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怎么辦？長生那時候已經(jīng)知道人死不能復(fù)生，人沒了以后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他跟長息私下商量好，以后就像父母和大哥一樣保護(hù)長福，這樣，他們就不會失去他，也不會看到母親流淚。

    這也是長生后來對自己重視的人和事情一直維持的辦法，盡全力去保護(hù)，就不會失去。

    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幾兄弟中，他是最害怕自己最無用的那個，也是最害怕家中遭意外的那個。

    而幾兄弟之間，他其實(shí)一直是最重私，手段最剛硬的那個，他不及兄長正義，也不及長息長福圓滑，他只重己利，不太會在意他人好壞，而暮茹為醫(yī)者，醫(yī)者仁心，心懷天下，他年少愛慕她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是自己最缺失的，而婚后暮茹這才也察覺他其實(shí)也不是她心中那個寬厚大度的少年，他會為利益殘忍，他對善惡沒有她那么分明，除了自家人，他不管他人死活，她曾有一段時期很困惑于他的真面目，而長生當(dāng)時就想，我失去她會怎么樣？想得越多，就越不能失去，所以到后來，他用盡全力維持了他們夫妻的關(guān)系后，相反，是她牽著他的手，帶著他往前走。

    暮茹就是他心中的燈，不會讓他迷失方向。

    他們曾經(jīng)一度差一點(diǎn)走偏，但最后，暮茹帶他一直走在他最舒適的路上，沒有讓他越走越遠(yuǎn)。

    自從經(jīng)過那段日子后，長生卻也被暮茹帶得學(xué)會了放松自己，那成就了他，但也成功困住了他的壓力，慢慢被她的溫和與耐性磨散，當(dāng)他在歲月中明白這世上的因果無所不在，世事有它殘忍的一面，更有它仁慈的一面后，心存于他心底多年的心魔，也漸漸消散。

    他變得溫和了起來，也漸漸覺得自己有些像他一直崇敬而不能靠近的父親了。

    而暮茹給予他的，就是一路的陪伴，歲月過去，她年數(shù)漸長，褪去了青澀之后，她對他們之間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來的勇敢和慷慨也讓長生更為她著迷，她會站在與他同樣的位置，代他所思，代他所喜，也同他一起承擔(dān)他的責(zé)任。

    那天她說要一個他們的孩子，長生伏在她肩上，感慨的不是自己將有血脈，而是在感激于當(dāng)年的沒松手，才讓他與她走到了可以走人生另一段路的如今。

    你對著日子笑，日子就是再不解風(fēng)情，笑多了，它也是會跟著你笑——這是長息把母親的話加上他自己的理解，后來跟長生說的話。

    **

    長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媳婦宋芝芳有多好，但這個好，即便是他善解人意的母親也是很多多年后才開始明白。

    但母親當(dāng)時再不解他為何要娶一個商家孤女，但也僅因?yàn)樗痪渌矚g，還是與父親代他承受了家族與外界的壓力與流言蜚語。

    他曾問過他媳婦，可知道他當(dāng)初娶她的時候，家中可是無一人喜歡她的，甚至已經(jīng)有人悄悄為他備了金屋藏了好幾處嬌，只等他新意過后再去采花。

    他媳婦大方點(diǎn)頭，道，“我知道啊，我的耳目又不是死的?！?/br>
    “母親擔(dān)心你承擔(dān)不了那個壓力，你也知道？”

    “我也知道啊，但一想這初心是為我好，當(dāng)時挺感謝娘的，想帶三兩燒刀子上門跟她喝一盅，可惜當(dāng)時咱們家的門府太高，墻也高，當(dāng)時沒嫁進(jìn)去，走偏門翻墻都進(jìn)不去。”

    長息又狡猾地問，“那你知道我為何娶你？”

    “你喜歡我啊?！?/br>
    “我為何喜歡你？”

    “我算帳比你快啊，又不會成為你的負(fù)累?！?/br>
    長息這人，做生意最喜歡無本買賣，他二哥長生還好一些，知道做生意要成本，他則不，他會設(shè)圈套讓人白白送上門來，最好是還朝他道聲謝——宋芝芳早看穿了他，也無所謂他是哪個樣子，所以長息說成婚她就成婚，長息說她怎么進(jìn)門她就怎么進(jìn)門，說她算帳他管帳她就只算帳，長息說他們先生了孩子他二哥肯定也會著急生孩子他們夫妻還沒熬好就讓他們先熬熬，宋芝芳也全聽他的，聽了還要感謝了一下長息體貼她辛苦。

    長息聽了明知是假，也樂呵呵的。

    宋芝芳看著他笑，覺得這日子也開心，便也覺得很好。

    成婚前，她就看穿了他，也看穿了自己。

    既然選擇與他過，既然要比他喜愛自己多喜愛他一點(diǎn)，那么就多付出一點(diǎn)，而且這點(diǎn)多付出會讓他傻呵呵地樂，她看著也歡喜，這點(diǎn)付出也就沒什么大不了了。

    反正是她，一直在這里面在得到。

    **

    宋芝芳本來就是對別人的看法不經(jīng)心的人，她若是計(jì)較那么多，早在孤身出來經(jīng)商的時候就被閑話碎語給凌遲死了。

    不過，當(dāng)她知道自己懷孕而不自知后，她還是為自己的不走心嚇了一跳。

    回頭長息一臉忍她，宋芝芳忙向他道，“嫂子也準(zhǔn)備要生了?！?/br>
    所以，她也是可以生得了。

    長息瞥她，“你現(xiàn)在與我說這個？”

    宋芝芳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喜歡說哪個，我就說哪個。”

    只要他樂呵呵就行。

    “你就不能……不能……”長息說了說，咬咬牙，語調(diào)最后還是往高處了，“不能上點(diǎn)心？”

    “我上心啊，”宋芝芳點(diǎn)頭，“我的心不都在你身上，我自己嘛，就沒那么在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眼睛里就留得住你?！?/br>
    她從見他的第一眼，就管不住自己眼睛和心了。

    長息一聽，哎喲了一聲，掩面半會沒聲響。

    宋芝芳覺得他在偷偷地笑，便湊過去扒他的手指，扒半天，果然扒出了他的傻笑。

    “那你還說我？”看著他笑，宋芝芳不由也跟著他笑。

    長息伸手把她抱到懷里，忍不住樂了半天，道，“以后也這樣，要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br>
    宋芝芳想也沒想就點(diǎn)頭，“那當(dāng)然?！?/br>
    這就是長息后來跟長生發(fā)那句感慨的原因，其實(shí)從最初一開始，長息是沒他媳婦那樣喜歡他媳婦的，他這個人，什么都算計(j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媳婦對著他笑久了，傻樂久了，他就忍不住對著她笑，也忍不住要比她對他還好……

    第285章 怡人淺笑共金樽（一）

    八月芳菲,因有遠(yuǎn)客即到,長怡已收了四處游蕩,想隨每位嫂子，去學(xué)她們的看家拿手絕活。

    大嫂肖母，不去也罷。

    二嫂身有暗香，那香能撫慰人心，長怡呆得半會，涼椅一臥,能從早間睡到午時,也是不成。

    三嫂有孕,小胖手牽著她晃蕩，不忘還往她嘴里塞一兩樣酸物，長怡半晌后尋了話半路開脫,僅回路就差人去告了罪，不思再去了。

    四嫂近來發(fā)奮種花繡草，長怡不忍打攪，便也止了去往四兄院子的路。

    如此三來日，她又灰溜溜地回了母親身邊。

    所幸母親心神已被兩孫奪走，未見她丑態(tài)。

    蜀光這次又比信中說的要來得早了好幾日，這次長怡去城門口迎了他，回來路上，把自己這幾日尋思要做的事與蜀光說了一遍，說到末了，她道，“想來你也不會有一個太厲害的夫人了?！?/br>
    蜀光點(diǎn)頭，“也好。”

    長怡帶了他去客院放下行李，這客院倒是她收拾出來的，清爽干凈，也是從父親那央來了幾盆翠竹，就放在他屋子的窗臺上。

    長怡也沒與他說，等他換了干凈的衣，就帶他去見父母。

    蜀光來得悄然，家中也無動靜，每個人都在做每個人的事，長怡想帶著他，一一去見她每個都在做著自己事的親人。

    此時已過晌午，父親那頭應(yīng)是隨母親淺淺午睡了一道，去了前衙辦公務(wù)去了。

    那是與他們所居之所最遠(yuǎn)的一個地方，但也不是很遠(yuǎn)，打馬去，也不過小半盞茶功夫，走路去，大路半柱香，小路也就僅半柱香。

    長怡帶蜀光走了小路。

    那是母親常慢悠悠散著小步，前去找父親的小路，也就家里人知道，也就家里人走過。

    蜀光這次來，看到了與過去不同的住處，走上了從未見過的小道，聽長怡指給他看沿路的每棵樹，是他們家哪個人，什么時候從哪抬來種下的，那片花叢，是誰親手栽種下去之類的話。

    長怡懂得基多，天文地理，戰(zhàn)局兵法，就是農(nóng)田桑木花草之事，也是皆知一二，聽她娓娓道來，蜀光能聽一個白日都可不挪一下凳。

    她所知的，比他以前認(rèn)為的還多得多，也詳盡得多。

    **

    “九月我出嫁之時，桂花就全開了，到時我做了桂花蜜與你吃，我們再回溫北。”路過桂花樹，長怡抬起頭，看著樹笑著道。

    蜀光也是抬頭，道，“到時我與你摘。”

    “嗯。”長怡回頭，又挽了他的手臂，同他一道往前繼續(xù)走，“爹說讓哥哥們都與我送嫁，你看如何？”

    “甚好?！笔窆恻c(diǎn)頭。

    “家中可是準(zhǔn)備好了？”長怡笑。

    “皆又備妥，我挑了族中數(shù)十兒郎為我擋酒。”蜀光淡淡。

    至于舅兄他們，他也另尋了人，擋他們的發(fā)威。

    “爹說了，不許哥哥們過份。”長怡回想了父母對兄長們的反應(yīng)，想起母親似笑非笑掃過兄長們時兄長們低下的腦袋，她不由又微笑了起來。

    “娘也不許他們胡鬧。”長怡又補(bǔ)了一句。

    “嗯，等會我會多謝夫人?！笔窆恻c(diǎn)頭。

    戰(zhàn)事過后，他未要封賞，向昭和帝與狄家求娶了一遍，皇帝與他們下了圣旨，定了他們十月初八成婚。

    他將帶長怡于九月從家中離開，前往溫北。

    他偏頭看去，見她到嘴邊吟吟淺笑，那因終于奔波在外曬得有些偏黑的臉上也微微地翹了起來。

    無需她說，他已知道她是歡喜嫁與他的。

    “等到年后，我會抽空回來與你拜見岳父岳母，”蜀光說到這，頓了頓，“以后每隔一年，或許兩年，就帶你回一次?！?/br>
    他領(lǐng)了前往祈嶺的差，那是深山老林之地，路途甚遠(yuǎn)，要是有事耽擱，或許只能兩年才能回得一趟。

    “三年罷，”他的事，長怡皆知，他祈嶺刺史任期六年，“也許六年也行，且看罷?！?/br>
    “會想家嗎？”走了一段不見風(fēng)景的草路，蜀光問沉默了下來的她。

    “會想，”長怡點(diǎn)頭，示意他往前看，“所以我會帶你走遍我在崔山過去的每一個地方，告訴你我喜歡的地方長在哪，到時候想起來，便有你同我一起回憶，想也就沒那么可怕了，你說是不是？”

    蜀光頓了下腳步，他頓足四望，青草河邊遠(yuǎn)遠(yuǎn)望去，是一片金黃的農(nóng)田，田埂邊上種著幾顆小樹，再遠(yuǎn)遠(yuǎn)去，白云悠悠，是無邊天際……

    “我替你記著，”蜀光回頭看她，“還有古安的，南海的?！?/br>
    長怡笑了起來，她閉眼聞了聞花香鳥語，再睜眼時，眼里的微笑溢滿了溫柔，“現(xiàn)在才想起來，其實(shí)我們一道同去過許多地方，以后還要一道同走，去往更多之地。”

    “嗯?！笔窆鈳Я怂白?，“以后會有些苦?！?/br>
    祈嶺是窮夷之地。

    “我知道，大哥說，那里的府尹大人來信與他說，他已三月不知rou味……”祈嶺是丘陵之地，土地不能種水糧也無太多樹林，長怡找來地志看過，看過之后倒在母親的懷里笑了一會，道她未婚夫君當(dāng)年果然逃得還是不夠快，竟還是娶了她這個狄家出了名的嬌幺女。

    “我沒吃過苦，”長怡笑著道，“事到臨頭時我會學(xué)著些，就是怕到時可能還是學(xué)不好，我剛才也與你說了，我找二嫂她們學(xué)在外面的掌家之道，一天睡著一天跑掉，另一天還沒走到門口，光只想想我就回院了?！?/br>
    蜀光聽著也是笑了起來，眼睛里也全是笑，“這些我會一些?！?/br>
    “我知道?！逼渲幸话耄赡苓€是她的兄長們逼著學(xué)會的，長怡攀著他的手，看著他剛毅的側(cè)臉，與他道，“我也會學(xué)會一些，就是會慢點(diǎn)，你多容我一段時日，我會上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