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何歸看著眾人的神情,臉上的笑意也隱去:“我原以為諸位是來這里練習斬妖的,怎么……出事了?” “是,出事了,還是大事?!绷ㄕf,“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太好。” 何歸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敘述,如同在聽一場荒誕大戲:“阿刃……可還安好?” “阿刃沒事,至少目前是安全的。不過何兄,以后我們或許要長住在這里了?!?/br> “走吧。”何歸招呼眾人,“我知道一片空地,不過你們得自己修建房子,先安頓下來再說,還有什么別的打算嗎?” “打算?打算就是斬妖,既來之則安之,先將本事練好,將來出去之后,再同阿刃并肩而戰(zhàn)!” “好,也好。這地方,別的沒有,妖邪多得是,足夠?qū)⒛銈兠恳蝗硕季毘筛呤??!?/br> 何歸一劍破開電光,態(tài)度恭敬:“竹先生,請?!?/br> 竹業(yè)虛微微點頭道謝,帶著學生一道步入漆黑林中,少年白衣翩然,驚飛點點熒光。 新的生活,新的歷練。 新的希望。 而就在少年們合力拓荒,一間一間地在鬼域蓋起房屋時,崔望潮也將所有藏書都轉(zhuǎn)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召集一批弟子,裝模作樣地查找起《夜行魍魎》來。 一邊查一邊提心吊膽地期盼,謝刃與瓊玉上仙能不能快些渡完糟心劫,早些踩著祥云從天而降,否則只靠著自己拖延時間,始終也不能徹底護住這批書啊! 他覺得自己壓力挺大。 然后這挺大的壓力,還一背負就是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三年后。 風小飛已經(jīng)長成了一尺多長的半大不小姑娘,性格越發(fā)瘋魔不可控,酷愛用頭撞墻。 謝刃基本放棄教育,無論愛女是打翻了鍋,還是踢飛了墻,都統(tǒng)一豎起拇指以示鼓勵。 “你好厲害?!?/br> 風小飛當然是聽不出嘲諷的,于是它打算將這份“厲害”再發(fā)揚光大一下,轉(zhuǎn)頭跑去了海島另一邊,半晌,“轟隆隆”地攆出來一群成年沙狼。 謝刃揉了揉太陽xue,抱起手臂站在一旁,看狼群被從南追到北,再被從東追到西,最后慌不擇路地朝著山洞的方向逃去,顧不上管那里并沒有入口。 風小飛摩拳擦掌,凌空躍起! 狼群“嗷嗷”亂叫! 在這群倒霉鬼即將撞上石門的前一瞬間,謝刃手腕反轉(zhuǎn),揮劍引出一道烈焰!火光在天光中生出利爪,各自兜住一只狼,隨風呼嘯送往島嶼安全處。風小飛仰頭看著漫天的狼和火光,急得哇哇大叫,飛身掛在謝刃身上,不滿地咬住腰帶。 謝刃將她從后頸處拎起來,又一劍掃出火海,靈焰霎時鋪滿大半山巒,滾淌奔流如瀑布,裹著銀草飛花翩然起舞,映得整片天穹掛滿紅霞。風小飛果然很滿意這大場面,立刻就放過腰帶,連躥帶跳地跑去追火玩了。 謝刃搖搖頭,正準備回房,卻聽身后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我閉關(guān)的這三年里,你就是這么帶它的?” “……” 第103章 風吹過整座山。 風繾雪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謝刃依舊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的,便提醒:“你若再不說話,我可就回——” 最后一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完,整個人已經(jīng)落入了一個結(jié)實的懷抱。謝刃收緊手臂,掌心撫住對方后腦,心里被巨大的驚喜和恍惚洶涌填滿:“阿雪?!?/br> “嗯?!?/br> 謝刃低下頭,用干燥的唇瓣蹭了蹭那一頭柔軟黑發(fā),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頭,卻沒想好要怎么說,只能將人越發(fā)用力地擁在懷中。風繾雪安安靜靜被他抱了好一會兒,方才道:“天道長已經(jīng)替我醫(yī)好了受損靈脈?!?/br> 聽到“天道長”三個字,謝刃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趕忙松開手。而天無際也很識趣,直到兩人已經(jīng)各自站好了,方才從山洞中緩步走出,他手上還勾著一只草螞蚱,長須紅唇,神氣威猛。 見到愛子,謝刃立刻伸手去接。 結(jié)果天無際卻將手往后一縮,將謝大勝轉(zhuǎn)移到了背后,看著像是已經(jīng)與這只草螞蚱處出了感情。風繾雪道:“洞中三載,我大半時間都在昏睡,幸虧有道長照顧。” “上仙不必客氣。”天無際道,“如今靈脈已無恙,上仙再想做些什么,應當會輕松許多?!彼鋵嵾€想再問問外頭發(fā)生的事,但又覺得似乎該給久別的小情人一點獨處時間,便擺擺手,帶著草螞蚱先行回往住處。謝刃看著天無際身后一晃一晃的長子,問道:“天道長是打算收兒子為徒嗎?” 風繾雪笑道:“道長剛開始總嫌它丑,后來估計是看習慣了,也就順眼了,還幫忙往結(jié)實編了編?!?/br> 謝刃重新牽起他的雙手,從指尖捏到掌心,低聲道:“我方才都不敢問?!?/br> “不敢問我的靈脈?”風繾雪抿起嘴,看著他的眼睛,“那你現(xiàn)在不必問了,天道長將我照顧得很好。我原本也該問一句的,問一句這三年來,你過得如何,不過現(xiàn)在看來,倒也同樣不必問?!?/br> 舉目四野,靈焰正席卷天、席卷地,火舌舔舐過島上每一寸土壤,卻沒有灼傷一株草木、一只生靈,只像日光輕柔籠罩著萬物,隨著風、也隨著白牙的上躥下跳被揚起,翩翩飛舞成明滅閃爍的蝶。 風繾雪問:“怎么做到的?” 謝刃道:“想著要快些帶你離開這里,所以不敢有半分懈怠?!?/br> “只靠著想我,就能有這一日千里的進步啦?” “還有仙尊與兩位師兄,也時常會遣木雀送來古籍?!?/br> 風繾雪反扣住手指:“不叫兩位上仙,成了兩位師兄,你這三年的長進,看來不止在修習?!?/br> 謝刃也笑,抽出一只手來,將他被風吹亂的頭發(fā)仔細撫好:“這三年啊,外頭其實挺風平浪靜的,妖首堆積成山,再無邪祟生亂,城鎮(zhèn)村落皆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br> “先前所謂的‘天地間最后一只大妖’,可有動靜?” “暫時還沒有?!敝x刃道,“寒山金殿那頭也沒有再提,估計與燭照劍的斷裂有關(guān)。” 風繾雪微微皺眉:“燭照斷了?” “是,而且是斷在眾目睽睽之下。”謝刃拉著他坐在石頭上,“今年正月,各宗門照例前往金殿聽訓,好像是一個清晨吧,大家整齊列隊,現(xiàn)場有一萬多雙眼睛?!?/br> 然后燭照劍就斷了,在曜雀帝君說到最慷慨激昂時斷了,三四五截“叮叮當當”跌落在地,將閃著金光的地都砸出深坑與裂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整座金殿的人,誰不知自從謝刃叛逃后,曜雀帝君便一直想以妖血重淬劍魄,可如今……這劍的行為,與自盡有何區(qū)別? 曜雀帝君手握斷柄,面色鐵青。 消息傳出金殿,閑話就越發(fā)不可控。佩劍沒有在亂世與妖邪同毀,而是莫名其妙自斷在了這號稱修真界數(shù)千年來最太平安寧的大盛世……當然了,也不是不能強行找回面子,比如白蘋,第一時間就派出弟子四處散播消息,說燭照劍斷是因為盛世再無妖,既然無妖,又何須劍?所以是千秋安穩(wěn)的好征兆。 謝刃道:“但偏偏‘天地間最后一只大妖’的消息,也是由同一撥人散播出去的,這種生硬的解釋,不說還好,說出去反而惹得大家又暗中譏笑許久?!?/br> 風繾雪想了會兒:“那你怎么看長劍的斷裂?” “幽螢已毀,燭照自不會獨存世間?!敝x刃道,“前世事已了,今生換成你與我,繼續(xù)好好活著?!?/br> 風繾雪笑笑,側(cè)身靠在他肩上:“嗯,好好活著?!?/br> 草叢窸窸窣窣,白牙將半個頭探出來,尾巴上還勾著火。它主要贏在了毛色上,黑得發(fā)亮,所以即便方才是從土堆中轟轟沖過來的,此時看著也依舊油光水滑,精神奕奕。 風繾雪微笑著伸出手。 白牙立刻親親熱熱飛撲進懷,“咚”一下,在那如雪的衣擺上留下了一坨巨大的泥印。 風繾雪笑容僵硬。 謝刃立刻撇清關(guān)系:“不關(guān)我的事!” 風繾雪問:“那關(guān)誰的事,我的?” 謝刃:“……” 風繾雪拎著愛女的后頸皮站起來:“先回住處吧,這件事,稍后再同你算賬?!?/br> “這就回去了?”謝刃小跑跟上,“我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呢,我都沒親你!” “方才坐著聊了那么久,你不親,怪誰?” “方才不是在說正事嗎,哪有在說寒山金殿時要親的?!?/br> “不管?!?/br> “阿雪!” 謝刃伸手想拽他,風繾雪卻側(cè)身一躲,右手順勢抽出逍遙劍,抱起愛女御劍溜了,絲毫沒有回頭接人的意思,留下謝刃在原地風中凌亂,心想,這久別重逢與自己想得也太不一樣了。 待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住處,風繾雪已經(jīng)將桌上功課檢查了大半,袖子挽起,手里正捏著半個水淋淋的果子啃。聽到門口的動靜,眉頭稍稍一抬,像是在問,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謝刃握住他的腰肢,將人往自己面前一帶:“剛見面就欺負我?!?/br> 風繾雪將半個果子遞到他嘴邊:“吃不吃?” 謝刃用嘴將果子咬走,示意他坐在椅子上,抽出帕子將那濕漉漉的手指擦干。天無際站在門口,進退皆不是,無奈道:“我還以為二位該處理的事情,在后山時已經(jīng)處理完了?!?/br> 風繾雪抿著嘴笑,謝刃三兩口將果子啃完,假裝無事發(fā)生:“好了,處理完了,道長請坐?!?/br> 天無際自己挪過一張椅子:“世間如何?” “沒有妖,也沒有樂子,修真界就像是一本枯燥的填字游戲,每個格子里該寫什么,都被事先做了安排,容不得半分改變,否則就是錯?!敝x刃道,“換言之,誰都能安全地活著,但誰也別想快活肆意地活著?!?/br> 如此一對比,被發(fā)配到野風渡的長策學府,就成了與其余人截然相反的存在——他們幾乎每天都會面臨危險,妖邪、巨浪、暴風、驚雷,辛苦修建的房子被掀翻了一次又一次,受傷更是常有的事,但就在這九死一生的困境中,精神卻是極度自由自在的,大家不必擔心會說錯話,也不必擔心會有莫名其妙的金光使者找上門,雖無書本,也一樣能圍在先生身側(cè),聽他傳道受業(yè),讓書聲驅(qū)散濃霧妖風。 天無際搖頭:“聽著反而像是因禍得福。” 謝刃嗤道:“確實是因禍得福,不過這份福氣,長策學府不好獨占,總得讓其余人也輪一輪。” 風繾雪猜測:“你是說白蘋?” “除了他,還能有誰?!敝x刃道,“白蘋在霸占了學府后,也開始廣招天下學子,嫌長策學府不中聽,重新取了個名字,叫琳瑯學府?!?/br> 名字倒是取得不錯,但這件事主要荒謬在,修真界誰不知道姓白的是個毫無學識的草包,這么一個人開學授業(yè),撐破天也只能帶出一批同樣“禪精竭慮”的草包來,不過那又如何呢?只要白蘋依舊是曜雀帝君面前的紅人,就算大字不識半個,照舊會有大批趨炎附勢之徒將本門子弟往前送,于是就這么過了三年,琳瑯學府越開越大,白蘋也組建出了一支三百人的隊伍,對外稱“金薤才子”,他自己則為眾才子之首,有病程度可見一斑。 風繾雪道:“聽他這各種詭異無聊之舉,看來還真是天下太平?!?/br> “你覺得詭異無聊,白蘋卻享受極了,三年前還是‘南竹北蘋’,現(xiàn)在已是‘天下才共一石,白蘋獨占一石’,看吧,連兩斗都不愿分出去?!?/br> 風繾雪:“哈哈哈哈哈哈哈?!?/br> 謝刃哭笑不得:“我原本還氣得很,不過看他能逗你如此一笑,也罷了。” “別,我笑歸我笑,這種小人,還是越快解決越好?!憋L繾雪道,“我這就寫一封書信送往青靄仙府,讓師父與師兄盡快過來?!?/br> 謝刃點頭:“好?!?/br> 三人又說了一陣外頭的事,風小飛趴在桌上睡睡醒醒,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突然就稀里糊涂被放進了一盆溫水中。 它瞬間炸毛,掙扎著要往外逃! “別動?!憋L繾雪雙手按著它,眉頭微皺,“你臟死了。” 風小飛急得來回扭頭,四爪撲騰出一片晶瑩飛雨,它將脖子使勁伸長,試圖尋求一下幫助,結(jié)果謝刃非但無視,反而揮手放出一道靈焰織成的繩索,將它束縛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 風繾雪看著盆中蕩漾的黑水,欲言又止,再度將一百句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