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他很少會有現(xiàn)在這樣愉悅的情緒,上一次這樣面對一個人時,坐在他對面的,還是那個不愿看他的秋瑛。 秋瑛。 鄭玄離驀地蹙了一下眉,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經(jīng)想不起他那位皇后的臉了。 “……”楚沅不知道該回答什么,索性埋頭認真干飯。 一頓飯吃完,楚沅險些吃撐,大約是飯吃得飽了,她還真的想出了一個辦法,既然不能逃避入陣眼,也不能不釋放魘生花的能力,那她索性就打亂顧舒羅陣法內(nèi)的符紋排列順序。 她在趙家看過趙憑霜練習陣法的本子,趙憑霜喜歡研究那些東西,那幾天她正試著鉆研怎么打亂陣法,楚沅看過她本子的幾頁,大概記得一些怎樣才能使陣法失效的符紋排列順序,吃飯的時候她努力地回想過了,到底準不準確她心里也摸不準,但在這樣緊迫的情況之下,她也只能試一試了。 將殘羹冷炙都撤了下去,天幕里的那一輪明月也已經(jīng)越發(fā)圓融,時間已經(jīng)到了,鄭玄離看著楚沅走入陣眼,他再度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無論做什么都是無用的,所以最好別?;ㄕ??!鳖櫴媪_輕瞥一眼身旁的這個姑娘。 “哦?!背渲浑S口應了聲,并不看她。 要啟動縛靈陣,就需要顧舒羅將被鬼面石燈里的光從地面映出的那一道又一道的符紋牽引出來,以嚴苛的方位準確關聯(lián)起來。 暗紅的光幾乎將顧舒羅和楚沅都慢慢地包裹在其間,顧舒羅一壁揮動手指間的銀蝶筆,一壁回身看向楚沅,“你怎么還不動手?” 楚沅翻了個白眼,手掌里涌出一簇流光。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或是真的感應到了楚沅魘生花的異能,所以顧舒羅便專心致志地去cao控那些符紋一道道勾連起來,彼時紅光外面,錦鯉瓷缸中的竹筷不斷顫動,卻始終沒有倒下,那些柏木斗里的谷米間被宮人們點上了一炷又一炷的香,那煙霧繚繞,絲絲縷縷都浸入了紅光之內(nèi)。 此間的風聲開始變得猶如鬼魅的哭嚎一般,天邊雷聲滾滾,閃電頻出。 強大的罡風卷起高臺之下臨水而培的樹木的枝葉,引得南瀧湖里的水分流而上,匯聚于高空之間。 鄭玄離微微一笑,手肘抵在扶手上,他估算著,大約此時數(shù)萬的士兵都已在仙澤山下,只等縛靈陣一重啟,他便要將那些醒來的夜闌人殺光,而那些還未來得及復生的,也將永遠埋在仙澤山中。 夜闌人的體質再不一樣又如何?他手握幾十萬兵卒,而夜闌如今復活的人也不過數(shù)萬,那夜闌王魏昭靈別說要入榕城皇宮,他要進榕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可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過去,那原本已經(jīng)逐漸成型的縛靈陣卻慢慢地失了顏色,如注的水流猝不及防地跌回南瀧湖中,天邊的雷聲也小了許多。 鄭玄離面上的笑意凝滯,他驀地站起身,緊盯著那包裹住顧舒羅與楚沅二人的紅光。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那紅光驟然破碎無痕。 彼時顧舒羅一掌打在楚沅身上,令其摔倒在地,吐了血。 她看向鄭玄離,“陛下,這姑娘果真冥頑不靈,我一心融合符紋,可她卻假意提供魘生花之力,在我身后將我排列好的符紋全數(shù)打亂……致使陣法失效?!?/br> 鄭玄離面容霎時陰沉許多,在顧舒羅命人拿來一整套剔骨刀要取楚沅的魘生花時,他率先走上前去取出其中一柄剔骨刀來,毫不猶豫地扎進楚沅的肩胛骨里。 楚沅痛得厲害,頸間的青筋都顯露出來,可她卻連發(fā)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而鄭玄離掐住她的脖頸,“你在拖延時間啊?” 他手中的剔骨刀又深入幾寸,看見她渾身顫抖,肩胛骨的鮮血幾乎染紅了他的手,他面上不由流露出幾分費解的神情,“可是為什么?” “那夜闌王魏昭靈,究竟有什么是值得你這樣為他的?” 第65章 似幻終非幻 沅沅,你不要睡,在這兒等…… 楚沅已經(jīng)痛得恍惚, 鄭玄離雖是在問她,可掐住她脖子的手卻分毫不留情,她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顧舒羅, 取魘生花?!编嵭x將帶血的剔骨刀撤下, 扔到了顧舒羅的手里,站起來轉身重新走向那把烏木椅。 鮮血溫熱, 沾了顧舒羅滿手,她握穩(wěn)了那柄剔骨刀, 垂首稱是。 剔骨刀整整有二十一把, 要將魘生花的根莖完好地從楚沅的身體里取出來, 這每一柄刀都會用得上。 孫夜融看著顧舒羅招來宮人將楚沅按住, 而她蹲下身,手里的刀就要割開楚沅的手臂, 他不由手指收緊,神情也有了細微的變化。 這個時間應該是夠了,可是為什么他算準該來的人卻還沒出現(xiàn)? 孫夜融望了一眼南瀧湖岸, 那里仍是一片青黑的樹影,映著幾盞孤燈的光灑在粼粼水面。 不能再等了。 孫夜融蹙起眉, 剛要挪動步子, 卻見楚沅手中銀絲飛出, 直接割傷了顧舒羅朝她探去的手。 顧舒羅吃痛, 剔骨刀掉在地上, 楚沅掙脫宮人的手, 順勢撿起剔骨刀, 毫不猶豫地回身扎穿了她的手掌,頓時鮮血迸濺。 顧舒羅驚叫出聲,那剔骨刀穿透她的手掌更深深地扎進了地面, 她眼眶痛得發(fā)紅,倉皇抬頭便望見那個面色蒼白的姑娘沖她笑了一下。 鄭玄離眉頭緊皺,面色更顯陰沉,偏頭看向身旁的侍衛(wèi)。 守在他身邊的都是會異能的紙影,如今得了他的命令,便全都朝楚沅走去。 四道氣流如繩索一般重新將楚沅的手腳束縛,她連手中的見雪也都再握不緊,顧舒羅此時已經(jīng)被楚沅激得怒從心起,她再度拿起剔骨刀,對準楚沅的左臂,可刀尖才觸碰到楚沅的皮膚,她卻聽見孫夜融開了口:“等等?!?/br> 一時間,鄭玄離的目光停駐在孫夜融身上。 孫夜融對著鄭玄離低頭行禮,面上帶著笑容,“陛下,還是先讓我給舒羅jiejie包扎一下傷口吧?” 他說著便拿出一條素凈的手巾,走到顧舒羅的面前去,蹲下身抽出她手里的刀,又用手巾替她包扎那只被楚沅刺穿的手。 顧舒羅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又去看自己手上的手巾,她的神情這一瞬竟然也柔和了許多。 而孫夜融狀似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楚沅,又忽然道:“舒羅jiejie,水牢里的蛇,是你的主意嗎?” 顧舒羅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問這個,但也還是點了頭。 “這樣啊……” 孫夜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他手中的剔骨刀就刺進了顧舒羅的腹部。 尖銳的疼痛襲來,顧舒羅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腰腹上的那柄刀。 那幾名紙影反應極快,當即聚起流光打向孫夜融。 能守在鄭玄離身邊的紙影,異能應當是極強的,孫夜融一個人和他們纏斗,不消片刻便敗下陣來。 他被罡風震出幾米開外,摔在地上吐了血。 “孫夜融?!?/br> 鄭玄離站起身看向他,“你這是要背叛八戶族,背叛朕?” 孫夜融唇畔染著血跡,碎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令人并看不真切他此刻的神情,“我從未真的將自己當做是八戶族的人,也從來沒有真的臣服過你,又哪來的什么背叛?” “為什么?” 鄭玄離此時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少年,八戶族為魏昭靈所滅,而孫夜融與顧舒羅作為八戶族中幸存下來的人,應該更加明白,只有依附于他,才能重振家業(yè)。 “八戶族這么骯臟惡心的氏族,本來就不該存在?!睂O夜融笑起來,臉頰的酒窩越發(fā)明顯,“還有你們鄭家,也該死絕了才好。” “孫夜融,你與我是定了親的,你忘了嗎?”顧舒羅捂著腹部,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少年,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傷了她。 孫夜融聽到她的聲音才從那些泥濘的記憶里回神,他又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聲音很輕柔,卻也很無情,“舒羅jiejie,我最不肯聽的,便是我祖母的話了,她說的,在我這兒都不作數(shù)的……何況,你整整大了我六歲,我可不喜歡比我大這么多的jiejie?!?/br> 顧舒羅那張柔美的面容頓時僵住,她像是有些無法接受這一切。 孫夜融給她的那一刀是加注了異能的,此刻她五臟已損,躺在地上根本沒有多少力氣再動彈。 鄭玄離在此刻卻驀地笑了一聲,他走上前時,幾名紙影不約而同地讓開來,孫夜融見他朝著楚沅而去,便掙扎著起身想要往前。 一名紙影率先迎上去,孫夜融匆忙應對,根本再沒辦法靠近楚沅一步,他只能朝她喊:“楚沅!你清醒一些!” 楚沅的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聽到孫夜融的聲音她就下意識地大睜了一下眼睛,她看見鄭玄離在她面前蹲下來,也看見他拿起了一柄最尖銳的剔骨刀。 “看來,只能朕親自動手了?!?/br> 鬼面石燈的火焰照得那刀劍好似淬了最凜冽的光,他的嗓音輕輕慢慢的,卻讓人脊背生涼。 楚沅本能地想要掙扎,可那道道流光化作的繩索仍然將她束縛著,令她根本沒有辦法躲開鄭玄離越來越近的那柄刀。 只要沿著她左臂往上到肩背割開她的皮膚,就能看到與她血rou相纏的魘生花的根莖,要完整地將魘生花剝離她的身體,她大抵會被一寸一寸地割斷筋骨血rou。 但在刀尖就要觸碰到她手臂的一瞬,楚沅感受到她手腕上的鳳鐲忽然開始顫動,隨后強烈的金光涌現(xiàn),晃得她睜不開眼睛。 氣流層層蕩開,引得鄭玄離連連后退。 在濃重的血腥味里,楚沅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香,她睜開眼的瞬間,正對上那張冷白的面容。 夜風吹動他鬢邊的龍須發(fā),一雙漂亮的鳳眼里映著她模糊的影子。 這樣凜冽的風吹在她臉上都已經(jīng)沒什么知覺,楚沅還以為自己是死到臨頭觸碰到了幻象,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神思已經(jīng)混沌不清。 “……魏昭靈?”她慢慢地,終于知道喚一聲他的名字。 魏昭靈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俯身將她抱起來,令她靠坐在祭月臺中央的那尊祭碑旁,他用手指輕柔地拂開貼在她臉頰的亂發(fā),在見不到她的這些天,魏昭靈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他知道依照鄭玄離的性子,是絕不會讓楚沅好過的。 可此刻真的見到她了,他幾乎不敢多看她那雙血rou模糊的腿,也不敢仔細打量她蒼白的臉龐。 她消瘦了太多,被他抱在懷里時輕得像只有一副骨架,脆弱得像只要他在稍用些力就能讓她化為泡影消失掉。 他后知后覺地去看自己手上沾染的她的血,他才注意到她的肩胛骨有一道極深的傷口,他那雙眼瞳頓時更加晦暗沉冷。 “沅沅,” 他從懷里取出一顆藥丸來喂到她的唇邊:“吃了它?!?/br> 楚沅望著他,像是只能聽到他的聲音似的,他要她做什么,她就本能地去做什么。 看她吃了藥,魏昭靈才用衣袖輕輕擦去她臉上沾染的臟污血跡,“你不要睡,在這兒等著我?!?/br> 說罷,他便站起來,轉身迎著這祭月臺上所有人的目光,修長的指節(jié)稍稍屈起,便有流光鍛造出的一柄劍懸在他的眼前。 他殷紅的衣袖濃烈如火,被此間的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鄭玄離向來只問夜闌王之名,此時此刻,才算得上是他與這位死而復生的夜闌王的初次見面。 魏昭靈握緊劍柄,指節(jié)都已經(jīng)有些泛白。 守在鄭玄離身前的紙影沖上前來,魏昭靈抬眼,劍鋒擦著空氣發(fā)出錚然之音,蕩開的強大氣流將他們震出去,與此同時長劍脫離了他的手,飛出去的瞬間割破了他們的脖頸。 鮮血迸濺出來,卻并沒有沾染到他衣袂分毫。 大約是因為這祭月臺上巫術符紋太多,勾動的陣法幾經(jīng)變換,刺激得魏昭靈太陽xue生疼,劍鋒抵地,他握著劍柄稍稍緩了緩,便再度強打起精神同那些從祭月臺底下跑上來的紙影纏斗。 冰刺接連刺穿了那些紙影的腰腹,長劍來回割破了他們的喉管,魏昭靈的身影如隨風的影子一般飄忽變幻。 而彼時岸上的局勢也變得混亂起來,有人匆匆上了高臺,躬身對鄭玄離道:“陛下!不好了,夜闌人闖入宮門了!” 拼殺聲漸近,鄭玄離看見岸上那燈影里已經(jīng)亂作一團,刀劍相接之聲不絕于耳,槍聲也頻頻傳來。 鄭玄離見勢不妙,便伸手將顧舒羅的銀蝶筆牽引到自己手中,掌中隨即積聚了明暗不定的光芒,他趁著魏昭靈仍在對付紙影的功夫便cao控著銀蝶筆將地面的符紋一寸寸引入半空,于是暗紅的光色再度顯現(xiàn),南瀧湖中的水流直沖天際,彼時天邊雷聲再起,閃電從生。 “王!”沈謫星飛身越過湖面才至高臺之上,便見漆黑的天幕里被雷電編織而成的密網(wǎng)降下,閃著幽藍光色的符紋一道道嵌在魏昭靈的身上,便成了沉重的鐵索壓得他步履越發(f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