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記者們也以為孔威是嫌疑人。”我搖了搖頭，說，“消息不算太靈通。這也是逼著我們盡快破案啊。”

    第二天清早，師父打電話喊我們起床，驅(qū)車趕赴現(xiàn)場。車上，師父告訴我們偵查員對孔威的詢問結(jié)束了，并簡單把詢問得知的情況告知我們。

    孔威被捕的時候，面露驚慌和不解，從偵查員的經(jīng)驗來看，他確實不像殺人兇手。當(dāng)孔威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經(jīng)死亡后，先是驚愕，再是號啕大哭。同時失去父親和妻子的他，整整哭了一個小時，才勉強穩(wěn)定住情緒，開始訴說案發(fā)當(dāng)天的過程。

    案發(fā)當(dāng)天上午七點，孔威就接到了小蔡的電話。小蔡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恐，結(jié)結(jié)巴巴表達出的意思就是早晨發(fā)現(xiàn)孔威的父親沒氣兒了，身體都硬了。

    孔威從小是被父親拉扯大的，一聽到這個消息，懷疑是小蔡沒有照顧好父親，或是故意害死了父親，于是要求小蔡不準動尸體，老老實實待在家里，自己立即買了火車票趕回青鄉(xiāng)。

    孔威回到青鄉(xiāng)，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了。在父親的尸體旁慟哭了一會兒后，孔威就注意到了床頭柜上的注射器。他認為很有可能是小蔡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親，于是，就上去打了小蔡兩個耳光。但這次小蔡的反應(yīng)非常激烈，稱半年以來，自己盡心盡力照顧老孔，到頭來卻要擔(dān)上這么個責(zé)任，甚至扯斷了電話線，拿電話砸壞了空調(diào)?？吹叫〔痰募ち曳磻?yīng)，孔威頓時覺得心虛，但是怒氣依舊無法平息，于是摔門而出。到附近網(wǎng)吧對付了一夜，想明白了小蔡可能真是冤枉的。于是今天一天他都在市區(qū)的殯儀服務(wù)商那里咨詢殯儀事宜。

    “孔威今天一天都在到處咨詢殯儀事宜?！睅煾刚f，“這個都查實了?！?/br>
    “那他摔門走的時候，門關(guān)好了沒？”我問。

    “孔威自稱是記不清了?！睅煾刚f。

    “看來，又被我們推斷中了?！蔽艺f，“還真的應(yīng)該是有人溜門入室。”

    復(fù)勘現(xiàn)場是法醫(yī)的一項重要工作，就像是答題答不上來，過一段時間再看，可能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到現(xiàn)場后，我發(fā)現(xiàn)林濤和青鄉(xiāng)市公安局的痕檢員們早已在現(xiàn)場。

    “這小子昨晚是睡好了。”我笑著向圍在現(xiàn)場東側(cè)臥室床邊的痕檢員們走去。

    林濤神采奕奕地拿著一個多波段光源，往床上照射。

    “有發(fā)現(xiàn)嗎？”我問。

    林濤點點頭，說：“有的。你先看看女死者穿的鞋子。”

    我低頭望去，床邊地上整齊地放著一雙女式?jīng)鲂?。涼鞋的鞋底和?cè)面沾有淡淡的黃色泥巴。

    “這鞋子怎么了？”我問，“案發(fā)前一天下雨了，她在院子里的菜地上勞作的話，肯定會沾有泥巴?！?/br>
    “再結(jié)合床上的痕跡看?！绷譂噶酥复采系臎鱿醒搿?/br>
    師父也湊過頭來看，說：“不用特殊光源看還真看不到，這是蹬擦痕跡吧？”

    林濤說：“是的，昨晚就發(fā)現(xiàn)了，但不確定，早上又來仔細看了看，而且取材回去顯微比對?？梢钥隙ㄟ@是蹬擦痕跡，而且是這雙女式?jīng)鲂?。?/br>
    “如果這樣，”師父臉上洋溢出自信的微笑，“我心里的疙瘩就解開一半了?！?/br>
    5

    “究竟是什么疙瘩？”我的好奇心又被師父吊了起來。

    師父戴上手套，從物證箱中拿出小蔡生前穿著的衣服。一條白色的睡衣模樣的連衣裙和一條白色短褲，都已經(jīng)被完全撕碎了。

    “床上有小蔡穿鞋蹬踏的痕跡，對吧？”師父說。

    我說：“是啊?！?/br>
    師父說：“說明了什么？”

    我想了一下，說：“我知道了，您說的是，小蔡被侵犯的時候，是穿著鞋的?！?/br>
    “對啊，”師父說，“她是穿著鞋被按在床上遭受了侵犯，但是為什么鞋子會整齊地擺放在床邊呢？”

    “兇手為了脫她衣服，所以脫了她的鞋子？”我說。

    “你覺得衣服已經(jīng)被撕成了這樣，還需要脫鞋子嗎？”師父抖開已經(jīng)被完全撕裂的衣服說。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即便是沒有撕碎衣物，脫這樣的衣服也不需要脫鞋子?！?/br>
    “你對脫衣服很有研究啊?！贝髮氃谝慌哉{(diào)侃。

    師父瞪了大寶一眼，說：“嚴肅點兒。既然不需要脫鞋子就能完成整個強jian、殺人的過程，那么兇手為什么還要脫死者的鞋子？”

    “是啊，關(guān)鍵是死者身上的抵抗傷并不太多?！蔽夷闷饹鲂戳丝凑f，“這種老式的鞋子直接脫還不太好脫，鞋子的扣襻是打開的。說明兇手是先解開鞋子扣襻，再脫下死者的鞋子。如果這樣，兇手就沒有其余的手去控制死者?！?/br>
    “兇手脫鞋的時候，死者已經(jīng)喪失了抵抗能力。”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強jian造成的損傷是有明顯生活反應(yīng)的，這說明兇手是完成了強jian、殺人行為以后，才去脫死者的鞋子的，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奇怪的多余動作。”

    “所以我說疙瘩只解開了一半?！睅煾刚f，“去殯儀館，復(fù)檢尸體?！?/br>
    車上，我忍不住問師父：“我們檢驗尸體的時候，并沒有在死者的腳上發(fā)現(xiàn)什么痕跡、損傷啊。而且昨天晚上我還仔細看了照片，死者的腳并沒有什么異常?！?/br>
    “別急，”師父擺了擺手，“如果是輕微損傷，可能并不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但是尸體經(jīng)過冷凍以后，會有顯現(xiàn)損傷的作用。”

    我點頭認可。確實在很多案例中，都是通過冷凍，發(fā)現(xiàn)了尸體上原先并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損傷。在《中國法醫(yī)學(xué)雜志》上也曾刊登過《利用冷凍顯現(xiàn)尸體損傷》的論文。

    一路無語，我們很快來到了殯儀館停尸間。

    在滿耳的冰箱壓縮機轟鳴聲中，我們找到了停放小蔡的尸柜。尸體剛被拉出來，我們都同時注意到了小蔡腳趾部位的損傷。

    “居然真的有損傷！”我驚訝地喊道。

    “第一次尸檢，我們就該發(fā)現(xiàn)的?！睅煾复魃鲜痔?，用止血鉗刮擦著損傷位置，“有輕微的表皮剝脫，可是初次尸檢時因為和周邊皮膚顏色一致，所以沒有能夠發(fā)現(xiàn)。”

    我用止血鉗夾起一個酒精棉球擦拭著損傷部位，幾處微小的表皮剝脫逐漸顯現(xiàn)出來。

    “這是瀕死期的損傷啊?！蔽艺f，“有表皮剝脫，但是沒有明顯的出血跡象，只有極其輕微的皮下出血，屬于瀕死期損傷特征（瀕死期的損傷指的是人已處于腦死亡的階段，但此時部分組織細胞還沒有死亡，所以會呈現(xiàn)出少量的生前損傷特征。）。”

    “那就說明我們推斷正確了?！睅煾刚f，“小蔡在被扼頸窒息死亡后，機體細胞仍處于短暫的存活期。兇手就在這個時候脫下小蔡的鞋子，在她的腳上形成了這樣的損傷。你們看看，致傷工具是什么？”

    “多處損傷整齊排列，單個損傷長不足零點五厘米，寬不足一毫米?！蔽业募沽和蝗粵隽艘幌?，“是牙??！”

    “強jian殺人以后，咬她的腳？”大寶瞪大了眼睛。

    “沒見過吧？”師父說，“我也很少見到，是戀足癖。”

    “可是我聽說，戀足癖是只對腳有興趣，對其他部位沒興趣的。”我說，“這個案子有強jian行為啊?！?/br>
    “你說得對?！睅煾刚f，“不過性倒錯心理因為個體差異而多種多樣，有的戀足癖也會和別人發(fā)生性行為，有的戀童癖、戀尸癖也會和正常人發(fā)生性行為。這一種戀足癖，在強jian后并不能完全得到性滿足，而要通過戀足來繼續(xù)獲得性快感?！?/br>
    師父頓了頓，轉(zhuǎn)頭對林濤說：“我看這個損傷有條件提取牙模，和dna一樣能作為證據(jù)使用?！?/br>
    林濤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拿出電話通知市局痕檢同志攜帶提取牙模的工具盡快到殯儀館來。

    專案組里，師父公布了我們之前的所有工作，并圈定了偵查范圍：“顯而易見，這是一起溜門入室實施強jian殺人的案件。兇手應(yīng)該是一名性心理變態(tài)患者，更詳細地說，是一名戀足癖患者。這樣的人，平時會喜歡看別人的腳，喜歡別人的襪子，甚至希望別人來踩踏他。至于偵查范圍，應(yīng)該圈定在附近村落?！?/br>
    “為什么不是本村的人所為？”劉支隊問出了我的心聲。

    “要說依據(jù)，不是很充足?！睅煾刚f，“可能是直覺吧。我覺得如果是本村的人，想實施強jian，總會找到機會，比如白天小蔡出門、回家的時候。如果是外村人，過多在本村停留，就會引起村民的注意，那么他就只會在夜間尋找機會。我們知道，小蔡為人謹慎，夜里都是緊鎖門窗的。相對于因為孔威的一次疏忽，湊巧就被犯罪分子抓住機會的觀點，我更愿意相信是兇手晚上經(jīng)常在現(xiàn)場附近徘徊，才抓住了這個機會?！?/br>
    “那好吧，”劉支隊說，“重點查鄰村、夜間會經(jīng)過現(xiàn)場或是經(jīng)常在現(xiàn)場附近徘徊的，可能有戀足癖的青壯年男性。同時小部分警力查本村的人。有了戀足癖這個線索，我相信我們的命中率會很高的。有dna作為證據(jù)，不怕沒有辦法甄別犯罪嫌疑人?！?/br>
    “我有個線索?！币幻爡^(qū)派出所民警舉手說。

    “說?！睅煾秆劾镩W爍著希望的光芒。

    “我們所半年前處理過一個小孩，是案發(fā)現(xiàn)場隔壁村的?！泵窬f，“因為有人抓住他在偷女性內(nèi)衣，被當(dāng)作色狼扭送到我們派出所的。當(dāng)時我還在奇怪，繳獲的贓物里，除了女人的內(nèi)衣，還有襪子?！?/br>
    “小孩？有多??？”師父問。

    “十五歲?！?/br>
    “不太可能吧？”劉支隊說，“現(xiàn)在小孩都這么早熟？”

    師父看了劉支隊一眼說：“怎么不可能，如果不計劃生育，三十歲當(dāng)爺爺也很正常。十五歲，完全可以具備性能力。”

    “我覺得很有可能?！蔽艺f，“死者身上的約束傷不重，甚至涼席上還有大面積的蹬擦痕跡，說明兇手的約束能力有限。如果是身強力壯的男人，約束傷會重很多?！?/br>
    “看來，這個小孩不僅有戀足癖，還有戀物癖啊。”師父默認了我的觀點，“這個孩子什么情況？有晚上出門的條件嗎？”

    “有?！泵窬f，“從小父母都不在身邊，爺爺奶奶帶大的。奶奶前兩年死了，爺爺也沒能力管他，天天逃課，在外游蕩。”

    “抓人！”劉支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師父帶著我、大寶和林濤一起坐在審訊室隔壁的監(jiān)控室里，看著電腦屏幕里那個正在接受審訊的眉清目秀的男孩。

    因為dna和牙模都比對無誤，偵查員有了信心。沒過幾個回合，在偵查員步步緊逼的攻勢下，男孩就敗下陣來。

    “我沒想殺死她。”男孩在抽泣，“我一直喜歡她，喜歡了好久，可是她不認識我?！?/br>
    “你怎么會喜歡她？”偵查員說，“你經(jīng)常見到她嗎？”

    “這幾個月來，我一想她，就會爬墻頭翻到她家院子里，隔著防盜窗，從窗簾縫里看她，她的腳好美，真的好美。”

    師父看了眼林濤，林濤會意：“如果在墻頭找到他的痕跡物證，就更是鐵案了，我現(xiàn)在就去翻墻頭?！闭f完，林濤拎著箱子走了。

    “說一說那天晚上的事情吧?！眰刹閱T說。

    “那天晚上，我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上著上著就想起她了，于是我就溜達到了她家附近。”男孩說。

    “沒想到她家的院門是虛掩著的，我心想不用我翻墻了，我就走了進去?！蹦泻⒉亮讼卵蹨I，接著說，“走進去以后，我從窗戶里看見她正靠在床頭哭，我心里著急，就推了一下她家的房門，沒想到就推開了。我走進去想安慰她，沒想到她看見我，就大聲喊叫，還拿一旁的掃帚打我。她越這樣我就越興奮，于是我就把她按倒在床上，捂她的嘴，掐她的脖子。”

    “你是想強jian她嗎？”偵查員問。

    “開始不是，開始只是想讓她別叫。”男孩說，“可是我感覺到她的腳不停地蹬到我的腿肚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就……”

    師父拍了拍正緊攥著拳頭的我的肩膀，站起身來打開監(jiān)控室的大門：“走吧，后面不用聽了，和我們分析的一樣，知道你最恨強jian犯?！?/br>
    我也站起身來，狠狠地看了眼監(jiān)控里這個男孩，搖了搖頭，和大寶一起走出了監(jiān)控室。

    “案件破了，你們就沒什么感言嗎？”師父說。

    “那個……師父好厲害。”大寶在拍馬屁。

    “我說對這個事件有什么感言?！睅煾赣值闪艘谎鄞髮?。

    大寶說：“哦，那個……那個……要關(guān)注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br>
    “十五歲，判得不會多重，只希望他的這種性心理障礙能夠得到糾正。”

    師父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你看呢？我知道你是不會同情強jian犯的?！?/br>
    我點點頭，故作深沉地說：“原來美麗也是一種罪。”

    第五章 無臉少女

    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或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

    ——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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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法醫(yī)來說，工作上的事情，就沒有什么好事。不是有人受傷，就是有人去世，所以我們總會期盼自己能夠閑一些，法醫(yī)閑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但在這個特別的夏天里，法醫(yī)科卻迎來了一件工作上的好事，這讓全科人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