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如呢喃的一聲喟嘆，從靜謐的空氣中入水，再順漾起的水波鉆入時九柔的耳孔里，直麻得時九柔圓潤服帖的鱗片翻炸起來。

    養(yǎng)她？信了你的鬼喲。

    時九柔確確實實穿進了一本書里，而書里的角色性格劇情早已固定。

    雖然因為點意外她沒有被太子送給凌綺雯，但書里面時九柔的原身就是因為眼前這個說著養(yǎng)她的男人才慘遭“酸菜魚酷刑”的。

    時九柔，可真不敢信。

    不過作為一條不能說話的魚寵，應(yīng)該說作為一個能屈能伸的大女子，她該縮頭就要縮頭，從心保命。

    于是，時九柔裝作歡快地轉(zhuǎn)了個圈圈，竭盡全力地作出諂媚的神態(tài)，振尾上下蹦跳，再低低躍出兩下水面。

    活似一只水中狗腿子。

    太子眉梢上染了絲油然心生的笑意，他手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在桌面，本來只覺得這魚通靈性有些有趣，沒想到竟然如此有趣。

    他不過給了點顏色，瞧這，都抖起來了。

    “看來你是能聽得懂孤的話了?！碧犹粢惶裘?，“那很好，孤就喜歡你這種安分守己的小東西?！?/br>
    下一瞬，他卻瞥了眼窗外風(fēng)光，話音一變。

    “已至九月，不日海州開禁，漁民開市，孤去年嘗過一回南海海魚，不論紅燒、清蒸、干煎、還是作成魚膾……嘖，鮮美至極??！愛魚，你說可是呀？”

    咣嘰！低躍出水面的美魚渾身繃直，垂直著落回水里，有氣無力地貼著琉璃缸壁，懨懨地緩慢地吐出一個又大又圓的泡泡。

    太子再也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

    養(yǎng)一只聽得懂人話的魚寵的樂趣，盡在于此。

    時九柔卻是累了，心累。

    她看著笑得有些人設(shè)崩壞的太子，跟著在心里哼地笑了一聲，不愧是原書里三觀不正大女主的舔狗，臭味相投、狼狽為jian、同流合污、勾勾搭搭、沆瀣一氣……

    且笑著吧，現(xiàn)在戲耍她這么開心，自己的結(jié)局卻也好不到哪去。

    按原書里的時間線，太子從羽州賑災(zāi)回到帝京后不過余月，皇帝就將凌綺雯賜婚給了他。后來皇后小鎏氏懷孕，生出了親生的小皇子后，太子的日子便很是難過了。

    凌綺雯掛著太子未婚妻的名字繼續(xù)與書中各色男配周游，太子發(fā)覺他‘深愛’的女子不停給他戴綠帽，聲名一落千里。

    彼時，南海龍鮫兩族以太子侵?jǐn)_海族為名號發(fā)起進攻，老皇帝大怒，收了太子監(jiān)朝權(quán)，囚禁于東宮。

    太子慘遭事業(yè)愛情雙重打擊，竟嘔血氣結(jié)身亡。

    最可氣的是，他死后凌綺雯竟能獨善其身，還拉了一波可憐。

    時九柔幽幽地看著太子，覺得他好像又沒那么氣人了。

    太子逗弄了時九柔一會，便又克制地去書桌前閱覽案牘，一沾到公事，放松舒展的脊背便又挺立如長竹。

    縱使時九柔覺得他對凌綺雯是自作自受，卻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作為太子，不玩物喪志懂克制、兢兢業(yè)業(yè)，實在是很合格了。

    不知多久，司禮官親自登門，小心地問詢太子：“殿下，貢品須及時入京，下官欲明日啟程返京，不知殿下還一道否？”

    “孤同大人一道?！?/br>
    ……

    “姑娘的‘凌霄拆解手’已出神入化，奴婢今日看見姑娘殺那羽州脆rou鯇時，行云流水、片片晶瑩、骨上不沾一絲rou，怕是已至第三重了?！?/br>
    凌綺雯接過心腹侍女丹姝遞過來的一塊圓潤光滑的玉石，雙手那塊玉石攏在手心揉擦，又遞還給丹姝。

    “第三重也沒什么了不起的，若能練至第七重，就是遇上南海鮫族里的高等妖物，輕輕一指便骨rou分離?！?/br>
    她輕輕舉起養(yǎng)得冰肌玉骨般的雙手，細細地嗅了一下，嘴角便翹起來。

    “叔父這回從海州帶的寒香石甚是不錯，手上的魚腥味是半點都沒了。若不是練那凌霄拆解手，哪個又愿意碰那些惡心玩意?！?/br>
    丹姝在旁笑著道：“還不是姑娘天賦羨人，將軍對姑娘寄予厚望，族中旁的人連知道都不曾知道，哪有什么資格練這個?！?/br>
    這話聽得凌綺雯很是滿意，她輕笑著用纖長蔻丹一指丹姝，頗為自得道：“這是一門不為外人道的秘術(shù)，若非你家世代為我凌家的忠奴，你又很得我心，否則當(dāng)你知道凌霄拆解手的名字時，就已經(jīng)死了?！?/br>
    丹姝口上諾諾稱是，對著笑靨如花、說著蛇蝎之言的凌綺雯勉強一笑。

    “可惜我被陛下當(dāng)作父親大人的人質(zhì)控制在帝京，輕易離不開，每日要用那些破魚爛蝦練手，長進太慢！”

    凌綺雯哼了一聲，問丹姝：“你看出那條璃曼美人魚的門道了沒有？”

    丹姝惶恐，只道：“奴婢粗笨，自然看不出?！?/br>
    凌綺雯挑選侍女時，特意避開了水系幻術(shù)的，所以丹姝習(xí)金，金生水，主近戰(zhàn)。

    凌綺雯當(dāng)然知道。

    “我一眼便知，那條魚靈性充沛，卻全無法術(shù)。應(yīng)當(dāng)快要化妖，若如此，可真是我練手的好東西啊?！?/br>
    “那姑娘，咱們?nèi)绾文艿玫剿?？?/br>
    “不急，叔父說明日啟程返京，到了帝京再說?！绷杈_雯撥弄鬢角的頭發(fā)，頗有些恨恨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竟?jié)娏宋乙荒標(biāo)綍r讓她好好地享受一番。”

    丹姝不由打了個寒顫。

    “你退下吧，我乏了?！?/br>
    “是?！钡ゆＩ怼?/br>
    待丹姝關(guān)上門，凌綺雯取出一只烏木盒子，木盒子中微微振動，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撞擊，拼命要出來。

    她打了個訣，木盒子里面就安靜下來，再揭開蓋子。

    一只奇丑無比滿身膠皮的妖物尖銳的聲音里充滿憤恨，“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這丑女人！”

    “我丑？”凌綺雯蛾眉豎起，鮮艷欲滴的指甲隔空劃過妖物鼓鼓囊囊的腹部，瞬間腹部裂開。

    “你這小小海妖懂什么美丑？！”

    “??！丑，丑女人！”海妖聲音越發(fā)尖利，“我是龍后護隨，你們違反契約抓我！龍后若知，會、會替我、報仇！”

    凌綺雯手掌合攏，那海妖瞬間被水化的冰刃切割成六瓣，一聲也發(fā)不出來了，一顆綠色的珠子滾了出來。

    “呵，報仇？”凌綺雯兩指捏出珠子，把盒子合上，不屑道，“龍后會替你報仇？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東西?！?/br>
    這只海妖是海族中下等的妖物，海州時凌將軍封印了，讓司禮官悄悄帶給凌綺雯的。腹中元丹，能助她修為。

    ……

    第二日，司禮官、太子、凌綺雯三隊一齊從羽州出發(fā)，返回帝京。羽州距離帝都并不算遙遠，約莫十余日就能到了。

    一路上，時九柔仍在她的琉璃魚缸中，太子似乎很喜歡她這只魚寵，將琉璃魚缸擺放在寬闊車駕里的書桌邊，時常逗弄。

    令時九柔慶幸的是，凌綺雯好像歇了打她主意的心思，竟再沒提過。

    就是生命雖然無虞，生活質(zhì)量卻難以保證。

    比如此刻，時九柔面對著太子投喂的魚食，苦悶地望著天，隱隱有些明白前世為什么自家狗子那么抗拒狗糧了。

    這誰吃得下去呀??！怒，(ノ=Д=)ノ┻━┻！！

    魚食沒有一絲絲味道，僅用豆粉、麩皮、大麥粉揉雜在一起，浸泡在水里久了還會散開。

    時九柔是拒絕的，特別是當(dāng)她的魚缸還對著太子等人的飯桌時，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與光禿禿的魚食兩相對比，時九柔更是崩潰至極。

    她畢竟不是真的魚啊揍！

    那凌綺雯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怎樣，說是什么既然太子這么喜歡這條魚，用餐時也該帶著。

    凌綺雯還會夾起一塊紅燒魚塊，瞟了眼時九柔。

    時九柔哼哼。

    抵達帝京的那天，發(fā)生一件事。

    三隊人馬叩開城門，魚貫而入之時，時九柔忽然聽到一聲清朗的高呼聲。

    太子撩開車駕的窗上簾幕，便見一身薄薄雪衣、長發(fā)肆意披肩的俊朗少年，騎在一匹同樣雪白的馬上，彎著腰對太子道了聲。

    “少瑜哥哥，你回來了！”

    太子面無表情，微蹙起眉道：“小國師也回京了?！?/br>
    哦！時九柔的嘴張得圓圓，不禁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小國師，原書中大女主凌綺雯的另一只舔狗。

    與太子截然不同，小國師既不老成、也不腹黑、人前人后表里如一，人人稱他鮮衣怒馬好少年、小太陽一般的赤子。

    但就他舔得那個勁啊，做出的憨憨傻傻的那些事啊，時九柔抿了抿嘴，大約是有哈士奇那味了。

    這可有些精彩了，畢竟原書里最好看的也是凌綺雯身邊的那些修羅場啊。

    啊哈！

    情敵見面，有點意思了。

    小國師笑得純?nèi)唬笆前?。我在羅州與凌姑娘分開后，回了一趟圣清山，見了我?guī)煾杆先思冶阙s回來了。沒想到竟遇上了你們。凌姑娘可還好呀？”

    哈哈哈哈哈……

    既是情敵，小國師還說這話來扎太子的心。

    時九柔終于明白了，她就說為什么本該拿著舔狗男配牌的太子與凌綺雯并沒有書里那么親近，原來是兩人碰面前，凌綺雯一直與小國師在一起呀。

    舔狗太子這是氣著了，所以才故意與凌綺雯疏遠的？

    畢竟她并不認為是她甩了凌綺雯一臉?biāo)木壒?，才讓太子改變了原書發(fā)展的軌跡。

    不過也合該她運氣好！

    果不其然，見著太子聽了小國師的話，臉黑了三分。

    第4章 憐愛太子。

    只是太子臉色轉(zhuǎn)黑的原因，卻并非時九柔所猜測的那樣。

    太子自認為與小國師交情并不深，小國師卻永遠對他天真地笑著，熱情地喚“少瑜哥哥”。

    幼時便罷了，后來小國師長大些，又與他許多年不曾見面，卻頂著一張出塵的臉，仍與他親近地好似沒有半分距離感。

    太子有時也迷糊起來，究竟是他以小人度君子之腹，還是小國師笑面下藏得太深？

    小國師名作斐晏楠，是昭赟王朝一個隱秘家族的幼子，后被老國師一眼看中收了做關(guān)門弟子。

    除了幼時被送入昭明殿與太子等人一道讀了半年書，再出圣清山就是最近不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