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記憶
何悅雙手緊緊捂住嘴巴,別過眼避開鏡子,驚慌萬分。 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偷瞄鏡子一眼,怕得又看向別的地方。她再次吸一口氣,一會兒后,右臉顴骨劇痛,她抖著手慢慢摸向疼痛的位置,很擔(dān)心面上的狀況,剛才她好像見到有瘀傷。 她鼓起勇氣瞥了鏡子一眼。 鏡中人的眼眸同樣微微看她一眼,動作跟她完全一致,但是…… 何悅再次別過眼,她頭昏腦脹,原以為她的心臟會砰砰跳動,卻異常平靜。有一個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里,但很快被她排除在外。 不可能的…… 絕不可能! 她很想知道,她的見鬼了,還是……她真的受傷了? 何悅深呼吸一下,扭頭正視鏡中人,鏡中人也同時看向她。她的容貌跟何悅一模一樣,這一刻,她的額前和面頰都有傷,頭發(fā)凌亂,就是一個慘況。 何悅輕輕搖頭,鏡中人動作一致,即使已有心理準(zhǔn)備,何悅?cè)允菄樀蒙碜油髢A,「嗄!」 鏡中人也是一面愕然,上身向后移。 就算何悅?cè)绾芜t鈍,也明白她確實受了傷。鏡中一身狼狽的人就是她自己! 究竟她何時受傷呢? 她來到鏡子前,克服血液的驚恐,仔細(xì)打量她的傷勢。她覺得這些傷有些熟識,垂眸看著沾上乾涸血跡和泥土的手指修長晶瑩,這種顯白至透明實在不正常。 泥? 她想不通她好端端的,干嘛手上會有泥土?她歪頭,覺得她現(xiàn)在這個模樣不是好端端,而是糟透了! 突然,腦海里閃過她跟別人拉扯,被人掌摑撞到小茶幾…… 記憶混亂,一男一女的容貌一閃而過,看得不真切,但他們的外形,她是熟識的。 「啊──」 何悅驚呼,她感到后腦很痛,好像挨了一擊,她伸手摸了摸,濕潤的觸感使她的不安擴(kuò)大,瞧見一些黏稠的血液在白凈的掌心上,覺得寒氣從腳底蔓延全身。 她陡然發(fā)現(xiàn),身上穿著之前以為遺失了的洋裝和外套,腳上穿著她很喜歡的限量版短靴。 這些服飾,她記得前陣子都不見?。∷€為此打掃過家里,翻找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 原來,這些衣飾都穿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記得今天不是穿洋裝…… 何悅重新看著鏡中人,樣子凄慘,假若不是她本人,她真的以為見鬼了!她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上次穿著這身打扮出門是何時呢? 她踉蹌一步,身體靠著墻壁。 腦海里涌入許多畫面,人們的交談聲、責(zé)罵聲、驚叫聲不停響起,在腦里回盪…… 她想起來了。 當(dāng)時,她滿心期待去見彭建新,因他剛出差回來,她想給他一個驚喜。陳澄常說她衣著打扮太過樸素,樣貌長得普通,男朋友是個帥哥,當(dāng)心其他女生覬覦了。 何悅原本是沒放在心上,彭建新長得帥,是她從小就知的事情,而同是孤兒院出身的陳澄也是長得漂亮,否則,陳澄怎會被富商夫婦看中收養(yǎng)呢? 有一次,何悅見過別的女人對彭建新獻(xiàn)殷勤后,她覺得應(yīng)該接納陳澄的建議,打扮打扮,用一個耳目一新的打扮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那時陳澄的養(yǎng)父母家有事要忙,有一段時間沒空陪何悅,她只好自己買化妝品,跟網(wǎng)紅的化妝視頻學(xué)化妝,也穿上新買的洋裝,喜歡的短靴,還有彭建新送的耳環(huán)就出門。 一陣響亮的鳴笛聲吵得她頭痛,若果是平時她一定煩躁得駡人,但這刻她心情很好。 被這鳴笛聲吵到的人,還有她的鄰居甘滿。 甘滿頂著一頭亂發(fā)踏著人字拖從家里出來,看來剛睡醒。他們平時沒有交集,只好簡單寒暄。她知道甘滿跟隔壁的林素夷很談得來,多次上班時見他們在公園間逛聊天,但她這個后來遷入的人無法加入他們的圈子。 何悅本身不是會找話題、跟別人聊天的人。即使她在孤兒院長大,蠻會看別人臉色做人,但要她去拍馬屁或是裝熟,她仍是做不來。這點彭建新和陳澄則是渾然天成,陳澄覺得她多少要學(xué)一下,但彭建新覺得她維持現(xiàn)狀就好。 在何悅眼中,甘滿平時是一個挺酷的男生,見他對老婆婆和其他街坊蠻有禮貌,應(yīng)是個不錯的人?,F(xiàn)在總是酷酷的男生,有些不修邊幅的模樣,何悅覺得他很接地氣。甘滿向管理員問救護(hù)車的事,何悅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聽到是一位老婆婆昏倒就離開了。 她來到彭建新住的地方,拿出之前偷偷打的一套鑰匙,悄悄打開門,聽到一男一女的交談聲: 「他真的是我的祖父?」 「沒錯的。爸爸說過彭長生年輕時結(jié)過婚,有個兒子,后來分開了。雖然爸爸不喜歡他,說他吃軟飯,但看在他待祖母不錯,聽話懂事,就答應(yīng)了祖母會孝順?biāo)屗≡诏燄B(yǎng)院,安享晚年?!?/br> 何悅認(rèn)出這是陳澄的聲音。 陳澄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她突然想起孤兒院一起長大的朋友說過陳澄的私生活一團(tuán)糟,還提醒何悅留意。 陳澄跟她相處二十多年,她想不到為何要防著陳澄,自然沒放在心上。她悄悄關(guān)上門,明顯他們沒留意其他聲響。 室內(nèi)的兩人對話繼續(xù): 「那個男人的確拋棄了我爸和祖母,沒想到祖母家破產(chǎn)后,他找到可以養(yǎng)他的女人,亳不猶疑走了?!?/br> 「夫妻在大難臨頭各自飛,歷史也有不少??!他又不是第一個!」 「你的養(yǎng)父該不會是他的孩子?」 陳澄笑道:「才不是呢!別想亂認(rèn)親。彭長生是爸爸的繼父。爸爸的生父很有錢,但是個短命鬼!」 「哦,的確,你身上的行頭加起來是你月薪的數(shù)倍?!?/br> 陳澄嬌嗔:「新哥,別亂摸。」 「最近隆的?至少大了兩個杯?!?/br> 「嗯……大一點不好嗎?男人都喜歡大的,不是嗎?」陳澄停頓一會,發(fā)出拉鏈的聲響,「不錯吧?」 「不準(zhǔn)我摸,但這樣誘惑我,要我怎么辦?」 「哪有誘惑你?。孔屇憧纯闯晒?。」陳澄撒嬌道。 「羅先生看了嗎?」 羅先生是陳澄的養(yǎng)父,也是她口中的爸爸,何悅見過兩次。 「新哥!」陳澄的語氣又嬌氣又斥責(zé),「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來不只是『看』而已?!?/br> 他故意在「看」一字加重音,何悅聽不出他是不快,還是揶揄陳澄。 何悅這刻才知道陳澄跟她的養(yǎng)父有這層關(guān)係。平時陳澄一身名牌,她說是男朋友送的,何悅以為是某個富家子弟,這樣看來她的男朋友就是她的養(yǎng)父。陳澄怎能這樣做?何悅記得之前羅太太對她很好的。 陳澄也聽出他的不快,嬌憨道:「新哥,你明知人家有苦衷。如果我不跟他……我連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交不出來?!?/br> 交談聲靜止,然后一陣瀝瀝聲,半晌后,陳澄語帶嬌喘:「明知人家最喜歡你,我們可以繼續(xù)一起玩的。你看,知你喜歡大的,這個尺寸跟何悅一樣哦?!?/br> 躲在旁邊的何悅一僵,好像揭開一些她不知的事。 他們在一起……玩? 「不是因為羅先生喜歡這個類型嗎?他最近收了一個女大學(xué)生做情婦,聽說不但年輕貌美,又玩得開,很受寵,他沒扣減你的零用錢吧?」 「……新哥?。〔灰L岬剿?,你明知我是迫不得已才跟他的,誰喜歡油膩大叔!你跟何悅的事,我也沒說什么啊!」 「能說甚么呢?我以為你忘了,她是我現(xiàn)任女友?!?/br> 「好過份!那我呢?明明我才是你的女友,你跟何悅在一起分明是要氣我!」 「阿悅一直都喜歡我,我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在一起是順理成章。陳大小姐不是喜歡有錢人嗎?我可是一個窮光蛋,負(fù)擔(dān)不起你的生活開支。我記李公子挺喜歡你的,陳少爺上次也很大方送你鑽石項鍊。他們出手不比羅先生低?!?/br> 陳澄跟著羅先生多年,早已沒有孤兒院時的困頓落魄,現(xiàn)在花錢是大手大腳,這一點從前孤兒院的朋友??床贿^眼。 「彭建新!你在跟我算帳嗎?我為你打聽彭長生的事,爸爸知道后數(shù)落了我一頓,說我出息了,學(xué)會包養(yǎng)男人!停了我的信用卡了!他哪知道你不用我包養(yǎng),自有其他富婆買單!」 「看來羅先生知道了?!?/br> 羅先生的頭頂綠色一大片。不過,羅先生的情婦不只有陳澄,他們都是各取所需。 「我真是損失慘重,mama知道我跟爸爸的事,早就說羅家跟我脫離關(guān)係了!總之,你甭想撇下我。」陳澄雙臂圈住他的脖子,「當(dāng)初你見我的養(yǎng)父有錢,才追我的,不是嗎?」 「你應(yīng)該說我是看上你的外表,這比較有尊嚴(yán)?!古斫ㄐ抡Z氣冷淡,「……這里你不能碰,起身穿回衣服?!?/br> 「都這樣子了,你就不要忍,我們之前都是這樣啊,何況我比何悅更會討男人歡心。你不想試試這個嗎?摸起來跟真的不錯喔?!龟惓我娝麤]有服軟的意思,來強(qiáng)硬的,「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個專情的!你的祖父、父親是什么料子你心中有數(shù)!」陳澄親了親他的唇,「你覺得我的做法下賤,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想認(rèn)回你的祖父,不都是為了錢嗎?」 「……我只是想看看那個男人死了沒?!?/br> 「你騙阿悅可以,我就不必了。我們是同一種人!究竟你喜歡何悅什么呢?她那么陰鬱,畏畏縮縮,長得不算漂亮,你那些富婆床伴都比她美多了。她知道你所謂的出差是陪富婆嗎?」 「那是工作?!?/br> 「陪富婆是工作?跟你祖父一樣,是個被包養(yǎng)的小白臉?!?/br> 「我是小白臉,你就是情婦專業(yè)戶?!?/br> 「我是??!」陳澄大方承認(rèn),「所以,我們天生一對??!至少我比何悅了解你?!?/br> 「……阿悅比我們善良?!?/br> 「這么說,我是惡毒女人了。怕嗎?」 「怕什么?」 二人沒再說話,只有一些喘氣聲。 何悅整個人如被冰封般佇立著,她正在消化聽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