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宋微道:“不知道我的行李在哪里?麻煩大哥幫我取身衣裳。還有,能不能拿點吃的來?”反正東西都被這幫人里外仔細搜過了,說不定比自己還熟。 秦顯應(yīng)了,轉(zhuǎn)身出去,非常體貼地帶上了門。 宋微扶著桌子坐下,不敢坐實了,半邊屁股貼著凳子沿兒,心里連聲暗罵“禽獸”。然而不可否認,“禽獸”的床上功夫頗為不錯,伺候得也并非不爽。事已至此,當他是個臨時火包友,也沒什么大不了。 桌上有現(xiàn)成的茶具。宋微倒了杯冷茶,喝一口,更餓了,拼命分神想事情。 這一世還不到二十歲,眼前的糟心事,看起來似乎麻煩,卻未必會持續(xù)太久。之前的遭遇,純屬中了霉神彩票。等這一篇什么時候翻過去了,再穩(wěn)當點兒找個厚道的女人試試。畢竟這個年代,不厚道的男人到處是,不厚道的女人終歸是少數(shù)。上外邊亂勾搭恐怕不敢了,可一想到正兒八經(jīng)說媒看親,跟個不認識的女人過日子,天天柴米油鹽,生了孩子還要管吃喝拉撒,宋微心里又有點膈應(yīng)。他知道,那種生活,也并不真是自己想要的。 心里想著有的沒的,秦顯敲門進來,雙手呈上衣服,然后又出去了。過了一陣,才再次敲門,領(lǐng)著旅舍伙計進來擺飯,這時宋微已經(jīng)把衣裳穿好了。 宋微拿起筷子,不等那侍衛(wèi)告退,開口問道:“大哥怎么稱呼?” 秦顯很意外,轉(zhuǎn)念一想,這漂亮小伙子似乎壓根就不知道“拘謹”兩個字怎么寫??此Φ糜H切純凈,而且瞧小侯爺?shù)囊馑迹@一路還要帶在身邊,便答道:“小人秦顯,是侯爺身邊侍衛(wèi)?!?/br> 宋微順口往下問:“秦大哥吃了沒有? 秦顯沒料到他第二句是這個,一愣:“?。俊?/br> “沒吃的話也吃一口?這么多我也吃不了,秦大哥別嫌棄?!?/br> 秦顯趕忙道:“不、不會,我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宋微餓得很了,立刻埋頭大吃。吃了幾口,略停一停,選了樣看著最有食欲的菜,把白飯倒進去,和弄兩下,整張臉幾乎趴到大碗里,直接用筷子往嘴里扒拉,嚼都不帶嚼的,就這么往下咽。 秦顯本來都準備出去了,被他如此豪放的吃相嚇一跳,幾乎比軍營里漢子們都來得粗魯。瞧得兩眼,竟也不如何難看,無端覺得像只沒吃飽的小獸崽子,就是可憐。 “宋、宋公子,你喝口湯,小心噎著?!鼻仫@替他倒了碗湯放在邊上。 “唔,謝……謝謝?!彼挝⒌却笸胍娏说祝盘痤^來,嘴唇邊上掛著一圈菜汁飯粒,端起碗“咕咚咕咚”喝湯。最后長吁一口氣,舔舔舌頭,擦擦嘴,感嘆一聲:“哎,餓死我了?!比缓笥殖粤税胪氩耍琶瞧な展?。 秦顯問:“宋公子吃好了?我叫伙計進來收拾?” “嗯,好。”宋微打個嗝兒,“秦大哥,你知道嗯昂,就是我的毛驢,在哪兒?有人喂食沒有?” 秦顯被“嗯昂”兩個字驚了一下,忍不住就笑了。還以為他醒來會問小侯爺去向,沒想到人家問的是毛驢。又想起昨日晚間這位宋公子的壯舉,那笑就有點止不住。咧著嘴道:“公子的毛驢就在旅舍后邊廊廄里,已經(jīng)吩咐伙計按時投喂草料?!?/br> 宋微站起來:“秦大哥,我能不能去看看嗯昂?” 秦顯望著他晃晃悠悠的樣子,為難道:“一定要現(xiàn)在去?不如明日再去?” “我已經(jīng)兩天沒見著它了。這家伙,一天看不到我都要暴躁,我也想它得緊。秦大哥不放心的話,勞煩一起去?” 亮晶晶的眼睛沖著自己眨巴眨巴,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想想也沒什么,秦顯點頭道:“好,我跟你一起去?!?/br> 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走到后院廊廄。宋微一出現(xiàn),嗯昂就撒著歡兒蹦達,“嗯昂嗯昂”地叫。要不是有繩子拴著,早就撲上來了。宋微走過去,抱住驢腦袋親熱,嘴里嘟囔:“嗯昂,還是你好。”摸完了頭,接著摸肚子,絮絮叨叨,“我不在,沒人給你送宵夜吧?看餓瘦了沒有?是不是只有我對你最好?” 撐著柱子彎腰,去取草料。秦顯看他那副弓不下去的艱難模樣,連忙抓了一把遞過來。宋微道過謝,站著給嗯昂加餐。一人一驢似乎交流無礙,秦顯不覺好笑。心想這小伙子心地其實不壞,并非真正jian惡之徒。 宋微喂了草,又給嗯昂順毛。這時天色已然昏黑,廊廄里再無別人。宋微沖秦顯道:“秦大哥,你要有事忙去吧,不用陪著我耽誤工夫?!币娗仫@搖頭,苦笑一下,“你看我這樣兒,還能跑么?除非不要命了。再說小侯爺連我娘都認得了,我還往哪兒跑去?” 秦顯不好答話,只搖搖頭:“小侯爺吩咐照顧宋公子,此乃秦顯分內(nèi)事。” 宋微繼續(xù)苦笑,帶出幾分嘲諷:“照顧?秦大哥是好人,確實很照顧我。不過小侯爺?shù)囊馑?,難道不是要秦大哥看住我么?” 秦顯不作聲。 宋微道:“秦大哥,不知你們小侯爺,一般對我這樣的,怎么處理?” 秦顯心想,以前哪里遇上過你這樣的。困惑道:“宋公子什么意思?我不明白?!?/br> 宋微看著他,目光清澈又坦蕩:“就是像我這樣,他認為犯了錯,又被他弄上床的人,小侯爺是個什么態(tài)度?有慣例沒有?把犯了錯的人弄上床,這個我領(lǐng)教了,當然長相大概要過得去。然后就是,弄上床能不能抵消錯誤呢?上幾次、上多久,在他心里,可以多大程度上抵消錯誤?還是說上床歸上床,錯誤歸錯誤,兩碼事分開算?又或者到最后,上床也變成一個錯誤,兩樁罪一塊兒算?想來這也不是什么秘密,秦大哥若是能說,好歹叫我心里有點兒底。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不琢磨還好,一琢磨……就怕得厲害?!?/br> 秋風蕭瑟,吹得頭發(fā)亂飛。宋微故作輕松,秦顯卻聽出了自傷凄苦意味,差點就忍不住把真相漏出來。心里又想,這小伙子也真夠倒霉的,昨晚才被抓到,今早西都的消息就來了,崔貞主仆雖然依舊在逃,金印玉冊卻有了下落。小侯爺不讓說,那心思不是明擺著么。 沉默一會兒,才道:“小侯爺?shù)乃绞?,我們做下屬的豈敢妄言。宋公子不要擔心,小侯爺不會為難公子的?!?/br> 宋微目光灼灼,反問:“我為什么不擔心?” “其實……小侯爺最講是非,賞罰分明。宋公子并沒有……并沒有什么大錯,相信小侯爺心中自有明斷?!?/br> 宋微依舊看著他:“秦大哥是這樣覺得么?謝謝秦大哥安慰我?!?/br> 秦顯卻不再看他:“馬上天黑了,宋公子回去吧?!?/br> 兩人還回獨孤銑的房間,宋微問:“我能去自己房間住么?” 秦顯回答:“宋公子的房間昨晚玄青上人已經(jīng)退了,須等小侯爺回來再做定奪。” 宋微頹然道:“算了?!币膊还芮仫@還在屋里,脫了鞋子往床上一倒,閉上眼睛。還沒想出更多眉目,就因為太累,真的睡著了。 ☆、第〇一七章:咫尺相看遠忽近,晨夕共對拒還迎 第二天宋微起來的時候,獨孤銑又出門公干去了,這回換了牟平留守旅舍。牟侍衛(wèi)對宋公子態(tài)度更客氣,卻更不容易套話。宋微知道他是侍衛(wèi)首領(lǐng),心里便想:能當頭兒的人到底沒那么實在。牟平直接把他行李送進了小侯爺?shù)姆块g,宋微沒說什么。這一天睡睡懶覺,整理整理東西,剩下的時間都在跟嗯昂廝混。 晚上,獨孤銑帶著秦顯回來,一起吃了飯。兩個侍衛(wèi)留下跟小侯爺談公事,宋微覺得自己不該在場,發(fā)現(xiàn)沒人趕,大搖大擺趴在床上養(yǎng)神。外間跟臥室就隔了一道簾子,說話聲聽得清清楚楚。宋微聽了一會兒,也就聽出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這獨孤小侯爺此番南下,乃是領(lǐng)了汛期巡方的皇差。他們在虞城停留,是在等候一位晚到的巡方正使歐陽大人。不過小侯爺也沒閑著,每日里帶著手下在虞城內(nèi)外轉(zhuǎn)悠,暗地視察,了解民情。下一站,也是此次巡方的最后一站,乃交州南端重鎮(zhèn)順城。之后為期半年的汛期巡方就算圓滿完成任務(wù),該回京復命了。巡方使一共有若干路,除卻入蜀的使者,這一路是行程最遠,也最辛苦的。 三個人的對話正經(jīng)到不能再正經(jīng),宋微聽了一會兒,便得出結(jié)論:憲侯府的小侯爺作為一名臣子,雖然有點公私不分,能力和責任心還是不缺的。 中間偶爾沉默,或者發(fā)出悉窸窣窣展開紙頁的聲音,宋微便知道,這是不能讓自己聽見的內(nèi)容出現(xiàn)了。 主仆三個說到很晚。宋微因為要跟獨孤銑當面交涉,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聽到牟平跟秦顯告辭,趕緊掙扎著爬起來,坐在床沿。 獨孤銑洗漱完畢進來,看他坐著,頗有些吃驚:“還沒睡?” 通過兩天的仔細觀察,宋微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獨孤小侯爺在很多生活細節(jié)上其實非常隨意。比如他很少讓下屬伺候起居。由此可見并非那種長于深宅大院、婦人之手的富貴公子。對于自己,除了某個時候十分惡劣,其他時間都挺正常,就像對待普通熟人一般。既不會故意擺架子,也不會特地找茬捉弄。 宋微心里真正驚訝的,是他竟然毫不介意跟自己同床共枕,這說明很多問題。第一,他不是個對近距離接觸很敏感的人。第二,他可能經(jīng)常性地換床伴,所以對身邊躺的是誰根本不在意。第三,他不怕被人暗算,這一點應(yīng)該出自其對自身能力和功夫的極度自信。 綜上所述,宋微開始覺得,玄青和秦顯對獨孤小侯爺?shù)脑u價,某種程度上也許是符合實際的。他應(yīng)該不是,或者不完全是,一個小肚雞腸、蠻橫變態(tài)的男人。他看上自己,是因為好色。以此為前提,未必不能心平氣和地講講道理。何況現(xiàn)在想來,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實在太過不堪,多少也算自作自受。 宋微心里琢磨著,沒來得及答話,面上露出一種坦然且略含期待的表情來。 獨孤銑邪邪一笑:“嗯?怎么,這是好了?再來一場?” 宋微回過神,搖搖頭:“小侯爺神勇無敵,小人可招架不住了。”嘴里說著諛詞馬屁,神情語調(diào)卻平淡之極,仿若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接下來態(tài)度變得恭敬而誠懇:“小侯爺,我能跟你商量商量么?” 獨孤銑心想這小子可真有意思,抱著胳膊問:“你有什么資格跟我打商量?” “小人當然知道沒資格跟侯爺打商量。但想著天理不外乎人情,心中有話,小侯爺聽不聽、允不允當然全看恩典,小人說不說,卻是自己的事,所以才大著膽子,跟小侯爺打商量?!?/br> “你說說看。” “我聽得小侯爺此行另有公務(wù)在身,我這個身份跟著,想必既尷尬又麻煩。不如擱在虞城監(jiān)牢里寄放些時日,待侯爺公務(wù)結(jié)束,再同行返回如何?” 獨孤銑萬萬料不到他會給出此等建議,皺了皺眉:“我把你擱虞城監(jiān)牢里做什么?”看著宋微,“你寧肯去監(jiān)牢里待著,也不愿跟著我?”瞇起眼睛,“還是說,與其被我一個人干,你更喜歡去那種地方被很多人干?” 宋微也不生氣,只道:“小侯爺覺得這辦法不好?先前我說過,請虞城府衙公差押解我回西都,小侯爺也沒答應(yīng),想來是信不過外人??煞駝跓┱覀€信得過的把我先行押送回去,收監(jiān)候?qū)?,不是方便許多?” 獨孤銑不耐煩起來:“讓你跟著就跟著,哪這么多廢話?這時候哪里分得出人手送你?” 宋微不說話了,撐著床沿發(fā)呆。看慣了他飛揚跋扈的樣子,突然沉靜下來,眉眼低垂,身形單薄,無端就叫人覺得凄涼孤單。 獨孤銑道:“行了,別啰嗦,睡吧?!?/br> 宋微往床里邊縮了縮,好似在騰地方出來給他躺下睡覺。昨夜獨孤銑回來的時候,他早就睡死了。小侯爺爬上床,順手把人翻過來撩起衣裳又看又摸,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合適。這會兒宋微醒著,再要往床上爬,忽然就覺得有點不對。他懶得去分辨到底哪里不對,硬壓下心頭詭異感覺,原本要直接睡覺,結(jié)果卻莫名地在床邊坐下了。 宋微依舊低著頭,目光偷偷從頭發(fā)縫隙往外窺看。見了獨孤銑的反應(yīng),心里更加有底。似乎無意識地抓了抓床單,一副緊張又膽怯偏不肯讓人看破的樣子:“小侯爺,我這里你都搜過了,確實沒有。我自問清白,信不信全在你。冒昧問一句,難道貴府丟失的東西,到現(xiàn)在一點其他線索都沒有么?” 獨孤銑搖頭:“沒有。”過得片刻,又道,“東西要是找到了,我還揪著你做什么?!?/br> 他本來絲毫不覺得瞞著宋微,借偷竊嫌疑拿住對方有什么問題。這時看他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心下忽然有些不忍。然而他私行方面隨心所欲慣了,又正在興頭上,反口放人卻是不可能。 “這么說,崔貞也還沒抓到?” “沒有。正在追捕?!?/br> 這回獨孤銑顯出一臉便秘的表情來。宋微暗笑,心想:這女人好厲害。早知如此,當初要是跟著她跑,現(xiàn)在不定在哪里快活呢。 口里卻越發(fā)小心翼翼:“小侯爺,來日若抓到崔貞主仆,可否容我做個證人,將功贖罪?當日我會找她,實是誤把她當作了大家孀婦。貴府一年半載都沒個男主人在,仆從上下也無人提點我。否則,小侯爺勿要見怪,否則以我這樣的性子和膽子,怎么敢惹此等天大的麻煩?我等螻蟻小民,對上公侯府第,能是個什么下場?就算我自己不在乎,難道不怕害了娘親么?小侯爺你是明白人,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你一定聽得出?!?/br> 獨孤銑斜眼把他看了一陣,冷哼一聲:“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有什么關(guān)系?你自己蠢,還要指望旁人聰明,來洗了你這愚蠢的罪過?” 這話戳得宋微骨頭都是疼的。哽了哽,聲音更軟了:“小侯爺說的是,搞到這個地步,都怨我自己蠢。只是……不知道我娘怎么樣了……我能給她寫封信么?” 獨孤銑點頭:“可以?!鳖D了頓,又添一句,“跟公文一起交給官驛,半個月之內(nèi)能到你娘手里?!彼坪踝约阂膊恢罏楹我磉@一句,說完就沒話了,突兀冷場。 宋微似乎無所察覺,道了謝,慢慢從床上爬下來,走到外間。桌上就有文房四寶,他坐下磨墨,獨孤銑也出來了,在另一邊坐著。 墨磨好,宋微提起筆,用回紇文寫了“娘親”兩個字,停下。后邊該怎么寫呢?籠統(tǒng)了只會讓人瞎猜,反而更擔心,詳細了又怕看出破綻,時間也不允許。手腕懸在半空,筆尖墨汁滴在紙上,暈出一團黑漬。宋微心中糾結(jié),看那罪魁禍首就在旁邊狀似無聊地坐著,便不想讓他太好過。稍加醞釀,鼻子一酸,眼圈一紅,豆大的淚滴連招呼都不帶打的,“啪嗒”“啪嗒”就掉下來了。 “哎,你這是……哭什么???” 眼淚在獨孤小侯爺面前,一貫是沒什么作用的。但他本來就有點心虛,被宋微這一哭,倒生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來。想起當初在蕃坊被他母親好一頓數(shù)落,記憶猶新,可見這對母子平日感情極好。情不自禁伸了伸手,立刻又縮回去,硬著口氣道:“寫幾行字,給你娘報個平安,也就是了?!?/br> 宋微放下筆,一邊抽噎一邊拿袖子擦眼淚,衣袖濕了一大塊,才止住勢頭。默默把上面廢了那張紙撕掉,重新開始寫。 “娘親,收到這封信,你就知道兒子我一切都好。兒子隨同穆七爺一路到交州,七爺非常照顧我……”把大致經(jīng)歷簡述一番,卻沒提被獨孤小侯爺捉住的事,只說路上交了朋友,與穆家商隊暫時分開,最后道:“娘親多保重,兒子很快就能回家?!?/br> 忽聽獨孤銑道:“話別說太滿,什么時候能回西都還說不準?!?/br> 宋微大驚:“啊?” 獨孤銑挺得意:“我看得懂回紇文,別妄想在我面前?;ㄕ??!?/br> 宋微怒了:“我給我娘寫信,你看什么看!”他眼睛腫著,淚痕未干,這一嗓子嚷出來,不像生氣,倒像撒嬌。 獨孤銑板起臉,冷冷道:“你別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你寫什么都得我看過,才能交官驛送出去。” 宋微瞪他一眼,低頭落款。寫完了,把信箋遞過去,又瞪一眼。 獨孤銑不懷好意地笑了:“你再瞪一下,今晚上就別想睡覺。” ☆、第〇一八章:放歌聲豈無哀樂,著意情須多轉(zhuǎn)折 獨孤銑候了七八日,歐陽敏忠終于到了。不比他主仆三人快馬輕裝,巡方使一行車馬隆重、仆從眾多,本就慢了不少,又趕上連日下雨,道路泥濘,更加行進不便,故此來得比預計晚了好幾天。 正副使偷偷碰了個面,小侯爺看歐陽大人疲憊又狼狽,約定第二天詳談,便告辭了。午后剛下過一場陣雨,這時還不到黃昏,空氣清新,天色卻依然陰晦。接下來沒什么緊要事,獨孤銑干脆帶著牟平返回旅舍。 虞城是一座充滿了南疆特色的美麗城市。翠綠色的植物高大茂盛,即使已經(jīng)九月晚秋,也絲毫不見衰敗之象。除去滿城金桂,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在這個季節(jié)里飄香吐艷。夏人之外,更有南蠻各族于城中往來,奇裝異服五彩紛呈,饒是獨孤小侯爺與麾下侍衛(wèi)見多識廣,也看得頗有興致。獨孤銑打馬信步,忽然想起宋微從第三天起,就一直用各種方式向自己爭取在城里游逛的機會。或明目張膽哀求,或旁敲側(cè)擊暗示,每次被拒絕,也不見很難過,只是過不多久,換個法子又開始sao擾自己,不厭其煩。 嘴角揚起,不知何時噙了一絲笑意。心想此地河道渠溝主要在城外,估計歐陽敏忠不會在城里待太久。離城之前找個合適的時機,把那小子帶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吧。擱旅舍拘了這么些天,簡直渾身都是待不住的猴性。為了能出門放風,在床上表現(xiàn)得又乖又辣。要不是自己定力非凡,早就被他枕邊風放倒了。想到這,獨孤銑心里有點兒發(fā)熱,甚至隱約想著回程時不妨繞道西都,把那樁糊涂舊案作個了結(jié),然后將人帶回京城去。他要舍不得他娘,一并安置了也沒什么。 因為沒有另外去辦事,回到旅舍的時間就比平時早。才進大門,便見中廳聚滿了人,“咚咚咚”的鼓點傳來,催得人不由自主就要加快腳步。猛然一陣叫好聲,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好不熱鬧。 “南鄉(xiāng)客棧”是虞城最大的旅舍之一,平素多數(shù)時候客滿。而且前堂餐廳對外開放,雖然比不得專門的酒樓飯店,卻勝在物美價廉,因此一向很熱鬧。尤其快到飯點的時候,更是濟濟一堂。不過獨孤銑還從沒見過眼前這般里三層外三層的情景,瞧這意思,像是在看什么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