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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難回答嗎,這個問題? 下一秒,少年干脆直接伸出右手。 根根手指又長又直,骨骼分明,因為偏瘦、體脂量低,他的指關節(jié)顯得尤為突出。 筆給我。 哦。遞給他。 接過了筆的少年低頭幫她寫好了那個正確的字。 他的字比她寫的要好看的多,是語文老師第一眼看到就猜到這小孩是從小練過書法的那種字跡。 好了,走吧。說著,程清嘉放下了筆,抱起他桌上厚厚一沓作業(yè)本,轉身往教室后門走去。 裴伴亦是急急忙忙跟上。 只不過,穿著白色T恤校服的同桌已經消失在了教室后門。 誒,也不等她一下。 難免眉頭一皺,但心下嘆了一口氣后也沒多少埋怨。 干脆是破罐子破摔地慢慢走了。 到底是什么字讓程清嘉一時語塞? 近距離盯著那個字看了半天,裴伴感覺眼睛都快花了。 要不是知道同學叫這個名字,她看到這個字估計得腿軟。 韡。 裴伴不禁回憶起小學有個同學名為懿馨,每次寫名字都嫌麻煩干脆寫成一心。 而韡字更加復雜。 剛出后門,就見不遠處的樓梯過道,程清嘉正對著窗戶,安靜站立宛如被遺落在時光隧道里的中世紀塑像。 許是聽到了她的動靜,尚還系著端正的紅領巾的少年視線從窗外收回,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也不說話,就這么平靜地望著他。 有那么一瞬,裴伴的思維陷入混沌,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好奇地探究著海,還是海在凝視著渺小的她。 窗戶是開著的,初秋的風不同于夏風的粘膩和悶熱,瑟瑟吹過時帶起少年細碎的額發(fā),發(fā)尖輕輕顫動如同緩慢降落的黑色絨毛。 光是被這么盯著看裴伴都覺得窘迫不已,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自己像個慢悠悠的烏龜,害人家等了會兒,實在是罪過罪過。 同桌生涯里,裴伴似乎一直在對程清嘉說抱歉。 也說了很多謝謝。 事實上這只是一種奇怪的習慣,上了大學后她還被室友吐槽為什么要對著發(fā)傳單的說謝謝。 去辦公室的路上,裴伴嘴里輕輕嘀咕著:希望以后朱韞韡同學能天天交作業(yè),不要缺。 嗯。 這個字太難寫了,看都看不清。不會寫不會寫。把頭甩得像撥浪鼓似的,由衷地在騙自己。 可以寫成韋華。 ?。?/br> 韋華是它的簡化。給出了解釋。 哦。裴伴嘴上笨拙地回應一聲,小幅度地偏過頭去,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 他目視前方,嘴角微微抿成一個友善的弧度。 之后,裴伴低頭一直盯著懷里的作業(yè)本,尋覓著下一句話的蹤跡,路過的教室里傳來學生朗讀聲陣陣,似乎成了她無措的最好掩蔽,于是,她眨了眨眼睛,輕聲問了一句:你剛剛站在窗邊看什么? 溶在整齊響亮的朗讀聲里的這一句話,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聽到。 程清嘉瞇了瞇眼睛,問:你說什么? 啊,果然沒聽到? 可是,很快,程清嘉又接了一句:秘密。 簡潔干脆的兩個字。 裴伴悄悄翻著眼瞼,低聲嘟噥:誒,小氣。 她鼓起腮幫子不滿之時,旁邊的人好像卻輕聲笑了一下。 不是,是別人的秘密。程清嘉說,剛剛有遲到的學生翻矮門進來。 那一剎那,裴伴好像聽到了向往的聲音。 關于那扇離教學樓很近的矮門,這所學校里的大多同學都有耳聞。傳聞里不少人曾在那里往里翻往外翻。平時疏于管理,這扇門變成了這所學校的漏洞之一。 在這所私立初中并不長的十幾年建校歷史中,這扇門見證了很多秘密。 裴伴不知道隔著那幾扇窗戶,程清嘉又看到了多少 秘密。 直到畢業(yè)那年程清嘉發(fā)給她一張照片。 模糊的像素,模糊的畫面,模糊的人物主角。 收到照片時的裴伴滿腹疑問,程清嘉卻慢條斯理地向她講述藏在這張照片里的故事,清晰流暢得恍如發(fā)生在昨日。 他說:照片里的你當時正坐在矮門上,猶豫著要不要跨出這一步。 那是學生時代,裴伴第一次跟著一幫人逃課。 她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做出這種違反規(guī)則的事情。 哦,對了,程清嘉很喜歡攝影,這可能是他最大的愛好。 而他最喜歡拍遠去的公交車和即將消失的公交路線。 背著相機追著公交車奔跑的少年總給人一種文藝片里才會出現(xiàn)的美感。風吹起他衣角的時候綠色的公交車也已經駛遠,相機只是一種保留記憶的冷硬載體。 后來上了高中,在整理挑選藝術課上的照片時,混在文件夾里的公交車照片總會讓裴伴忍不住出神想:也許相機里只有公交車和沿途的風景線的程清嘉的世界其實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