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千？！”許招娣一下子懵了，等回過神，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本來要走出巷子的宋綿思聽到動靜，側(cè)頭看了一眼。

    巷子里空空蕩蕩，沒人，難道是錯覺？宋綿思搖了搖頭，直接就走了。

    巷子末尾，巫瑞卿這才松開捂住許招娣的手，“你這許招娣，真是關(guān)鍵時候就露馬腳，剛剛險些被小宋給發(fā)現(xiàn)了?！?/br>
    “我那不是太驚訝了嘛？”許招娣心虛，但還是試圖辯解了幾句，“這么一來一回就掙六千，這可比搶錢還來得快。”

    “對了，巫大姐，這事會不會犯法??？”許招娣像是想到什么，連忙擔(dān)心地問道。

    巫瑞卿道：“犯什么法，幫助下外國友人也算犯法？再說了，只要小宋別去黑市賣這外匯券，就犯不了法?！?/br>
    “這么說來，這筆錢還是合法的？”許招娣一愣。

    她想了想自己，辛苦活了五十多年，一事無成，雖然說當(dāng)上了街道辦主任，可這活是義務(wù)的，沒錢，許招娣的日子也挺苦巴巴的，要不然也用不著一件衣裳穿了十幾年。

    再看看人家小姑娘，十幾歲，都沒成年呢，一下子就掙了她十年都掙不到的錢。

    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行了，既然沒事，咱們就回家去?！蔽兹鹎湔f道，“別想了，這可是人家小宋的買賣，咱們得厚道點(diǎn)?！?/br>
    “我像是那種人嘛我?！痹S招娣翻了個白眼，“我就是感慨我這輩子簡直就像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br>
    許招娣的命苦，她爹娘生了六個閨女，生到她這胎，找了個算命的，說是肯定是兒子，她爹娘這才把她生下來，可生下后一看，是個丫頭，她爺爺二話不說就把她抱出去要丟到河溝里去，是她娘死活求情，才把她留下來。家里頭對她就像是對一條狗，養(yǎng)大了，到了年紀(jì)，就賣出去了，十三歲她被家里賣給了個光棍，那光棍四十多歲。許招娣不愿意，逃了。一個姑娘家在那個世道混的都和狗搶吃的，最后是暈倒在巫瑞卿家門前，被巫瑞卿給撿回去的。

    兩個老太太的感情就和親姐妹似的。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蔽兹鹎涞?，“你這街道辦主任干的不挺好?！?/br>
    許招娣一想也是，她很快振作了起來。

    兩個老太太回到家，剛推開門，院子里的躺椅里坐著的宋綿思就看了過來，宋綿思臉上帶著笑意，“巫奶奶、許奶奶，你們這么早去買什么回來了？”

    她的眼神還在巫瑞卿兩人手上掃過，在看見許招娣手上的報紙時，不禁笑了，“咱們這地方出門右拐就有人賣報紙，你們跑到國賓館那邊就為這個？”

    “誰說我們?nèi)e館了！”許招娣下意識地就想否認(rèn)。

    旁邊巫瑞卿無奈地?fù)u了搖頭，這語氣一聽就心虛，誰還能聽不出是在說謊。

    宋綿思微微一笑，許招娣漲紅了臉，朝巫瑞卿看去。

    巫瑞卿轉(zhuǎn)過頭，對許招娣道：“大妹子啊，中午吃啥好呢？”

    “煮點(diǎn)兒粥吧?！痹S招娣立即反應(yīng)過來，配合著就要岔開話題。

    巫瑞卿道：“鍋巴，昨晚上沒剩下鍋巴啊?！?/br>
    兩人邊說話就邊朝著房間走去。

    宋綿思的聲音在這時候傳來，“兩位奶奶就不想掙點(diǎn)兒錢？”

    巫瑞卿和許招娣兩人的腳步頓時停住，轉(zhuǎn)過頭看向宋綿思。

    片刻后，四個年紀(jì)加起來都有三百多的老人家坐在宋綿思面前，四個人的模樣活像是小學(xué)生面對班主任似的。

    沒辦法，形式比人強(qiáng)。

    誰讓他們年紀(jì)大是大了，可要論掙錢本事，完全比不過人家一個小姑娘呢。

    “宋同志，你的高碎?！壁w三模樣嚴(yán)肅地給宋綿思端上一杯泡好的高碎。

    宋綿思的唇角抽了抽，她倒是沒想到還能看到趙三這個暴脾氣這么狗腿子的樣子。

    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宋綿思的心情還是很愉悅的。

    她道：“你們也不用對我這么客氣，咱們做買賣呢，我喜歡不摻雜人情，你們幫我做事，抽成一成，也就是說如果盈利一千，你們就能拿到一百?！?/br>
    這句話讓幾個都五六十歲的老人家一下子精神來了。

    “你說，只要不讓我們干什么違法不道德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干?！壁w三飛快說道。

    趙三這人就好一口rou吃，可他至少十年沒放開好好吃一頓rou了。

    他現(xiàn)在就想掙掙錢，吃rou吃到飽。

    “趙大爺，您放心，我也不能干那種事，咱們掙錢歸掙錢，違法的事咱們不能干，是不是？”宋綿思笑著說道：“我想讓你們做的事也簡單，那就是讓你們?nèi)ヘ?fù)責(zé)去友誼商店買東西，并且把這些東西賣出去?！?/br>
    “可是友誼商店可不收咱們的錢，也不賣給咱們中國人啊。”宗維新皺著眉頭，他模樣儒雅，說話也文縐縐的，帶著一股老文人的風(fēng)味。

    這件事說起來的確諷刺，中國的友誼商店卻不賣東西給中國人，并且還不收人民幣。

    然而，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現(xiàn)狀。

    甚至連坐計程車，也得用外匯券才能有資格坐。

    有些出租車司機(jī)，一看你是國人，連車子都不帶停下來的。

    “這個問題容易解決?！彼尉d思平靜地說道，“其實(shí)現(xiàn)在友誼商店也沒先前管得那么嚴(yán)格，就算不說外國人也能進(jìn)去，真要是實(shí)在不行，宗大爺和巫奶奶的模樣要是換上一身好衣裳，說是華僑，肯定有不少人相信。到時候你們再拿外匯券去里面買，人家友誼商店不會放著買賣不做，非要趕人的?！?/br>
    宗維新一琢磨，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友誼商店就認(rèn)外匯券，只要有外匯券，就有機(jī)會能成功。

    “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也就是客源?！彼尉d思道，“您幾位都是老北京了，尤其是許奶奶，您是街道辦主任，肯定認(rèn)識不少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不少人想買電視機(jī)什么的吧。”

    許招娣連連點(diǎn)頭，“沒錯，咱們周圍好些人家都想買電視機(jī)，現(xiàn)在這年頭結(jié)婚，姑娘家要是家里沒臺電視機(jī)，都不愿意嫁?！?/br>
    “那您知道黑市的價格，一臺黑白電視機(jī)多少錢嗎？”宋綿思笑著問道。

    許招娣皺緊了眉頭，她對這些不了解啊，許招娣平日里干的事就是負(fù)責(zé)調(diào)解下鄰居糾紛，還有就是看看誰家在地上亂丟垃圾。

    黑市什么情況，問她，就和問隔壁鄰居的小孫子一樣，是一問三不知。

    “這我知道，”巫瑞卿道：“黑市里頭那黑白電視機(jī)，十二寸，六百，不講價！”

    許招娣等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和搶錢有什么區(qū)別，一臺電視機(jī)要六百？！

    “你們別以為這價格高，人家這還是良心價呢，如今這電視機(jī)多緊俏啊，前幾天國貿(mào)賣電視機(jī)，剛有風(fēng)聲出來，當(dāng)天就賣完了，人家那電視機(jī)要五百，還得有工業(yè)券呢。”巫瑞卿說道。

    這么一聽，這黑市的價格還真是挺良心的。

    “那你們知道，友誼商店的黑白電視機(jī)多少錢嗎？”宋綿思又問道。

    眾人搖了搖頭。

    宋綿思笑道：“等你們明天去了，就會知道了?！?/br>
    巫瑞卿等人的好奇心都被提了起來。

    宋綿思道：“好了，現(xiàn)在趁著有時間，我?guī)ё诖鬆敽臀啄棠倘ベI衣裳，許奶奶您就和趙大爺去問問別人家要不要電視機(jī)、錄音機(jī)什么的，有多少人要，都記下來，回頭等我回來再說?！?/br>
    “可人家要是要了，不買怎么辦？”趙三擰著眉頭說道。

    “要了不買，那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北京這么多人想要買電視機(jī)、收音機(jī)，咱們總能賣出去的?！彼尉d思很有信心，因?yàn)樗肋@個年代的人對于一臺電視機(jī)有多么渴望。

    對于精神娛樂極其貧瘠的這個年代，電視機(jī)無疑是很多人能夠得到精神娛樂的最大來源。

    許招娣狠下了心，道：“好，我聽你了，趙老三，咱們趕緊出門。”

    “誰讓你喊我老三了，這是你喊的嗎？”趙三不樂意了，邊站起身來，邊碎碎念。

    “哎，誰讓你排行第三，有本事你排行老二啊。”許招娣說道。

    這兩人又斗起嘴來了。

    宋綿思早已見怪不怪，她拉著巫瑞卿和宗維新兩人出門，去了附近的百貨商店。

    宋綿思來北京的時候手上有不少布票，都是林賀成給她的，正好今天能派上用場。

    巫瑞卿和宗維新都有些局促。

    宗維新道：“小宋啊，你就不用給我們買衣裳了，我看我回頭扯點(diǎn)兒布，做一身衣裳也行?！?/br>
    “就是啊，這做買賣用得到錢的地方可多了，你可不能大手大腳地花錢。”巫瑞卿提醒道。

    宋綿思聽歸聽，滿口答應(yīng)，然而卻壓根不改變主意。

    今天周六，百貨商店人頭攢攢。

    宋綿思和宗維新三人好不容易才擠到了成衣的柜臺。

    這成衣這邊因?yàn)閮r格貴，人還是比較少的，靠在柜臺前面的一個大姐過來招呼道：“要買什么衣裳？我們這兒剛來了小姑娘穿的裙子?！?/br>
    “不要小姑娘的，”宋綿思指了指宗維新和巫瑞卿，“有沒有我爺爺奶奶能穿的衣裳？”

    為了怕人多想，宋綿思便撒了個小謊。

    畢竟無緣無故的，誰給個陌生老爺子老太太買衣服啊，這銷售員要是多心，回頭往上一告，宋綿思就得被調(diào)查調(diào)查了。

    “有是有?！贝蠼阊凵裼行┰尞悾蟠蟾攀歉杏X宋綿思比較孝順，語氣也親熱了起來，“就是有些皺巴巴，也有點(diǎn)貴。”

    她們這柜臺主要賣的都是年輕人的成衣，畢竟也就只有年輕人才舍得花錢買成衣了，老人的衣裳基本上沒什么人買。

    “價格方面不是問題?！彼尉d思道，“麻煩您拿出來給我們瞧瞧?！?/br>
    那大姐眼神更加驚訝，上下打量了宋綿思一眼，帶著羨慕對宗維新兩人說道，“大爺大娘，您兩位這孫女可真是有孝心。”

    宗維新尷尬地笑了下。

    巫瑞卿倒是很快進(jìn)入角色，“可不是嘛，這孩子還有出息，考上了北大呢?！?/br>
    “還是北大的啊，可真了不起?！贝蠼阍桨l(fā)羨慕了，對比下自己家里待業(yè)的兒子，簡直恨不得拿自家兒子和人家孫女換一換，她進(jìn)去里頭，翻找了一會兒，才找出兩套衣裳出來。

    宋綿思一看，就樂了，男的一套是西裝，女的一套是絲綢做的繡花旗袍。

    這怪不得賣不出去呢。

    這兩身衣裳擱在以前的時候?qū)嵲谑翘蜓哿?，也就是這幾年國內(nèi)華僑、港商多了，穿成這樣才不會出事。

    “怎么樣？這款式不錯吧?！贝蠼阏f道，“這兩套衣裳都是好料子，要不是大姐沒錢，也想買?！?/br>
    的確，款式都很典型，典型就意味著不會過時。

    宋綿思毫不猶豫，“就要這兩套了，多少錢？”

    “西裝要一百二十，旗袍要六十，布票要三丈?！贝蠼阏f出價格的時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加起來實(shí)在是不是一般的貴，別的不說，就是這布票，一般人家年景好一年也才分到一丈布。

    宋綿思卻掏錢的很是爽快。

    宗維新想開口阻止，巫瑞卿卻攔了下他，“孫女的孝心，你就收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