/br> “別在我姑娘面前殺我威風。”從凌犀手里接過恩恩的書包掛起來,陳小生惡狠狠的剜了凌犀一眼,咬牙切齒的道。 凌犀輕謾的損道,“cao,胖成這個逼樣兒,威風個屁?!?/br> 陳小生發(fā)誓,如果今兒不是他有‘緩和尷尬氣氛’的皇命在身,他肯定跟他杵這兒互損三百回合。 也沒搭理他,陳小生抱著自家閨女指著歸齊叫她喚人,原本恩恩還忐忑著一顆即將要面臨‘勞改犯’的小心臟,可當她瞧著在場唯一陌生的那個男丨人的精致又不失書卷氣的模樣時,立馬安心的扯嘴笑了,在甜甜的叫了一聲“姨夫”之后,特別肯定的喬滴滴說,“mama,這個姨夫一定學習很好?!?/br> 喬滴滴吧唧一口親自己閨女的小嫩臉兒上,“呦,我閨女真神,這都看出來了?!?/br> 得到mama的贊賞,恩恩有些志得意滿,接著下一句,全場都被她這童言童語弄的哈哈大笑。 “嘻嘻,羊村知識最淵博的就是村長了,他也帶了眼鏡的?!?/br> 歸齊忍俊不禁的端端眼鏡,這才起身大方不失禮儀的跟坐在離他最遠的位子的凌犀說,“早就該請你吃頓飯了,實在時出來這些天,有點不適應,來,坐,今兒薄酒素菜都是配角,主要是想大家在一起聚一聚?!?/br> 凌犀倒也自然,輕輕擺擺手,“不用起來,也不是外人,客套什么?!闭f罷他瞥了一眼從他進門起就一直沒說話的冷暖,一雙黑眸沉淀了更深層的東西。 可只是這一眼,整頓飯,他便再沒看過冷暖,當凌犀落落大方的座在歸齊身邊,無比自然的遞過去一根兒煙的時候,陳小生兩口子的眼睛都脫了窗。 接下來的整頓飯,就真的像是為一個多年的朋友接風洗塵,氣氛輕松而自然,再加之恩恩偶爾冒出一句童言童語,整個包房竟也的笑聲連連。 凌犀沒有喝酒,在其他人一杯杯的撞著酒杯的時候,他用裝著跟恩恩同款的果汁的杯子代替酒來陪著,怕不勝酒力的他沾酒變性的幾人都沒勸他酒,倒是恩恩年紀小,問的單純,“凌叔,為什么你不喝酒?” “誰像他們那么不著調(diào),你叔我這是有正事兒,待會兒走記得坐叔的車,他爸你媽酒駕不安全。”凌犀道貌岸然的如是道。 酒過三巡,人皆微醺。 一個大家都想知道卻都刻意繞過的問題,就這么沒有征兆的從凌犀嘴里鉆出來,“你接下來怎么打算的?” 歸齊點上了煙,抽了一口,以顯醉態(tài)的臉上扯了一個無力的笑,“還沒想好,但總不能這么待下去。” “其實找人活動活動,再回機關(guān)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兒?!标愋∩逶挼馈?/br> 歸齊搖搖頭,“算了,那種環(huán)境我確實煩了,我沒想過再回去?!?/br> 這話說的沒錯,仕途這個金飯碗,捧起來太燙手,他已經(jīng)燙的滿手是泡,怎么可能再端一次。 已經(jīng)喝高的喬滴滴打了個酒嗝,不雅的揚手指著某點道,“我看哪,大齊哥,你就什么都不用想,趕緊把我姐那攤兒接過去,從以此后,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這話一出,一直安靜的冷暖也覺得有些尷尬。 也許在喬滴滴看來,這樣的選擇最直接也最合理,可她了解歸齊,她一直沒有提,是因為她明白,就像在場的其他兩個男丨人也明白,對于一個驕傲的男丨人來說,這樣的行為跟吃軟飯沒什么區(qū)別,如果不是無路可走,誰也不愿意去吃這口現(xiàn)成的飯。 氣氛有些尷尬之下,凌犀捻息了手中的煙蒂,吐了一口長長的煙后,若有所思的跟歸齊說,“如果你暫時沒有什么做的,我到有個不情之請?!?/br> 歸齊看著他,所有人也都看著他。 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凌犀頗為認真的道,“我想在h市開條電子交易街,就缺個對當?shù)卣P(guān)系和市場都能把握丨住的人,你來幫我怎么樣?沒有年薪,我給你讓百分之20的股份,坐享紅利?!?/br> 話一出,陳小生剛喝下去的飲料差點沒噴出來,他就沒想過凌犀會突然來這么一出,他太了解他了,他這人固然頑劣,可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拿生意開玩笑的人,歸齊固然有他需要的能力,可也不能說是全行就非他不可,更何況他簡直提了一個天上掉金子的條件。 想來想去,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想幫他。 凌犀會主動幫歸齊? 這就跟白骨精幫孫悟空沒啥區(qū)別,明明都是爭一個唐僧的倆人,咋可能連成一條直線? 這簡直不能讓他相信,他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小他幾歲的男丨人了,他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陳小生覺得自己有點暫時不太適應這個地球,他揉著有些發(fā)脹的太陽xue,結(jié)果接下來歸齊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決定,明早一定去醫(yī)院做個精神鑒定,他覺得自己有點精神恍惚了。 那個同樣一身傲骨的男丨人非但沒有拒絕,反而連琢磨都沒有,只說了一個字,“好?!?/br> 陳小生寧愿相信,他是喝多了。 事實到也是,歸齊真的喝多了。 雖然他曾經(jīng)酒量不錯,可他畢竟四年沒沾過酒了,最近這段時間確實是逢喝必醉,當然,他肯定不能像喬滴滴似的連叫帶鬧的抱著陳小生不撒手,他只是稍顯安靜的閉著眼趴在了桌上。 飯后,冷暖去買單。 經(jīng)理拿著不算太長的單子遞過來,“一共是一萬三千五百七,我們老板說給打個八折,折后是一萬八百五十六,請問您刷卡還是現(xiàn)金?” 一聽這價兒,向來節(jié)省的冷暖rou疼了,一頓飯竟吃掉她一個月的花銷,她懊惱的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遞了過去,輸密碼,簽字等一系列的支付結(jié)束后,她拿著單子邊走邊認真的核算起來,連續(xù)加了幾遍無誤后,她耷拉著腦袋,摁了電梯。 冷暖就不明白了,這仝家館不過一個二樓,為什么還非得弄出一個電梯來,那么大的鍵盤上,只有1,2兩個數(shù)字,滑稽的是,這電梯還偏生大的離譜。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冷暖抬頭,發(fā)現(xiàn)正對面就站著一個人。 是凌犀。 此時他修長的身形散漫的倚在那,一手插著口袋,一手夾著一根兒跟本沒點的煙兒,一雙比黑曜石還要深沉的眸子漫不經(jīng)心的盯著她。 這樣的眼神,瞅得她發(fā)毛。 冷暖的怔忡只有那么一秒,便轉(zhuǎn)瞬即逝,她笑笑,故作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怎么著,怕單太貴了我跑了不成?” 她的話像砸進了一灘深泉,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仍是那么直直的盯著她,眼神兒直gougou的跟著她進了電梯。 她下意識的站在他對角線的另一端,這是整個空間距離最遠的兩個點,可四周充斥的鏡面,到底把兩個人的影子纏到一起,小小的空間里,無處不在。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這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在這兒等著她的。 都說難得糊涂,糊涂真的如此難得么? 三年了,他太過于縱容她,讓她幾乎忘了,這個男丨人的威壓是如此強大,只是這么看著你,便足以讓所有平靜為之炸裂。 她不說話,低頭盯著腳面,只盼望這短短的幾秒快點過去。 電梯門突然打開的一刻,她像是逃難似的邁了出去,卻不想身后一只長而有力的胳膊一撈,她就輕而易舉的被扣到了一個結(jié)實而灼丨熱的懷里。 當電梯門再次關(guān)上,她已經(jīng)被他從后面雙手交叉的死死鎖在懷里,耳后噴灑著近乎粗喘的呼吸,從門上的鏡面里,她清楚的能夠看到身后的男丨人緊抿的薄唇,和額頭上因為隱忍而怒起的青筋。 她知道,他生氣了。 “何必呢?”空而曠的空間里,冷暖聽到了自己近乎悠遠的嘆息。 “何必?”他冷笑,笑的咬牙切齒,她甚至都聽到了他磨牙的聲音,“這話說的有意思,姓冷的,是不是我這個jian夫太懂事兒了,你覺得特輕松?是不是我不捅開這層窗戶紙,你就真當咱倆是朋友呢?” 電梯明明沒有動,冷暖卻覺得自己的心往下墜,她想開口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只剩下蒼白至極的字眼。 “不然呢?嘶……”話才說一半,耳朵傳來的吃痛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cao,老子慣著你好幾年,就他媽慣出你這么一個白眼狼?!彼椭渲?,那聲音里壓抑著無法言喻的憋屈。 這樣的委屈,像一壇強酸潑在了冷暖的心上,輕而易舉焚燼了她多年來壘筑的堅實壁壘。 她幽幽的長嘆,“你今天就不該來?!?/br> “呵,我不來,我倒是想不來,可我不來你還能主動跑來見我么?我不來,你是不是快忘了還有我這么個人了?我不來,誰來幫你家那位重新站起來,我不來,我他媽干嘛不來?”他一句說的比一句更加吃勁,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交叉在冷暖身前的手臂狠狠的縮緊了幾秒,壓得冷暖生生停了幾秒的呼吸,直到他放松,她才大口的喘了幾口氣。 她低喃,“沒人讓你非得那么做……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瘋了……” “你說的對,我是瘋了,我凌犀瘋了才這么多年一條脖子吊你這棵黑心樹上了,是,他歸齊死不死跟我一毛錢關(guān)系沒有,可我就是太了解你,除了就欺負我能耐之外,你他媽就一菩薩,他歸齊一天翻不了身,你能放手么?” 冷暖不說話了,事實上她也沒有再說話的必要,因為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樣,她們看著彼此,就跟眼前的鏡面一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么多年的霧里看花,不過是因為誰也不愿意捅破那張紙,而現(xiàn)在那張紙被他碎的一塌糊涂,一切偽裝都是那么枉然。 “凌……”冷暖試圖想要說些什么,卻被身后漸漸調(diào)息平靜的男丨人截住,“你不用說,我不想聽廢話,你聽我說就行?!?/br> “三年前,他歸齊出事,你心疼他也好,同情他也罷,你等他三年我沒話說,現(xiàn)在他歸齊出來了,如果你倆真是情比金堅,我也沒話說,我凌犀就當這么多年的堅持是個屁了,我憋屈也認了,可我不瞎,你也不瞎,他歸齊更不瞎,你當咱倆不說話,他就看不出來咱倆心里都咋想的么,他不說,不提,為啥不說不提?你想過么?他在里面待了四年,四年吶,那里面的日子熬的就是個琢磨,一人天天看著四堵墻,什么事兒都能想的明明白白的,四年前他就明白咱倆分開就他媽是個瞎折丨騰,四年后的現(xiàn)在,他還可能糊涂么?你覺得你自己不想在他最難的時候推開他,可你想過沒有,你的這種好心對一個大男丨人來說,壓根兒就他媽是折磨!更何況,你爸還送了半條命給他,他對著你,跟本就是歉疚和自責大于一切,不然他為什么會想也不想就接收了我凌犀的施舍?” 在放開她,邁出電梯前,他說,“姓冷的,想不明白的,是你?!?/br> 冷暖如泥塑般的站在原地,身后卻一片寂然。 他說的她又何嘗不知道,可他不知道,歸齊越是自責,她越是歉疚。 她欠凌犀的不過是一些情債,可她欠歸齊的,卻是放松他一生的真相。 如果兩個債只能還一個,不是要還欠的更多的那個么? “是我錯了么?”她的話如同夢囈?!指罹€——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歸齊受凌犀之邀,加入了他們la集團進攻h市的電子街的plan。 復制一個已經(jīng)成熟的市場模式到另外一個城市,團隊里自然不乏精英。 開始,在得知在得知空降的這個組長是與世隔絕四年的兩勞人員的時候,董事會多數(shù)人持反對意見,然而在凌犀的強勢獨丨裁威壓下,沒有人敢再逆他的越發(fā)堅丨硬的龍麟。 當然,歸齊的表現(xiàn)也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只是初步接洽h市的一些相關(guān)政要,那多年的仕途閱歷和從小擅長的社交手腕便讓他跟他們打成一片。 在他第三次從h市考察回來之后,那些小組成員里已經(jīng)對他的臣服有如高山仰止,董事會的那些墻頭草也都背地里再一次贊嘆,凌犀的眼光穩(wěn)準狠。 關(guān)于歸齊去凌犀那做事的事兒,冷暖從頭到尾沒發(fā)表過任何意見,只是在他出門的那個早上,把曾經(jīng)貼在書后面那張卡給了他。 她說,“你在外面折丨騰,總要有點兒錢傍身的,這錢我一直沒動,一直給你存著,現(xiàn)在還你?!?/br> 他莞爾拒絕,“哪用得著這么多,再說這錢本來就是給你的,說什么還不還的?!?/br> “你拿著吧,我又不缺錢花,這錢放我這兒就是一張卡,放你那沒準兒還能升升艙。” 幾番推拒,見冷暖堅持,歸齊最終收下了卡。 歸齊忙了起來,頻繁折丨騰在a市與h市之間,大半個月里,竟只約她吃過一頓飯。 那頓飯訂在一家星級酒店內(nèi)的西餐廳,裝修奢華精致,食材珍稀刁鉆,那天的歸齊一襲正裝,從機場風塵仆仆的趕來的時候,冷暖正拿著那天價菜牌糾結(jié),究竟是點尚算經(jīng)濟的套餐,還是今日特價的牛排,直到歸齊抽走了她手中的菜牌,跟服務員叫了預先訂好的兩份菜牌上最頂級的黑松露套餐,笑著調(diào)侃她,‘別心疼了,我請你’,那一刻冷暖有點怔楞,因為她在歸齊的臉上看見了久違的真心的笑。 凌犀說的是對的,他真的壓抑的太久了。 那天之后,冷暖再也沒有單獨跟凌犀打過照面,最多不過是歸齊和他一塊碰頭的時候,微笑寒暄的帶過,他又恢復了一派自然,一如這些年的那個朋友一般隨意,就好像那天那個電梯里短暫的歇斯底里是她的夢境一般,跟本不曾發(fā)生過,然而,有那么幾次下班途經(jīng)停車場的時候,她卻總是能看見那野性敦實的車子里面的男丨人,叼著煙嘴兒發(fā)呆的畫面。 那些個晚上,即便夜夜酗酒,冷暖也難以入眠,像是著了魔道般,只要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她極力壓制在記憶深處的和他相處的往昔,那些個回憶就像是鎮(zhèn)壓在巴士底獄的人民,吹響著起義的號角,叫囂著想要沖出牢籠。 她承認,她快壓制不住了。 所以這些天,她只能想辦法讓自己變的更忙,開始頻繁的出入各大會所,參與所謂‘精英培訓’,原本是只是想打發(fā)一下時間,卻偏生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也許是她過于專注的參與,在一個‘佛學與企業(yè)管理’的講座之后,那位信奉密宗多年的老法師還友好的帶她參觀了他的收藏室,從唐卡上的蓮花生大師一路給她講到那小心翼翼供在架子上那個鑲金的骨喇叭,提起這個,冷暖只覺得后脊梁骨冒冷汗,因為那個喇叭竟是真的人小腿骨制成的,一整根兒擺在那,吹著一頭還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響,想想就瘆的慌。 最后,臨走的時候,大師還送了她一件金剛降魔杵,當然,肯定是復制品,可卻也復刻的很精致。一端為金剛杵,另一端為鐵質(zhì)三棱杵,中段有佛像,一作笑狀,一作怒狀,一作罵狀,品相栩栩如生,逼真至極,老法師告訴她,‘這法器在紅教里,通常為修降伏法所用,用來降伏魔怨?!?/br> 拿上禮物跟大師道謝著告別的時候,冷暖笑的客套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