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qū)有衛(wèi)生室，大夫姓陳，醫(yī)術(shù)不錯。平時(shí)吳靈惜感冒咳嗽，頭疼腦熱，摔著碰著，都是在陳大夫這里拿藥。

    韶音帶著于敏去了陳大夫的衛(wèi)生室。

    “左手脫臼了?！标惔蠓蚪o于敏接了骨頭，又做了一點(diǎn)基礎(chǔ)檢查。老大夫活了大半輩子，什么沒見過，眉毛都沒動一下，多余的話一句都沒說，只道：“吃好點(diǎn)，喝好點(diǎn)，行了走吧?！?/br>
    于敏穿得單薄不說，衣服上還有破洞，能看到受傷的地方。老大夫當(dāng)沒看見，給她留一點(diǎn)體面，韶音也當(dāng)沒看見，只是最后說道：“鈣片、維生素片什么的，您給開點(diǎn)。還有什么需要的，您也給開點(diǎn)?！?/br>
    沈萱結(jié)婚前住這，結(jié)婚后也沒少跑，跟老大夫是認(rèn)識的。使了個眼色過去，老大夫就明白了，開了些內(nèi)服的、外涂的。

    于敏當(dāng)然也看見了，她羞愧又感激，根本抬不起頭。出了衛(wèi)生室，才扯了扯韶音的袖子說：“meimei，我，我沒錢?！?/br>
    她已經(jīng)相信韶音不是壞人了。壞人不會帶她看病，還給她留面子。

    “知道你沒錢?！鄙匾粲U了她一眼，笑道：“看看你身上，就算有錢，也淋壞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br>
    于敏頓時(shí)想哭。

    韶音讓她上了車，將車開進(jìn)小區(qū)里，停在樓下。然后才鎖了車，撐開傘，帶著于敏上樓。

    “我家就我自己住?！彼龑τ诿粽f道，“你不用擔(dān)心遇到別人，我家連只貓都沒有，就養(yǎng)了幾盆花。哦，說起這個，好一陣子沒澆水了，也不知道死了沒有?！?/br>
    于敏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雖然知道她是好人，但是走在安靜而陌生的樓梯上，還是忍不住緊張得厲害。

    韶音帶著她上了三樓，掏出鑰匙，擰開門鎖：“進(jìn)來吧?！?/br>
    率先進(jìn)去，找了雙拖鞋給她：“你去洗個熱水澡吧?！?/br>
    于敏這會兒已經(jīng)感激得不行了，她是真的遇到好人了，原來她的命沒有那么苦，天底下還是有好人的。她眼眶發(fā)熱，只知道重復(fù)說道：“謝謝，謝謝?！?/br>
    韶音引著她去了浴室，告訴她洗發(fā)水是哪瓶，護(hù)發(fā)素是哪瓶，沐浴露、身體乳在哪。然后拿了條新毛巾，并自己的一件浴袍。

    “浴袍沒新的了，但是洗干凈的，你湊合吧?！彼f道。

    于敏哪有什么嫌棄的，柔軟暖和的衣服已經(jīng)是想也想不到的了，連連搖頭：“很好了，已經(jīng)很好了。”

    韶音給她關(guān)了門，然后去了廚房。

    切了三片姜，放了兩勺紅糖，煮了一碗姜湯。

    然后下面，煮了一碗清湯面，打了兩個荷包蛋。

    擦了一盤胡蘿卜絲，切了一段細(xì)細(xì)的蔥白，用醬油、醋、味精、香油拌了拌，端上飯桌。

    忙了一天，她也不想做飯，再弄得油啊煙啊的，怪煩人的，湊合一頓得了。

    她愿意幫助別人，可也不會委屈自己。

    于敏洗好出來，已經(jīng)是二十分鐘后了。剛走出浴室的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你洗好啦？來，吃飯吧?！鄙匾粢呀?jīng)換了家居服，長發(fā)也用粉色的兔耳朵發(fā)帶隨意綁起來，洗了一盤紫瑩瑩的葡萄，端到了客廳里的茶幾上，擦擦手走過來，在餐桌邊坐下。

    于敏看著桌上擺著的簡單的飯菜，飯是最簡單的清水煮面，面不多，但是有兩個圓潤可愛的荷包蛋，菜是最省事的咸菜?？墒?，她忽然鼻子發(fā)酸，胸口發(fā)堵。

    第212章 坑底的人14   安置。

    韶音讓她坐下, 把姜湯喝了。自己拿了吹風(fēng)機(jī)，給她吹頭發(fā)。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于敏有些慌，連忙放下碗,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韶音道：“你喝你的, 一會兒涼了?！?/br>
    又說：“別客氣了, 你弄臟我的車，花我的錢拿藥, 還穿了我的衣服，還在乎這點(diǎn)嗎？”

    于敏眼眶一熱，捧起燙手的碗, 低下頭，一口一口喝起姜湯來。

    不辣, 很甜。

    她放了很多的糖。

    但是喝下肚, 又帶著一點(diǎn)讓人忍不住顫栗的辛熱之味, 像是火星燙在冰冷的胃里, 一下子四散開來，化成一道道暖流往四肢百骸涌去。

    于敏喝著姜湯,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進(jìn)碗里。她忍著不哭出聲, 大口大口吞咽著。

    韶音給她吹好了頭發(fā)，順手拿了個小皮筋給她綁上了, 扎成指頭長的小揪揪。

    見她哭得無聲無息，彎腰從餐桌上拿過紙抽, 抽了兩張紙, 給她擦淚。

    于敏洗了熱水澡，穿著柔軟保暖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燙得讓人打哆嗦的姜湯, 這會兒渾身都暖和起來了，不再是一個人行走在冷風(fēng)冷雨里的絕望孤寂。

    她止不住的感激，說道：“謝謝你，妹子，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也許以后仍舊暗無天日，也許她根本沒有以后了，可是她在跑出來之前，根本沒想到會坐在干凈整潔的屋子里，享受片刻的安寧。

    她本是想著，往前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回去了。如果倒下了，那就不起來了，閉上眼睛，離開這個叫人絕望的世界。

    可是她被韶音喊上了車，給她吃，給她喝，帶她回家，還給她看醫(yī)生。

    別說她是個好人，能夠在臨死之前獲得這些，就算她是個壞人，于敏也會感激她。

    走在冷風(fēng)冷雨里時(shí)沒有哭，這會兒溫暖安全了，于敏卻忍不住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哭得不能自已。

    韶音看著她哭，并沒有勸。只是抱了抱她的肩，輕輕拍她的后背。

    于敏更是痛哭出聲。

    她只是哭，并不訴說，好像要將受過的那些委屈，多年來積攢在心里的那些不甘、不滿、不解、不如意等等，都哭出來。

    灰灰都被她哭得心酸了，手邊的零食都嗑不動了：“怎么這么可憐啊？”

    “劇本上的沈萱，也是這么可憐?！鄙匾魧λf，“你還覺得我要扮演‘沈萱’嗎？”

    灰灰嘀咕道：“我沒有啊，我很久之前就不要求你扮演了?！?/br>
    或者說，從龍傲天那個世界開始，它就沒有要求她了。那次，她因?yàn)榇饝?yīng)它的成績沒拿到，愿意扮演青梅，還是它主動制止她的。

    從那之后，它就不管她了。

    韶音沒再說話。

    灰灰卻想，扮演炮灰什么的，它有什么辦法？它就是炮灰系統(tǒng)?。∷玫降膭”径际沁@樣的，這是它的工作職責(zé)，又不是它愿意的。

    如果可能，它也不想??！它難道愿意扮演這樣沒排面的角色嗎？可是除非它升職，成為女配系統(tǒng)或女主系統(tǒng)，否則永遠(yuǎn)只能給她這樣的角色。

    這樣想著，它拿起手邊的山楂卷，泄憤般地嚼了起來。

    客廳里，于敏的哭聲從歇斯底里到弱下來，用了半個多小時(shí)。

    她哭累了。或者說，沒力氣了。

    她只在車上吃了點(diǎn)零食，喝了碗姜湯而已，根本沒積攢多少力氣。這會兒哭得渾身發(fā)軟，不受控制地抽噎，韶音也只是拿紙巾給她擦眼淚。

    “緩一緩，吃飯吧。”她說。

    于敏哭了一場，雖然什么都沒有改變，現(xiàn)實(shí)仍舊是那個現(xiàn)實(shí)，但是她的心里沒那么沉了?？粗匾?，她歉然地低下頭：“對不起，妹子，我給你添麻煩了。”

    韶音走到她對面坐下，拿起筷子，撥了撥坨掉的面：“誰沒有困難的時(shí)候？搭把手而已，不值當(dāng)什么?！逼鹕斫恿吮瓱崴瑵苍诿嫔?，拌了拌，這才吃起來。

    于敏心說，這不僅僅是搭把手，她救了她的命。

    于敏本來是打算死在外頭的。太苦了，活著太苦了，她不想活了。但是又不想死在那個讓她憎恨又恐懼的地方，所以跑了出來，想要干干凈凈地死在外頭。但是現(xiàn)在，她改主意了。

    這個漂亮的妹子朝她伸了把手，關(guān)懷她，體貼她，是一份好心。她如果就這么死了，都對不起妹子的好心。

    她就算死，也要回去，拉那人給她陪葬！

    她沒做錯什么，憑什么死的人是她？于敏不甘心，憤懣之情逐漸填滿心間，令她本來平復(fù)少許的情緒再次激烈起來。

    韶音咬了一口荷包蛋，看著對面女人咬著牙，臉上通紅的樣子，說道：“吃點(diǎn)東西吧，吃完好好睡一覺?！?/br>
    她沒說“別想太多，沒什么是過不去的”。

    因?yàn)檫@世上，對有些人而言，就是有過不去的坎。

    “嗯?！庇诿酎c(diǎn)點(diǎn)頭，吸了吸鼻子，平復(fù)了下，捧起坨掉的面吃了起來。

    她喝了一碗姜湯，但是哭了一場，又是流淚又是哭得出汗，肚子里早就沒東西了，一碗面被她吃下肚。

    面雖然坨掉了，但于敏還是吃出了獨(dú)屬于小麥粉的細(xì)膩與香氣。這是食物的味道，是不摻雜任何雜質(zhì)的純凈食物味道。

    于敏沒吃夠。

    她還想吃，每天都吃。

    她覺得活著很好，她想活下去，她不想死。

    可是哪里有活路？她捧著空碗，眼淚又掉了下來，一滴一滴砸進(jìn)碗底。

    她哭得隱忍，可是情緒上來了，根本抑制不住，她很快又嗚嗚地哭出聲，不禁放下碗，兩手捂著臉，一邊哭，一邊說道：“妹子，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心煩的，但我……我……”

    她實(shí)在太難過了，她忍不住。

    她受不了了。

    她真的受不了了。

    韶音嘆息一聲。

    起身收拾了碗筷，拿去廚房洗刷。

    收拾完，于敏還在哭。便將茶幾上的葡萄端過來，坐在于敏對面，剝葡萄吃。

    于敏見她沒走，也不勸她，更是痛痛快快地哭起來！

    她這次哭了很久，快兩個小時(shí)了。停了哭，哭了停，哭得直打嗝，眼睛腫得不像話。

    “姐妹，你是怎么回事？”韶音見她哭得差不多了，實(shí)在哭不動了，就抽了張紙巾擦手，她吃葡萄也吃撐了，快吃不動了，“我雖然沒什么本事，好歹也開著一家服裝廠，認(rèn)識幾個人。你有什么難處，要不跟我說說？我看能不能幫到你。”

    于敏本來沒想麻煩她的。人要知足，這個好心的妹子已經(jīng)收留她一晚，還給她飯吃，她不能賴上人家，給人家添麻煩。

    但是聽她這么一說，不禁猶豫了。

    這個妹子，大小是個老板??！

    能當(dāng)老板的人，都是有能耐的……

    “我，我……”她猶豫著，不知要怎么開口。

    她眼里一片茫然。

    她其實(shí)也不知道怎么辦。她連請人家?guī)兔?，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人家再幫忙，能幫她離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