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楚沅正想說些什么,卻又被李綏真當即打斷,“楚姑娘,快將你那個什么……手,手機里的東西給王瞧瞧?” 楚沅“哦”了一聲,也忘了要說什么,忙從衣兜里掏出手機來,劃開手機屏幕,點開相冊。 她手指僵硬,劃錯了照片。 那天她閑的沒事給自己綁了兩個羊角辮玩兒,自拍了一張笑得傻兮兮的照片。 “……點錯了?!背涮ь^看了一眼魏昭靈的臉,有點尷尬。 她迅速劃過去,劃到她今天早晨在山崖上拍到的那張照片,給他看朝陽薄霧里的那座城市。 “魏昭靈,那就是榕城?!?/br> “我和李叔到山下,找到了一個小鎮(zhèn),鎮(zhèn)上的人說,這里就是宣國?!?/br> 她抬頭望他,“現(xiàn)在的宣國皇帝,叫鄭玄離?!?/br> 多稀奇,千年前迷失在歷史迷霧里的宣國皇室竟悄無聲息地在另一個地界繁衍生息。 魏昭靈盯著她手機屏幕上的那張照片良久,卻始終沒有說話。 他再度將目光從屏幕上移到她那張滿是擦傷的臉,燈影的顏色隱約映在他清冷的眼瞳里。 一時間,他竟有些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姑娘。 沒道理, 她何必要替他去做這些事情? 此刻她的那雙眸子干干凈凈的,模糊映出他的影子來。 驀地, 魏昭靈想起李綏真那些荒誕的話。 第16章 失落的王國 她的手指勾著他的指節(jié)。…… 雖然在山崖上的時候楚沅遠遠地看到了榕城的輪廓, 但真正下了山要去城里,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車程。 考慮到李綏真的頭發(fā)和穿著也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楚沅過來之前就在登山包里準備了一套衣服。 那是她拿的聶初文的一套舊衣服。 李綏真換上那套衣服, 再把發(fā)髻散下來戴個帽子, 看起來也就和山下那些人沒什么區(qū)別了。 按照李綏真的說話,借石龍神像行巫術控制魏昭靈的軀體, 并不是一個人就能夠辦到的事。 石龍神像相當于一個中心點,在圍繞這個中心點的仙澤山內(nèi)或者說山下, 應該還有鎮(zhèn)壓在四方星宿點上的東西。 至于那些充當巫術媒介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李綏真也不清楚。 山下危險未知, 楚沅心里也當然難免忐忑。 但她已經(jīng)下來了, 就不可能再想那么多。 也許他們趕上了小鎮(zhèn)還算熱鬧的時候,每隔幾天小鎮(zhèn)上的集市就會開市, 那些居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會來鎮(zhèn)上采買東西,再逛一逛。 可楚沅看到他們交易用的紙幣跟她那邊是不一樣的,這里也支持手機支付, 但她的手機在這邊是沒有信號的,當然也掃不了他們的二維碼。 小鎮(zhèn)不大, 也并不算發(fā)達, 但這里的一切于李綏真而言, 已經(jīng)算是不小的沖擊。 即便楚沅之前就給他看過現(xiàn)代城市的一些圖片, 跟他提起過這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世界到底發(fā)生了多少變化, 但那些遠不及他親眼看到的來得直觀。 貿(mào)然打聽詢問是并不理智的行為, 因為難保今天這鎮(zhèn)上來的那么多人里, 不會有跟錢永興一樣的人。 李綏真到底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了,他的體力透支太多,楚沅就給他找了個地方坐著等她。 楚沅裝作窮游的背包客, 她那副打扮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集市里人很多,楚沅穿行其間,四處走四處看,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好像和她那邊沒有多少差別。 但她又看到有些從她身邊走過的老爺爺仍留著長發(fā),要么用根木簪子挽起來,要么直接綁在身后,雖然大多數(shù)人都穿著現(xiàn)代氣息十足的衣服,但也總有人身上穿著款式古舊的袍子,再在外頭搭件臃腫的棉服外套,這在他們這里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裝扮。 楚沅還看見一位坐在家門口曬太陽的老奶奶將花白的頭發(fā)梳成規(guī)整繁復的發(fā)髻,戴著一兩根銀簪子或別上顏色深的簪花,而在毛茸茸的外套里,也是顏色暗沉的古舊裙衫。 裙底露出來一雙腳,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鞋子上繡著身姿靈動的錦鯉。 好像現(xiàn)代與古代的兩種氣息,都莫名地融合在了這個小鎮(zhèn)里的每一處。 她還能看見色彩斑駁的斗拱飛檐,也能看見石階底下連接南北的清淺水渠,有一個大大的水車在不遠處轉(zhuǎn)啊轉(zhuǎn),仿佛在靜默的年歲里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轉(zhuǎn)了好多年,而此刻泠泠的水聲卻被集市上鬧哄哄的減價大甩賣的喇叭聲蓋過。 她才發(fā)覺,李綏真就算不戴帽子,好像也沒有什么奇怪的。 有個孩子從楚沅身旁跑過,撞得她踉蹌地后退了幾步,那匆匆趕上來的老頭也挽著發(fā)髻,身上穿了件舊袍子,剛抓住自己的小孫子,就回過身來對她道,“對不住啊小姑娘,我這孫子太淘……” 楚沅搖了搖頭,說了聲沒事,然后她就看著那老頭抱起他的小孫子,走到前面的一個攤位那兒看。 楚沅注意到那攤位上擺了不少書本,還有不少文具。 她也走了過去。 身旁的老頭還在問他的小孫子要不要買新文具,楚沅的目光在攤位上來回掃視,那上面擺著的好多都是小孩子喜歡看的童話圖冊,還有一些練習冊之類的學習用書。 但,她的目光忽然定格在那一沓擺放整齊的兒童卡通地圖。 她看到了最上面的那四個大字——“宣國地圖”。 老板還在和那個老頭討價還價,楚沅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對準攤位上的地圖拍了一張照片。 她旁邊的老頭和老板還價成功,他的小孫子癟著嘴,不但收獲了新的文具盒,還有兩本必須要寫完的練習冊。 路過一個小賣店,好心的老板娘說可以幫她把空掉的保溫杯重新裝滿熱水,楚沅在等的時候,又看見柜臺里的那臺電視里正在播送新聞。 她看到了電視屏幕下方顯示的時間,和她手機的年月時間都是一致的。 等老板娘接了水出來把保溫杯遞給楚沅,她道了謝,又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清了去榕城的車站的方向。 怕再耽誤時間,楚沅也沒在集市多逗留,去找李綏真時,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跑到街邊的老頭堆里,看人家在那兒打牌。 他也看不懂,但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和李綏真走出小鎮(zhèn),楚沅又看到了那棵好像已經(jīng)有些年頭的軒轅柏,那軒轅柏粗壯的樹干上圍著紅繩,繩子上綴滿了一枚又一枚的銅鎖。 漫漫寒冬里,它的枝葉像是永恒的綠。 “姑娘,老朽倒是想問問你,為什么愿意同我下山來?”往仙澤山上走了一段路,兩個人坐在石頭上休息的時候,李綏真捧著楚沅遞過來的熱水,忽然問她。 李綏真還從沒見過她這樣的姑娘。 明明年紀還小,看著也柔弱,但偏偏就是她這樣一個瘦弱嬌小的姑娘,帶著他走了一夜的山路,就算在雪地泥坑里滾過多少回,臉上手上都有了不少的擦傷,可李綏真還沒真見她喊過疼。 要不是她,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山下去。 更不提回來。 “因為好奇,” 楚沅喝了一口熱水,泛干的嘴唇濕潤了些,“我也想知道山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 “僅此而已?”李綏真又問。 楚沅卻沉默了一瞬,她也許是想起來那天夜里,躺在雪地里的那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男人。 “也可能是因為,”楚沅將保溫杯收好,“我以前覺得自己不幸,覺得自己才活了十七年就已經(jīng)感覺很糟糕,但是那天我在雪地里看到他……我又覺得我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真的算不了什么。” 她背著他走,聽見他說自己永遠也回不去曾經(jīng)的家。 他永遠也無法帶整座地宮里所有陪伴他沉睡千年的臣子回家。 楚沅忽然發(fā)現(xiàn), 這樣一個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人,他遭遇了混亂動蕩的年代里最為慘烈的人生。 也許曾經(jīng)那個自閉到話都不會說的小少年,是被那個時代,被那些加諸在他身上所有的痛苦逼迫地終于學會了開口說話。 學會如何勉強自己活下去,再慢慢地將那個爛到根里的王朝顛覆。 可當他成了夜闌的新王, 他卻又開始因為活著而感到折磨。 但偏偏他的肩上壓著整個夜闌,他的臣民將他當做信仰,而他就只能讓自己成為他們的信仰。 他連死,都無法自己掌握。 “地宮里現(xiàn)在醒過來的只有你們四個人,我能幫一點忙,也挺好的?!背涫諗克季w,再將登山包背上,拄著木棍繼續(xù)往上走。 “……” 李綏真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姑娘之所以愿意和他一起下山探查,原是因為她覺得王很慘??? 可惜了。 李綏真看著楚沅的背影搖了搖頭。 多好的姑娘,就是年紀小,還不開竅。 心里裝著事,李綏真走得就很慢,他忽然看見走在他前面的那個姑娘回過頭來,說,“對了,李叔,我記得你說過,鳳鐲原本也是有一顆情絲珠的?!?/br> 李綏真不知道她提這個做什么,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還是再找找吧,我那天答應過魏昭靈,要帶他回魘都看一看。”楚沅對他笑了笑,牽動了嘴唇上的裂紋,她又皺起眉頭“嘶”了聲,也不說話了,轉(zhuǎn)身繼續(xù)悶頭往上走。 李綏真卻在看她的背影,愣了片刻,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他也無聲地笑了。 他就說他看人的眼光是不會錯的。 —— “我是在小賣店的電視新聞里看到宣國皇帝名字的,” 此刻坐在金殿里,楚沅將手機放到魏昭靈的面前,“這個就是宣國的地圖,榕城是首都,而整個宣國有9省112市?!?/br> 也就是說,在古地圖上缺失的那一角所有的土地,或者說當時還有沒被記載發(fā)現(xiàn)的土地,成就了如今的宣國。 “你有在聽嗎?”楚沅說著,抬頭看見魏昭靈垂眸看著她的手機屏幕,紋絲未動,也不說話,她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這本不關你的事?!?/br> 魏昭靈終于抬眼看她,面前那一盞茶的熱煙繚繞出來,卻襯得他眉眼冷淡,“還是你想要什么?” “若還是想要取出魘生花,那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孤早說過,”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她,清泠低沉的嗓音仍是那般平穩(wěn)無波,“孤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