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或許是用勁太大,甩開他的時候,左手握著的那一疊病歷資料,也隨之飛散開來。 黎夕顧不上別的,趕忙去撿。她生怕被江聿琛看到了,那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旦被江聿琛知道,所有的東西,只要他要細(xì)查下去,都會一清二白的。 她緊張地一張張撿好,胡亂地塞進(jìn)包里,也沒來得及核對有沒有缺少。當(dāng)她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卻回頭看見江聿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沉郁的黑眸里,充斥著熊熊燃起的烈火。英挺的眉宇,生生擰成一團(tuán)。側(cè)顏深邃,卻醞釀著滔天的怒意。 他的手里,握著一張紙。黎夕大概明白了他怒意的來源——那是她的流產(chǎn)報告單。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那段不長的距離。他卻走的極為漫長,甚至每一步都是用力的:“江黎夕,你懷孕了是嗎?”他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會連名帶姓地叫她。只是這一次,她卻莫名的害怕。他叫她江黎夕的時候,那種口氣,就像是……在叫一個陌生人。 黎夕不想在這一刻表現(xiàn)懦弱,她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是又怎么樣?” “你做了什么?”他惡狠狠地盯住她,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佯裝無所謂:“如你所見不是嗎?我把它打掉了,不需要任何原因。”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扼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隔著衣服,黎夕懷疑,他一定會掐進(jìn)她的血rou里。 “告訴你做什么?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彼|(zhì)問她的時候,她差一點就要袒露出她所有的心跡了。不過,她還是抑制住了所有的情感,冷漠地說:“江聿琛,在我眼里,它就是個孽種。我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不會讓你有選擇的余地。我之所以會選擇來到c市,就是為了一個人偷偷解決它?!?/br> 說它是孽種的時候,黎夕的心都疼地發(fā)抖。 “江黎夕,你真是厲害,比誰都厲害?!苯茶⊥?,眼里燃燒的火光,在逐漸地轉(zhuǎn)化為絕望:“我以為我能改變你的恨的,沒想到……我花了這么多年,依舊改變不了你。” 最后,他聲線蒼白:“江黎夕,我是真的認(rèn)輸了?!?/br> 他松開了她的肩膀,無聲地走開。他放開她的那一霎那,她幾乎就要脫力地倒下去??墒?,她撐住了,她無數(shù)次地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堅強(qiáng)的人。 而這次,她真的做到了。至于心疼,也只能由她一個人承受。 其實,她并沒有去做流產(chǎn)手術(shù)。在醫(yī)生給她打下麻藥的時候,她就后悔了。她從手術(shù)臺上落荒而逃,因為麻藥的關(guān)系,她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逃出手術(shù)室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 身后,還傳來護(hù)士一聲不耐煩的吵嚷:“小姐,如果手術(shù)中斷了,我們是不會退手術(shù)費的。請你好好考慮,過時不候?!?/br> 只是,她還哪顧得上什么手術(shù)。她現(xiàn)在,只想賭一把。用她一生的幸運,賭一次這個孩子的生死存亡。如果輸,她也損失不了多少。如果贏,她就得到了一切。 因為,她實在是舍不得這一條小生命。它才剛剛孕育,她又怎么能拋下他呢。那是連著她和他骨血的孩子,她怎么能舍得拋棄。 她在醫(yī)院長廊里休息了好久,等到麻藥都退了,才走到了醫(yī)生的診室里。她告訴醫(yī)生,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可能性多么微乎其微,她都要試一試。 醫(yī)生眼神鼓勵,給她開了些對胎兒發(fā)育有效的藥物。囑咐了她許多注意事項,才放她離開。 而她撫著小腹出神的時候,就很意外地……偶遇了江聿琛。 那時候,她還傻兮兮地朝著肚子里的那團(tuán)小蝌蚪自言自語:“寶寶,有空mama一定要讓你看看你爸爸。他呀,長得很好看,是一個很好的人?!彼膊恢涝趺葱稳菟皇钦f到他的時候,就忽然沒有了形容詞。 在她還沒有說完的時候,江聿琛就出現(xiàn)了。甚至,她連反應(yīng)時間都沒有。 當(dāng)他拿著報告單質(zhì)問她的時候,她并不是,沒想過解釋。只是解釋又能怎么樣呢?就如同醫(yī)生所說,很有可能這個孩子會是個死胎。 她不想告訴他,她不想讓他陪著她一起,毫無目的的等候。其實,歸根究底,她只是不想讓他……心疼失望罷了。 擁有一個孩子的喜悅,很簡單。但是,但是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太復(fù)雜。這樣的痛,就讓她一個人承擔(dān)就夠了。 畢竟,他曾經(jīng)為她所付出過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她灰心喪氣地想,她把他逼到這副田地。他應(yīng)該……真的是對她再也提不起心了吧。 chapter 54 一周以后,孩子奇跡般地有了胎心。 當(dāng)醫(yī)生宣布給黎夕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從不相信什么喜極而泣,只是這一刻,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從診室出來的時候,黎夕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溫?zé)岬挠|感,里面,住著她的孩子。還是,她跟他的孩子。 在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所有的苦大仇深。也比不上這個孩子的幸福來的重要。她很想跟江聿琛分享這樣的喜悅,只是,她怕他聽到的時候,就不會有她這樣的歡喜了。 畢竟,他真的是對她失望了不是嗎?她曾固執(zhí)地因為仇恨不想跟他在一起,如今,卻有固執(zhí)地因為這個孩子,想要和他再續(xù)前緣。 她凄涼地笑了笑,如果再回去找他,他應(yīng)該會覺得寒心吧。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一定把她想成了那樣的人吧。 其實,她選擇靜默,選擇分離。只是不想讓他,伴著她一起承受痛苦罷了。 皮包里傳來沉悶的鈴聲,黎夕拉開拉鏈,拿出手機(jī)。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源地是:z市。 “喂?!彼q豫了一下,按下接聽。 那方的聲音,聽起來死板而正經(jīng):“喂,您好。是江黎夕小姐嗎?” “是?!?/br> 對方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江聿琛先生的代理律師。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找您商量一下,相關(guān)離婚的事宜?!?/br> “哦?!崩柘嶂亲樱魂囆乃?。但此時,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江黎夕小姐,請問何時有空可以洽談一下嗎?” “我現(xiàn)在住在c市,比較不方便?!彼蝗痪拖胩与x。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來c市找您商量一下。因為,江先生說,希望盡快能夠解決……”律師的聲音也猶豫了一下,大概他也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失婚的女性,未免太過殘忍。 聽律師說他想盡快解決的時候,黎夕的眼眶里就開始發(fā)酸。她沒敢暴露出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不用了,我過幾天可能會回z市,到時候我聯(lián)系你好了?!?/br> “嗯,太好了。麻煩你了,江小姐?!?/br> 律師掛斷電話后,身旁忽然響起一陣?yán)淠纳ひ簦骸八趺凑f?” 律師顫顫悠悠地說:“江小姐說,過幾天她會回z市,到時候會聯(lián)系我,處理離婚的事宜?!?/br> 江聿琛握在手里的黑色簽字筆應(yīng)聲折斷,黑色的油墨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有些突兀:“她可真是厲害。把她逼到絕境,她也能夠這樣絕地地反擊我一回。” 他起身走開,嘴里不甘心地重復(fù)著:“她可真是厲害。” ** 幾天后,黎夕收拾了行囊,回了z市。 回z市并非空xue來風(fēng),是因為李姨的病情又在一次加重。雖然之前做手術(shù)切除了半個胃,但效果甚微。而這一次,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kuò)散至全身。 師兄打電話給她的時候,甚至都帶著哽咽:“黎夕,李姨估計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有空就回來看看……” 當(dāng)時,因為孩子,黎夕不敢有任何的情緒波動。甚至連啜泣的時候,都是壓抑著的。后來,她還是決定回去了,為了李姨,也順便當(dāng)是為了他們的感情的,一次終結(jié)。 沒有任何人歡迎她回家,也沒有任何人為她慶祝。她只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提著旅行箱,走過擁擠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 只是,她沒有發(fā)現(xiàn),從始至終。她的身后,一直都跟著一個男人。黑色的西裝,足以淹沒在人群里。他沒有靠近她,卻一直是一瞬不瞬地跟著她的。 從車站,到公寓門口。 他只在她打開門的時候,默默離去,就如同從無聲息一樣。 黎夕慢慢悠悠地把東西拾掇好之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強(qiáng)忍著嘔吐欲,喝下去。 醫(yī)生說,孩子發(fā)育晚,更要好好的給孩子補(bǔ)補(bǔ)。她也不懂,只能每天給自己灌輸些營養(yǎng)的東西。希望寄居在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能充分汲取她的養(yǎng)料。 臨近中午的時候,黎夕去了醫(yī)院。 四月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春日的溫煦了。陽光照在黎夕的身上,不禁讓她有些疲累地打了個呵欠。近些日子,本就一直嗜睡,這下子更加懶散了些。 醫(yī)院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讓人感覺有些反感。黎夕忍住身體的不適,走近病房。 李姨躺在床上,一只蒼黃的手臂伸在被子外。吊瓶被高高地懸在半空中,另一頭,則是通過手背的血管,一點點地輸入李姨的血液里。 像是感應(yīng)到了來人,李姨睜了睜眼睛。她沒有說話,只是朝著黎夕抿了抿唇。想來,她這樣的身體條件下,想對著黎夕笑,也是一件困難的事吧。 “來了啊……”李姨的聲音孱弱,因為病房極為安靜。黎夕才能聽得出,李姨在說些什么。 “是啊。李姨是不是想我了呢?”現(xiàn)下,黎夕只能忍住心底的悲戚,佯裝出快樂陽光的模樣。 她替李姨將床搖起了些,吱呀吱呀地轱轆聲,在靜謐的房間,顯得格外刺耳。她搬了個凳子,就像小時候那樣,拖著腮幫子,坐在李姨的旁邊。 李姨抬起蒼白的手掌,撫了撫她的發(fā)心。語氣聽起來,也頗為吃力:“不知不覺,黎夕都長這么大了。李姨現(xiàn)在也老了,也到了該作古的時候了。李姨現(xiàn)在,也沒什么愿望了。就是希望你跟孤兒院的一群孩子,都能好好地,就夠了。” 黎夕看著曾經(jīng)慈愛的李姨,變得虛弱不堪。眼睛酸澀,忍不住掉下淚來:“好,李姨。我們都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不好?!?/br> 人在面臨彌留的親人時,總喜歡說一些自欺欺人的話,就好像都能得到寬慰一樣。實則,時時渴求希望,卻越得不到希望。 “傻孩子,李姨老了。總有一天是要走的,現(xiàn)在……不過是提早了罷了?!?/br> “李姨……”黎夕呆呆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之后,把臉埋在病床的棉被里,再也不敢抬起來。 李姨一遍一遍地摩挲著她的發(fā)心,她沒有說話,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在了這一個無聲的動作里。很久以后,她才慢慢悠悠地對黎夕說:“黎夕,這幾日,我總覺得不舒坦。有些事情,總想跟你說說……” “李姨,你想說什么?黎夕在聽呢?!崩柘μ痤^,湊近了一點。 “之前,我讓你恨江霖,恨江家。我覺著,我做的實在是錯。人家不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嗎?我想著,你就把我告訴你的事忘了吧。畢竟,只要你能快樂,你爸媽一定也會高興的。況且……”李姨重重地咽了咽喉嚨,黎夕趕忙去給她順氣。 “況且,我聽人家說,江霖的兒子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你。雖然,我對江家心存芥蒂。但約莫,我覺得如果你能安然一生。有些事情,就當(dāng)做裝聾作啞也好?!?/br> 黎夕沒敢向李姨解釋,她跟江聿琛的事情。或許是太復(fù)雜了,不知從何說起。又或是,她如今依然還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為生理鹽水注入身體,所以,李姨的手掌也倍感冰涼。她小心地碰了碰黎夕的手,說:“黎夕,當(dāng)初教你恨他們是李姨的不好。上一代的恩怨,就當(dāng)是過了吧。死了之后,也沒什么怨念的。自己能過的快樂,才是真的?!?/br> 黎夕沒回答,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黎夕神情哀傷,李姨大概也是察覺到了什么,問她:“他……對你不好嗎?” 李姨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黎夕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 但她也不敢向李姨坦白,她跟他的一切,只能愣愣地說:“他對我挺好的,李姨,你盡管放心好了?!?/br> “真的嗎?”李姨又問了一次。 “真的。”黎夕裝出燦爛的笑容,說。 “那就好?!崩钜讨刂氐貒@了一口氣:“當(dāng)初你離開z市的之前,我就聽說你跟他結(jié)婚的消息。當(dāng)時也不敢說,怕你聽到了也不高興。后來,你突然說要離開的時候,我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問你?,F(xiàn)在你回來了,又聽你說,他對你挺好的,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br> “李姨,不準(zhǔn)說走。小時候,你說好要一直陪著黎夕的?!崩柘ρb作賭氣的樣子,聽李姨說安心離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心痛極了。 以前,盧卿一聲不吭地走了。她都來不及向她道別,現(xiàn)在,李姨也要走了。她真的覺得,好疲倦好疲倦。 “傻姑娘,人老了,總會死的?!?/br> “不管,就是不準(zhǔn)。”黎夕抱住她的手臂,像是個不肯撒手的孩子。 “都結(jié)過婚的人了,怎么還能這么耍小孩子脾氣?!崩钜痰哪樕希阎葠鄣男v。 “不管,就這樣了……”黎夕任性地說著,只是不自覺地,眼淚就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