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對面的「帕恩」眼神陰鬱，沒有總是笑著的神情，他回答：「你拋棄的一部分?！?/br>
    對方的聲音在他意識中回盪，接著他就沒有印象了。

    再次張開眼睛時，他看到的是萊范德輕輕擦拭著自己身上的血漬。

    帕恩身吸一口氣，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膛跳動，血液流遍全身。從前他只要一眨眼時光就非是百年，現(xiàn)在每個呼吸間隙都被放慢一般需要用心體會。

    刻印在他靈魂的某種東西被去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情緒，淚水幾乎要從他的眼角滑落。

    儀式成功了。

    他如約定去探望了雷徹提尼斯的女兒，儘管現(xiàn)在他的能力已經(jīng)衰退了，但是仍舊可以用古語來治療對方。

    「真是太謝謝你們了?！估讖靥崮崴拐f。

    「我也要感謝你們，儀式很成功，我感覺流失的力量被另一種充沛的東西填滿?！古炼髡f。

    「我們不能在這里久留，之后還要啟程去凈化河流?！勾罂傊鹘陶f。

    于是他們又再次踏上旅程。

    前往源頭的的路上戒備森嚴(yán)，有許多帶著河文符掛牌的神職人員在巡邏。

    「他們在找你嗎？」帕恩問。

    「應(yīng)該不是，要找我也不至于把整個森林周圍都封起來，他們是想禁止別人進(jìn)去森林。」

    要繞開神職人員對他們來說很容易，麻煩的是這些人已經(jīng)滲入到靠近源頭的地方，那里沒有遮蔽物，要進(jìn)入源頭勢必要跟他們正面對決。

    在源頭的山洞口前，帕恩跟萊范德躲在下方的巖石堆中看著軍隊跟高階神職人員圍繞的洞xue，帕恩露出苦惱的神情：「我的力量幾乎衰退光了，這么多人很難解決?！?/br>
    「把他們?nèi)珰⒘?？」萊范德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是手已經(jīng)抬了起來。

    「你在開玩笑？里面很多都是黑袍法師，他們不算是你的學(xué)生嗎？」

    萊范德凝視著他們，思考了一下后決定還是留給這些沒有生命之河賜予天賦的黑袍法師生路。他微微瞇起眼，藏在袍子的手指彎曲后那些神職人員紛紛翻著白眼倒下。

    「這么好用？召喚術(shù)都沒辦法做到cao縱別人的意識。」帕恩小聲地說。

    萊范德再次睜開眼時皺著眉，雖然他什么都沒說，帕恩還是感覺得出他不太舒服。

    「法力使用過多會有副作用？」帕恩問。

    萊范德?lián)u搖頭，唇死死抿成一條線。他深呼吸了幾次才稍微恢復(fù)，就從巖石堆中爬起來。

    「走吧，可以進(jìn)去了?！顾炼魃斐隽耸郑袂闇厝?。

    即便帕恩已經(jīng)站起身，萊范德依然沒有放開他，就這樣牽著他的手往前方走去。他沒有回頭，還要查看是否有醒著的守衛(wèi)再施一次法，但是掌心傳來炙熱的溫度卻令帕恩有些無措。

    萊范德總是這樣，表面上整個人都是冷的，像要拿刀殺了你一樣的眼神，可是掌心是燙的，做出來的事也是燙的。

    燙到讓人覺得灼傷，烙印在靈魂之中。

    往山洞走去，一個反光的金屬物引起他們的警覺。

    那是箭矢的金屬前端，用帶倒刺的鋼製成。一個眉毛濃密、眼神銳利的男人，正用拉滿的大弓對著他們。

    男人身穿金屬鎧甲，黑色的頭發(fā)捲曲，鼻骨英挺但臉色慘白。

    在他看見進(jìn)入洞口的兩人時，迅速瞄準(zhǔn)了跟隨再大總主教身邊的人。

    「你終于來了?！鼓腥寺冻鰵鈶嵉睦湫?。

    「住手！」

    聽到大總主教焦急的聲音，國王知道他賭對了。

    國王自知不是大總主教的對手，所以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瞄準(zhǔn)他。當(dāng)然，如果大總主教身邊亦如既往沒有別人，他就只能拚死一搏；如果有別人，那一定是重要的人物，能讓他當(dāng)作談判的籌碼。

    他手臂肌rou用力，將弓拉得更開：「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停下你的計劃?！?/br>
    「國王陛下，你覺得我要做什么？」萊范德用低沉的聲音問。

    「我不會讓你凈化源頭的，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如果你凈化了源頭，黑袍法師就會失去力量變回普通人，到時候皇室的勢力又會再次被綠袍和白袍法師威脅！」

    「看來陛下知道的還不少，但是要又什么說是「你」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地位。」萊范德一邊說著視線一邊在弓箭與帕恩之間往返，似乎在找著間隙突破僵局。

    另一方面，作為「籌碼」的迷霧森林神也很不是滋味，他從來都不喜歡被人威脅，更何況對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帕恩眼底泛起微弱的藍(lán)光，一縷金色的塵埃在國王身后凝聚，悄然無息地進(jìn)入國王的耳朵中。

    萊范德緊盯著國王的瞳孔，在他渙散的那一刻衝上前制伏了對方。

    「我沒用暈?zāi)闶莵砺犇氵z言的，但你竟敢威脅我！」大總主教掐著國王的脖子，惡狠狠地說。

    帕恩的召塵術(shù)只維持了幾秒鐘，很快就消逝，國王的眼神清醒過來。

    他因為窒息感而脹紅著臉，奮力敲打大總主教的手臂。在國王快要掙扎不動時，萊范德終于松了手。

    「為什么……明明因為黑袍的法術(shù)獲利的也是你，為什么要凈化河流？」國王乾嘔了幾聲，用殘破的聲音說。

    萊范德居高臨下的看著國王陛下，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老國王有兩任皇后，第一任皇后費(fèi)倫.葉西麗塔來自南方烈焰火山的顯赫部族，是他帶領(lǐng)族人北上交換知識，最后因為私德敗壞被處以火刑。」

    「烈焰火山？」國王打量著萊范德深褐色的皮膚，嗤笑了一聲：「那個婊子是你們族里的圣女嗎？你現(xiàn)在是要為他報仇？」

    接著國王的臉被一拳揍到了地上，顴骨撞在粗糙的巖石，留下鮮紅的血漬。

    「那你知道，她還有一個兒子嗎？」

    國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好久不見了，弟弟。」大總主教又用陰沉的聲音說。

    一時間，山洞中另外兩人都陷入了震驚之中。

    仔細(xì)看國王的眉眼確實跟萊范德有相似之處，尤其是惡狠狠盯著別人的眼神；但是國王更年輕，下顎的線條還有一絲絲尚未退去的稚氣，又加上膚色的不同，一般人難以察覺。

    原來萊小時候的回憶里根本沒有什么大地主與農(nóng)婦，被大火燒死的母親是葉西麗塔皇后，年幼的夢靨是華麗皇宮中陰暗的地窖。

    「葉西麗塔皇后敗壞的『私德』就是生下『沒被賜名的孩子』，我猜他們對此視為重大的恥辱，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當(dāng)然你更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因為生出了「沒有名字的孩子」，一代的皇后被視為不祥的罪人，而她的孩子尚且年幼，老國王下不了手，于是把他關(guān)在地窖中自生自滅。

    在母親被活活燒死后，隔了兩週老國王就另外娶了一個皇后。年幼的小王子——如果他還能算是王子的話，整天蜷縮在陰暗潮濕的地窖，吃廚馀喝臟水茍延殘喘地活著。他會從漏水的磚縫中聽見皇宮的音樂、聽見眾人歡笑的聲音、聽見弟弟哭鬧的聲音。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萊范德明明是奴隸，卻帶有一股倔勁。

    他們明明是同父異母兄弟，一個卻是永遠(yuǎn)的王者；一個永遠(yuǎn)是奴隸，他怎么能夠甘心？

    所以萊范德才害死老國王。他同樣恨他的弟弟，可是他最后選擇了饒恕他。

    「結(jié)束了?！谷R范德說。

    他放下了，他只希望能夠跟心愛的人度過有意義的人生，希望讓河流重回以前。國王的命運(yùn)是寫在名字上的，他已經(jīng)享有權(quán)貴，不能再要更多了。

    國王還保持著被制伏在地上的姿勢，神情陷入了恍惚。

    啊是的，小時候皇宮地窖確實是有奇怪的男孩。

    在國王還是王子的時候，間得無聊的他常常會在皇宮里探險，父皇母后越警告他不能去的地方他越愛去。在那骯臟的地窖之中，他將火把舉起，注意到在生銹鐵欄的男孩。那個男孩瘦骨嶙峋，身上都是骯臟的血漬，旁邊連個可以坐著的稻草都沒有。

    「你是誰？」

    對方?jīng)]有回答，只是露出了被凌亂頭發(fā)掩蓋的眼睛。

    乾凈的小王子覺得很新奇，這諾大的皇宮都找不到跟他年齡相仿的玩伴，他又用命令的語氣說：「不管你是誰，我要你陪我一起玩游戲！」

    對方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他的臉良久，發(fā)出了一聲冷笑。

    后來父皇母后知道他亂跑到地窖之后大發(fā)雷霆，小王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發(fā)那么大的怒火，也就不敢再去地窖冒險了。

    小時候他一直不明白當(dāng)被關(guān)著的少年到底在笑什么，現(xiàn)在設(shè)身處地思考后也覺得很諷刺，難怪那個男孩要這么不屑。

    大總主教的手在國王視線中晃過，他說：「睡吧，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你阻饒我的計畫，好好對待你的人民。」

    緊接著，國王就失去了意識。

    帕恩站在一旁看著萊范德的背影，大總主教不屬于孕育生命的河流，也在皇宮找不到一席之地，他就像是被整個世界邊緣化的孤兒。

    「抱歉，我從來都不知道?！姑造F森林神沉默了一陣子后說。

    「我也不把過去視為自己的一部份，我的父母不要我，那我也不需要他們。」他朝帕恩露出了蒼涼的微笑：「至少還有一件事是我能做的?！?/br>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除了國王，還要面對一大群黑袍法師。

    萊范德警戒起來，而黑袍法師們卻卻集體聚集，站在大總主教身旁，他們的姿態(tài)充滿了堅定和團(tuán)結(jié)，眼中帶著深深的敬意和堅定的決心。

    「大總主教，我們集結(jié)在這里，捍衛(wèi)您的決定，同時保護(hù)我們所珍視的價值觀。您鼓舞了無數(shù)人，讓普通人也有了被尊重的機(jī)會?！?/br>
    大總主教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但他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肯定和感激的神色。

    「你們的支持讓我感到無比榮幸。你們是我們社會中重要的力量，為普通人爭取尊嚴(yán)和平等權(quán)利?！?/br>
    黑袍法師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表達(dá)著心中的崇敬。

    「我們深知，當(dāng)初染血的事件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錯的。您的決定改變了我們的命運(yùn)，使我們重新獲得了自尊和尊嚴(yán)?！?/br>
    在場的其他黑袍法師們也表達(dá)了自己的感謝和支持，萊范德靜靜地站在一旁，眼中流露出復(fù)雜而難以言喻的情緒。

    「你們的奉獻(xiàn)和勇氣是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br>
    「不管大總主教您最后的決定如何，我們只想讓您知道我們的感激之情，以及永遠(yuǎn)不會反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