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謝刃心虛地蹲在他身邊,將頭抵上心上人的膝蓋:“我這不是……忙嗎,而且它自己會舔,今天是例外,今天灰大,真的?!?/br> 兩人一個按一個捆,連換三盆水,硬是將愛女從興高采烈的猛張飛洗成了郁郁寡歡的濕毛球,尾巴一卷,到窩里舔毛去了。風繾雪渾身也濕了大半,他將外袍脫了掛在一旁,還未來得及解衣帶,腰間便撫上一雙手。 謝刃拉過他:“我?guī)闳ヅ轀厝??!?/br> 風繾雪問:“只泡溫泉?” 謝刃道:“再說說話。” 風繾雪笑著向后靠在他懷中:“好,那我們就去泡溫泉,再說說話?!?/br> 三年未見的思念,在白日里要被正事壓著,也只有到了這種夜深人靜時,才會如藤蔓一點一點地纏進心里。謝刃前陣子將溫泉重新打整過,布置了許多銀白色的花草樹木,越發(fā)像世外桃源了。他抓過風繾雪的手腕,又不放心地仔細檢查了一遍,腕間的傷口仍留有疤痕,但幸好,靈脈已經(jīng)恢復如初。 風繾雪道:“可惜我的佩劍碎了?!?/br> 謝刃道:“二師兄替你重制了一把新劍,這回用的是雪巔鳴玉,要比先前那把更加輕巧堅韌,一樣善于引雪縱風,你用時應當會很順手,二師兄還說,這回就不叫‘云破月來花弄影’了。” “那叫什么?” “好像還沒來得及取?!?/br> 原來還沒來得及取啊。風繾雪吩咐:“那你取一個?!?/br> “我?”謝刃本來想讓他自己挑,但轉念一想,好大一把劍! 于是他便沒有再客氣推諉,認真思索道:“我的劍名叫逍遙,而《逍遙游》中有一句,叫扶搖而上九萬里,你的劍不如就取名——” “九萬嗎?” 謝刃將“扶搖”兩個字生吞了回去:“你喜歡九萬?” 風繾雪答:“喜歡?!?/br> 謝刃放棄原則:“行,那就叫九萬?!?/br> 風繾雪對這個新名字甚是滿意,九萬,好聽。 謝刃心情比較復雜,最后只能自我安慰,也可以吧,比好大要強一些。 其實這三年來,風繾雪在洞中昏昏醒醒的,也吃了不少苦頭,原本準備出來之后再好好抱怨,不過此時見到心上人,又一句話都不愿多說了,只在他身前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就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往后一段時間,或許還要處理許多瑣碎事,但至少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是放松自在的,像一團輕柔的云,也像一只懶洋洋的貓。 謝刃親親他的耳朵,有一句沒一句,哄著人慢慢睡著。 往后幾天,兩人都在后山共同修習。燭照舊劍當眾自毀,對曜雀帝君而言是難堪與羞恥,對謝刃而言卻像是一種很好的征兆與預言,因為那代表著一種徹徹底底的托付。如果說三年前的燭照劍魄是一個不可控的開關,是否能打贏對手,全憑少年開啟時的運氣好壞,那么三年后的燭照劍魄,就是謝刃本身。 風繾雪道:“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br> “至少先試試你的新劍?!敝x刃道,“看那邊,仙尊他們來了。” 木逢春懷中抱著新的玉劍,英姿颯爽踏風而來,心花怒放得很。 “來來來,小雪,看看師兄替你新制的這把‘天下再無不可為’!” 風繾雪說:“好難聽哦?!?/br> 第104章 三年未見,見面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嫌棄難聽,二師兄深受打擊。于是風繾雪又拍著肩膀安慰他:“其實這個名字也還可以,天下再無不可為,聽著十分威風。” 木逢春問:“那你用嗎?” 風繾雪干脆利落地拒絕:“我不用。” 木逢春憤憤不甘地說:“九萬也并沒有好聽到哪里去?!?/br> 風繾雪答:“但九萬是阿刃起的,我就喜歡。” 謝刃在旁邊冤枉得很,這真不是我起的。 但沒關系,誰起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這把劍真就叫九萬了。木逢春只好自我安慰,鵬摶九萬里,天高地闊任性無拘,其實也有隨心所欲之意,差不多,差不多。 風繾雪很喜歡這把新的佩劍,他將玉扣扣在腰間,抬頭問道:“師父,師兄,我與阿刃何時才能離開這里?” “我們本也是為此而來?!痹掠骋暗?,“桑道長上個月出事了,如今正被關押在鏡湖水牢中。” 風繾雪眉頭微皺。 謝刃道:“桑道長為人忠勇磊落,斷不會做違背道義之事,況且就算他有錯,也不該被關到專押妖邪的鏡湖湖底去,我猜是與天生妖心有關?” “是。”月映野道,“桑道長是巴山蛇姬之子,這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曜雀帝君聽聞之后,親自出面抓的人。蜀山真人曾三度前往寒山金殿解釋,可非但沒有救出徒弟,反而遭到白蘋陷害,險些一并入了鏡湖?!?/br> 風繾雪問:“那桑道長與蜀山真人近況如何?” “大明宗暗中施以援手,想法救下了蜀山真人,現(xiàn)在他暫時無恙。不過桑道長的處境就不太妙了,他在與曜雀帝君對戰(zhàn)時受了重傷,鏡湖湖底陰氣又重,倘若不早點把人救出來,再多拖上一段時日,只怕不死也得廢去半條命?!?/br> 謝刃不解:“按照寒山金殿一貫的作風,既然已經(jīng)認定桑道長為妖邪,為何不斬,卻要將他關押在鏡湖湖底?難不成還想召開一個斬妖大會,好當眾殺一儆百。” 木逢春道:“這算是理由之一,需知桑道長天生妖心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各大宗門震驚歸震驚,卻并沒有多少人覺得桑道長該殺,相反,有相當一部分人還因此事被點醒,覺得妖與人的界限似乎并不該被劃分得太死,曜雀帝君焉能容下這種思想的產(chǎn)生?還有一個原因,最近寒山金殿事情頗多,可能暫時顧不上處置桑道長?!?/br> “事情頗多,什么事情?” “燭照舊劍斷裂后,曜雀帝君下令在凜冬城新建了一座淬火塔,用來鍛造新劍,聽說共召集八百鑄劍師日夜忙碌,他們引長風飛雪,取日光月靈,以天地精華同澆灌,總算煉出長劍雛形,而帝君本人也已動身前往凜冬城?!?/br> “陣仗不小?!敝x刃吹了吹額前的碎發(fā),“能有多厲害,我倒想見識見識?!?/br> “你不該等著見識新劍,而該搶在新劍出世之前,就先解決了劍的主人。”風繾雪道,“我陪著你?!?/br> 謝刃笑笑:“也是,聽你的。” 語調(diào)如同小兩口商量著要去哪家吃席面,輕松隨意得很,絲毫不顧對手的力量足以毀天滅地。月映野與木逢春雙雙無語,心中想著你們兩個,一個重傷初愈,另一個就算練出了一些本事,年歲也不過二十出頭,到底哪里來的自信。 青云仙尊道:“倘若你二人已經(jīng)準備好,的確不必耽擱?!?/br> 謝刃攬過風繾雪的肩膀:“好,那我們就不耽擱。” 不耽擱,離開這里,去救人,去討債,去將無形的桎梏打破,去將倒轉的天地正回。 夜晚涼如水。 風繾雪與謝刃并肩坐在屋頂上,看著天邊浮動的流光。自從鮫群用鮫綃圖遮住整座海島開始,這里的日升月落就都變成了幻象,云端也總伴隨著各種綺麗彩暈。 謝刃道:“水妖后頭又來過幾次,現(xiàn)在清剿妖邪的風氣已經(jīng)蔓延到了南境,幸好有鮫群護著,他倒也過得無憂,不用擔心一覺睡醒就被人拖走。” “像他一樣運氣好的,又能有幾人。”風繾雪手中捏著一根草葉,“嚴苛禁令之下,外頭那些虛假的盛世安穩(wěn),恰如此時你我眼前虛假的流光星月,乍一看是好,可看久了,始終不如真實的飛花逐月來得生動,假的就是假的,還是趁早撕碎了好?!?/br> 謝刃感嘆:“會是一場惡戰(zhàn)?!?/br> 可惡戰(zhàn)之后,倘若能迎來嶄新的天地,也值。 第三日的清晨,一行人終于離開明月島。 風繾雪御九萬里風,直奔紅日噴薄的方向而去,周身巨浪翻涌,卻也生機勃勃。 謝刃緊伴他身側,將那細白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哪怕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也不愿松開片刻。 青靄仙府師徒三人:“唉。” 一旁的天無際為了配合氣氛,也報以同情目光。 只有被他勾在手上的謝大勝,依舊喜氣洋洋,大嘴唇子十分鮮艷。 鸚二月在接到月映野的書信后,第一時間就替兩人安排好了隱秘住處。二十五弦僻靜清幽,不速之客絕難闖入,而且距離鏡湖很近,距離春潭城也很近。 鸚二月單手叉著腰問:“還不肯叫我一聲姨姨嗎?” 風繾雪輕松跳下飛劍:“嗯,鸚二月?!?/br> 鸚二月笑著打了他一巴掌,又問:“仙尊,這一路可還安穩(wěn)?” “沒遇到什么麻煩?!鼻嘣葡勺鸬?,“不過春潭城似乎比往常要更熱鬧?!?/br> “是,再過幾天,就是舉辦滄江會的日子了。”鸚二月道,“今年剛好選在春潭城。” 滄江會,是不同學府之間的競技大會。有謝刃參加時,旁人只能爭第二,謝刃“叛逃”后,榜首就換成了璃煥,總之橫豎逃不出長策學府,不過這也是從前的事了,自從竹業(yè)虛率一眾學生前往野風渡降妖開始,長策學府就再也沒參加過滄江會,那么第一變成了誰呢?不用想嘛,獨占天下一石才的白蘋,以及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琳瑯學府。 鸚二月繼續(xù)說:“算好事,滄江會那頭越熱鬧,盯著鏡湖的人就越少,我也趁著夜色去探過幾回,整座湖底監(jiān)牢都是由玄鐵鍛造,并不好劫,而且守衛(wèi)森嚴,你們在行動時,務必要提高警惕。” 謝刃點頭:“明白?!?/br> 行動的日期就定在本月初八,也是滄江會舉辦首日。白蘋不知是出于什么暴發(fā)戶心態(tài),將原本節(jié)儉樸素、全憑本事說話的競技搞得一屆比一屆花里胡哨,白日里有幻術歌舞,晚上還有機甲焰火,真是不夜城伴著不夜天,引得周邊百姓也跟著歡騰起來,喧鬧聲往往傳遍九霄。 風繾雪奇怪:“這時候寒山怎么不出面禁奢靡之風了?東邊放著焰火載歌載舞,西邊卻拆著齊氏的房屋花園,不準柳氏燃花燈,不準百姓飲酒作樂,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鸚二月道:“根據(jù)白蘋的說法,齊氏的奢靡也好,柳氏的花燈也好,皆是為了尋歡,而他的滄江會不一樣,滄江會是為了激勵廣大學子,所以須得萬分引人注目,這樣才能吸引更多年輕人?!?/br> 風繾雪無話可說。 更無話可說的,可能還有其余學府的一眾弟子。因為賽事還沒開始,琳瑯學府就已經(jīng)包圓了春潭城中所有的酒樓,大肆備酒備菜,好用來在滄江會結束之后,第一時間慶?!敖疝抛印痹侔晤^籌。 謝刃在時,大家雖然也只能爭個第二,但至少是輸在了真本事上,不會不甘心,而琳瑯學府,那是一群什么玩意啊,還要年年陪著一起演戲,實在累得慌。 春潭城中的每一派人,幾乎都揣著不同的心思。 五月初八很快就來了。 一大清早,各種機甲小船便開始在天際往來穿梭,上頭載滿了學生。落梅生也受邀前去觀賽,他一直是曜雀帝君面前的紅人,所以白蘋并不敢怠慢,兩人看起來關系不錯,這回也是一樣,白蘋原本是坐在賽場首位的,一見落梅生來了,立刻就站起來親自迎上前,口中笑稱:“梅先生,梅兄,你可來遲了啊?!?/br> “我來遲,還不是白兄的錯?”落梅生敷衍,“若不是因為白兄將滄江會舉辦得如此盛大,吸引了數(shù)千學子前來參加,把路面與天空都堵了個嚴實,我也不必在原地等上大半天,最后一截路還得下車御劍?!?/br>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躲開對方雙手,側身坐在位置上:“粗粗一觀,光是站在前排的,就已經(jīng)有八家大學府了?!?/br> “八家算什么,后頭還有得是?!卑滋O道,“沒辦法,帝君愛才惜才,我便只有勞心費力一些,為了這滄江會,我可是大半個月都沒顧得上合眼?!?/br> 落梅生心想,你只是大半個月沒合眼,但其余學府接到邀請函,估計已經(jīng)惡心得三個月沒睡好覺。他又將目光投向另一頭,那里就是身穿金袍的金薤才子們,有沒有學識暫且不論,打扮得確實美麗華貴,金冠金袖配金靴,拉上臺立刻就能唱戲。 白蘋也穿著同樣的金袍,他站起來,滿意地看著這“天下才子齊聚一堂”的盛大場面,道:“既然修真界所有學府都已來齊——” “且慢!”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呵止! 眾學子齊齊扭頭,就見在不遠處,有二三十人正御劍踏來,長風過處,白衣翩然。 “好像是長策學府!”有人眼睛尖,第一個認出來。 “長策學府的人來了!” 現(xiàn)場頓時歡騰一片,不少人干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驚訝地伸長脖子往過看。學生們好像立刻就被分為兩派,一邊是如臨大敵的金薤才子,而另一邊,是其他人,其他所有人。 第10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