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炎拓突然反問他:“為什么,不能是裴珂想殺聶西弘呢?” 詹敬沒明白:“哈?” 炎拓沒再往下說。 他見識過裴珂,她的心計比常人要幽深很多。 也許當初,是裴珂想殺聶西弘呢。 蔣百川邀請裴珂走青壤,聶西弘其實不用去,更何況,兩人還有個女兒,他更應(yīng)該在家里照顧女兒。 可他還是去了,也許是裴珂立主他去的,她想報復(fù)他,又要撇清自己,青壤太適合“出意外”了,而出了意外之后,蔣百川一行人,都會是這意外的見證。 只不過事到臨頭,天不從人愿,反而是她出事,聶西弘一直不知道妻子的殺意,所以痛哭流涕、哀哀想念,直至萌了死志。 是聶西弘想殺裴珂,還是裴珂想殺聶西弘,真相,只有裴珂自己知道了。 …… 撇除以上種種,炎拓的所有時間,幾乎都花在了潛水上。 他研究潛水,請了專業(yè)教練幫自己精進水性,了解地下暗河,關(guān)心一應(yīng)新出的水下器材設(shè)備,他沒有悲傷,心情低落時就下水,把自己浸在水里,閉氣到最后一秒。 他經(jīng)常做夢,夢見聶九羅濕漉漉地從水里出來,長發(fā)披散,雙目泛紅,問他:“炎拓,不是說好的嗎,我在哪,你在哪,為什么不來找我呢?” 夢里,炎拓居然知道這是個夢。 他說:“快了,阿羅,你信我,我答應(yīng)過的,說話算話?!?/br> ***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炎拓在室內(nèi)游泳池里閉氣,這段時間,他的記錄已經(jīng)從三分五十秒躍升到四分鐘。 水面上有影光,一晃一漾,看起來很熟悉。 炎拓嘩啦一聲出水,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是余蓉,她扎了花頭巾,穿花里胡哨的襯衫,耳后挾了根煙。 往她身后看,是雀茶,坐在泳池邊的椅子上,穿一件潮牌的衛(wèi)衣,帶亮晶晶鉚釘?shù)鸟R丁靴,右側(cè)鼻翼上,居然還釘了個鉆。 炎拓嘆了口氣,他還記得,最初見雀茶時,她穿杏黃色的深v領(lǐng)長裙,一頭大波浪,眉目精致如畫,優(yōu)雅得不行。 近墨者黑,余蓉真是以一己之力,把雀茶的審美給帶歪了。 炎拓仰起臉,說了句:“來啦?!?/br> 余蓉居高臨下看他,看了會之后,蹲下身子:“沒改主意,還是要去?” 炎拓說:“去?!?/br> 第147章 6 還是堅持要去? 看來這半年,也沒能讓這人腦子降溫啊。 余蓉瞇縫了眼打量他:“炎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條河?” 這還能不知道么,炎拓笑笑出了水,拿了條干浴巾擦身子。 余蓉:“你知不知道,河水是一直在流動的?尤其是豐水季的時候,水勢很急?!?/br> 炎拓問她:“要喝點什么嗎?” 余蓉可不吃他這套:“我地理再不好,也知道中國的地勢西高東低,水是往東流的,咱們這塊,是黃河流域,那條澗水很有可能是最終流進黃河的?!?/br> 然后百川歸海。 都沒錯,炎拓納悶地看她:“你想說什么?” 還擱這裝傻呢,余蓉真是要氣笑了:“你聽說過誰掉進洶涌的黃河里,隔了七八個月,還能原地打撈上來的?尸體早就不在那了,炎拓?!?/br> 炎拓說:“你敢百分百肯定?” 余蓉一時啞然,這誰敢說百分百呢。 炎拓笑起來,笑容里隱有得色:“你看,你也不敢把話說死,阿羅在不在那,咱們得看了才知道?!?/br> 不遠處,雀茶嘆了口氣,二郎腿換了個邊蹺:這次來的路上,余蓉就說一定要把炎拓給當頭喝醒,現(xiàn)在看來,可能性不大。 余蓉執(zhí)拗勁兒上來了:“炎拓,在你心里,是不是覺得聶二還沒死呢?” 炎拓居然認真回答她:“都說眼見為實,只有親眼看見了,才能承認對不對?” 這是瘋?cè)肽X髓了吧,余蓉匪夷所思:“你不是親眼見到裴珂把她給……” 炎拓:“當時光線暗,我的狀態(tài)也很激動,我不能確定阿羅是不是真的死了。” “裴珂后來不是告訴你了嗎?” “她只是嘴上說了,又沒有給出確鑿證明?!?/br> 余蓉倒吸一口涼氣。 她算是終于見識到什么叫“只要我不承認,一切就不是真的”,炎拓真是朵奇葩,挖空心思地用1%的可能性撬翻99%的事實,說服了自己不說,還想去說服全世界。 她問:“如果你永遠找不到聶二的尸體,那在你心里,她就一直活著?” 炎拓把球拋回給她:“你這話說的……尸體都沒有,干嘛一定要咬定人家死了呢?活著不好嗎?只是我沒找到而已。” 他擦著頭發(fā),徑自去沖淋。 余蓉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老話說得沒錯,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這人裝得上癮了,堵住了耳朵,就當漫天雷響不存在。 雀茶勸她:“算啦?!?/br> 余蓉:“不是,為什么就不能放棄呢?” 一句話,忽然讓雀茶生出許多感慨來:“這世上,太多人說放棄就放棄了。當初,我?guī)ё邔O周,那個喬亞沒怎么掙扎就放棄他了;還有我和老蔣,是怎么兩相棄,你是看到的。如今,有一個不肯放棄的,不好嗎?” “可是他不清醒啊?!?/br> 雀茶說:“如果他不清醒比較快樂,那就讓他不清醒好了,他不清醒,又沒禍害他人,非矯正他干嘛呢。再說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清醒?興許他比誰都清醒?!?/br> 興許他比誰都清醒,只不過,一再拒絕真相的來臨,像個賴皮的孩子,能拖幾時是幾時罷了。 *** 又到入山口。 孫理和其它幾個人也都來了,半為幫忙,半為探望一下蔣百川。 半年,還不至于物是人非,附近的騾夫都在,騾子也在,且隊伍更壯大了。 騾夫還認識余蓉,非常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余教授,又來做研究啦?” 為了跟教授的形象相契合,余蓉沒敢穿得太花哨,花頭巾換成了素色,鼻梁上還架了副沒度數(shù)的眼鏡。 她推著眼鏡回答:“是啊,學(xué)校課題任務(wù)重,又來了?!?/br> …… 炎拓購置的裝備不少,得分好幾趟運進去,不過多是氣瓶、潛水服、配重帶、潛水手電等常規(guī)水下裝備,很多最新式的裝備帶不進去,因為下金人門的通道太窄了,水下推進器都得選可拆解和輕巧款的。 炎拓和余蓉作為前隊,押了一部分裝備先行入山。 路上,不可避免地又聊到了裴珂,半年過去,不知道她的計劃是不是推進得順利,也不知道失蹤的同伴中,有多少人已經(jīng)以白瞳鬼的面目“重生”了。 余蓉忽然冒出一句:“別人我不知道,邢深……估計挺能適應(yīng),這個人,一直覺得生錯了時代,到了下頭,沒準去對了地方、如魚得水?!?/br> 炎拓沒說什么,如果事已至此,那能適應(yīng)也挺好,希望立足懸崖的,懸崖都能生花,陷身淵底的,淵底亦能有芳華。 過了會,他問:“還有機會見到他的吧?” 余蓉隨口回答:“能吧,如果他像裴珂那樣,一時興起,跑去澗水,那是有機會見到的。不過還是別了,萬一他想帶我下去‘享?!?,我可消受不起?!?/br> 炎拓只把她前半句話聽進去了。 ——能吧。 這么多人,都有可能再見到,老天公平點,也分點機會給阿羅吧。 *** 幾個人在外洞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開工,各司其職。 炎拓、余蓉和雀茶帶頭批裝備去澗水,孫理他們幾個分作兩班,輪流值守金人門、接應(yīng)騾夫送進來的新物資,以及往澗水分批次運送。 金人門閉鎖了幾個月,再次開啟,氣味都有點滯澀了,也許是因為到了枯水期,風(fēng)聲偃息,放眼看去,一片死寂。 孫理有點忐忑:“蓉姐,蔣……蔣叔去哪了啊?” 余蓉說:“下頭這么大,未必老在這兒窩著,在哪都有可能,安心等著吧,這趟留得時間長,總能見著的?!?/br> 說完,招呼炎拓和雀茶上路。 炎拓帶了幾輛可組裝的小拖車進來,雖說下頭的地并不平整,但有拖車總好過人力背負,他和余蓉兩個輪換著拉車,雀茶間或搭把手。 每走一段路,余蓉就會登上高垛嘬哨,試圖把蔣百川給引出來,雀茶心情復(fù)雜,又想看看他,又覺得不如不見。 行過半程,眼見毫無回應(yīng),雀茶忍不住開口:“余蓉,會不會是下頭沒吃的,老蔣給……餓死了啊?” 話未說完,炎拓突然一把抄起拖車上掛著的槍,槍口前指,厲聲喝了句:“誰?” 臥槽,有情況嗎?余蓉暗罵自己大意,也同時抄槍——雖說大家都默認青壤之內(nèi)已經(jīng)太平,但就怕萬一,所以必要的家伙都帶上了,甚至比上次備得更全,連催淚彈都有。 一喝之后,非但并沒什么異狀,連剛剛炎拓聽到的異響都停止了。 炎拓咽了口唾沫,沖余蓉打了個手勢,端著槍,慢慢繞過遮擋視線的高垛。 下一秒,他吁了口氣,槍口垂下,神色卻有點復(fù)雜,說了句:“是李月英?!?/br> 李月英? 余蓉頗反應(yīng)了幾秒,下意識走上前來。 這也是個“老朋友”了。 李月英正蹲在高垛的背面,因為暴瘦的關(guān)系,整個人似乎比之前小了一圈。 她手里攥著半只老鼠,是不是老鼠不肯定,炎拓只是從她指縫里垂下的、猶在輕甩的細尾巴判斷的,之所以說是“半只”,是因為那東西的頭已經(jīng)沒了,而李月英的嘴巴里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