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白芷正在釀酒,上好的醉花紅,做工繁復(fù),在此之前她花費半月有余完成了數(shù)十道工序,如今是最后一道,但她的動作停了,霍然抬首,目光灼烈。 春風過,卷動庭院落花繽紛,漫天花雨飄揚落下,掩去了她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白娘娘,斂起眼中狂潮,半晌后伸出手,繼續(xù)釀制花酒韙。 她動作僵硬,又因為極其緩慢,所以釀酒時卷動花酒發(fā)出淺淡的響聲。 抱琴站在一旁,目含擔憂,一時也不敢吭聲。 沒有人看見,也許抱琴還是看到了,在白芷的眼角,有一滴眼淚快速的砸落在釀酒壇子里璧。 抱琴心一緊,這壇酒……毀了。 白芷冷冷的看著冒著氣泡的花酒,沉默起身,原本灑落在身上的花瓣緩緩落下,她走了幾步,忽然折返身子,一腳踢翻那壇醉花紅,濃郁的酒香在空氣里寂靜蒸發(fā),她失神看了一會兒,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 她步子走得很急,連帶卷動的風都帶著尖銳的冷意。 “娘娘——”抱琴在身后擔憂的喚她。 她笑,起先笑聲很小,然后那笑聲竟是越笑越大,但就是那樣明明盈盈春動的清冷之笑,竟讓人覺得悲憤難平。 “縱使不是她,縱使只是她的替身,你也要娶嗎?” ******************************** 云閣張燈結(jié)彩,隨處可見鞭炮、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和大蠟燭。庭院主干道路皆都鋪了紅氈子。 這是鳳夙的要求,她說:“不成親則矣,一旦成親勢必要弄得人盡皆知。” 燕簫應(yīng)了,在沒有得到天香豆蔻前,他應(yīng)她所有,此舉不是討好,而是憤而受制。 這滿堂的歡喜,正主男女卻像是置身事外的仙外來客,燕簫從未涉足云閣院落,就連鳳夙也是每日閉門不出,所有事宜一概交由李恪打點。 顯然就連李恪也不怎么待見鳳夙,又將婚事推脫給了云閣主事劉嬤嬤。 鳳夙每日在庭院中,都能聽到劉嬤嬤訓(xùn)斥宮人的冰冷聲,那聲音竟也夾雜著尖酸之氣。 鳳夙聽了,唇角笑意加深,任由她借機遷怒宮人。看樣子,逼迫燕簫迎娶她,這東宮將她視為蛇蝎之女的人大有人在。 也是,想那燕簫是何人?冷峻清雅的東宮太子,未來儲君,有多少女人巴不得每日膩在他身邊在東宮占有一席之地,她憑什么?丑顏?一副遍體鱗傷,現(xiàn)在還冒著污穢黑血的身體? 如此看來,確實是她高攀了。只是,真的是高攀了嗎? 可就在這時,那位平時懶得踏入她庭院的劉嬤嬤,邁動著緩慢的步伐,蒼老的聲音里帶著陰郁之氣:“姑娘,嫁衣圖送來了,可能需要你親自挑選嫁衣款式?!?/br> 鳳夙躺在庭院中的竹椅上,仰臉看著高空,應(yīng)的無心:“不用,只要是紅嫁衣就行?!?/br> 劉嬤嬤嘴唇囁嚅了幾下,盯著鳳夙看了好一會兒,奈何人家愣是沒看這位老婆婆,于是劉嬤嬤陰著臉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落得倒是很重,可見劉嬤嬤雖說年齡頗高,但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 院門外似是有宮女侍從聚在那里偷聽她們說話,因為鳳夙很快就又聽到劉嬤嬤足以撕破耳膜的尖銳聲。 “一個個都聚在這里干什么?難不成還奢望里面那位請你們進去喝茶嗎?還不都給我滾回去。” 那群宮女內(nèi)侍于是唯唯諾諾的一窩蜂四散離開了。 庭院沉寂,有落花飄落在鳳夙的肩頭,那里纏裹著紗布,如果她有痛覺,她勢必會將這份痛滲透進她的骨血之中,但是她沒有痛覺,于是她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有的只是嘆息和自嘲。 就在幾個月以前,幽幽東宮之中,她位居一人之下,別說宮女內(nèi)侍了,就算是太子妃也要對她禮遇三分,哪容旁人擅自欺凌? 但如今,今非昔比,就連劉嬤嬤都對她……如此不待見??! 猶記得當初,每到梅雨季節(jié),她腿痛難忍,守候在她身旁的如果不是燕簫,就一定是劉嬤嬤。 那時候,劉嬤嬤也是如同現(xiàn)今這般,喚她一聲姑娘,不過那時的“姑娘”和藹憐惜,不似如今這般尖酸冷漠。 劉嬤嬤給她端來湯藥:“姑娘,這幾日萬不可下床,綠蕪一人伺候不妥,我略懂針灸,雖說不能去根,但卻可以減輕一些痛楚?!?/br> 劉嬤嬤對燕簫說:“王爺,姑娘為你盡心盡力,你今后萬不可負了她?!?/br> 后來,燕簫位居?xùn)|宮,劉嬤嬤曾問過她:“姑娘,您能跟我說一句實話嗎?您當真沒有對殿下動心過?” 一陣春風刮過,卷動樹葉,發(fā)出“嘩啦——”的響聲,劉嬤嬤過往之言猶在耳邊盤旋,鳳夙卻閉上了雙眸,搭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聞的顫了顫…… ****************************************** 燕子墨來找燕簫,聽李恪說,燕簫在沉香,猶豫了片刻,接過李恪手中尚還冒著熱氣的藥汁,身形一閃,穿過羊腸小道,木竹雙排拱門,走進一座頗顯冷靜的院落中。 春末,地上落花點點,燕子墨走在上面,花碎成泥。 寂靜無聲,世外桃源般的農(nóng)家小院仿佛置身于高山綠水之中,而宮內(nèi)喧囂浮華好像只是一場夢。 又是一陣春風過,花瓣撲簌簌的落下,飄落在燕子墨的肩上,然后慢悠悠的滑落,在半空中打了個圈,緩緩飄落在藥汁里。 一眼就看到了燕簫。 有誰能夠想到堂堂東宮太子,那個在下屬面前冷戾無情的男人,他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卻掌握不了他的宿命。 他在木梯上坐著,旁邊放著一壇酒,燕子墨心里一驚,快步奔去,放下藥碗,抬起酒壇子晃了晃,喝完了! 怒氣一下子涌上心頭:“六哥,你怎能這般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明知酒嘗不得,平時小酌倒也算了,如今怎能這般不知輕重?” 放眼天下,唯有三人敢對燕蕭說此話,一個是自小看他長大的劉嬤嬤,一個是顧紅妝,還有一人就是他。 有人關(guān)心,有人為他擔憂,總歸是好的。但燕簫看著滿院落花,盡是寒冷入骨。 這座庭院里,她手握長槍,清淺一笑間,道不盡的滿心歡欣。 “簫兒槍法如神助,這般身手若是有朝一日決戰(zhàn)沙場定是所向披靡?!?/br> 話音猶在,但他和她之間卻早已隔盡繁華夢落,難以言明的物是人非。 “六哥若不喜迎娶那妖女,不娶也罷,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了,那半顆天香豆蔻,我們會找不到?!毖嘧幽畔戮茐?,聲音冷冽。 燕簫看了一眼燕子墨,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無聲示意燕子墨坐下。 燕子墨撩起長袍坐在燕簫身邊,只聽他開口說道:“十六歲那年,我有三名侍妾,此乃夫子張羅,我心中有氣,悉數(shù)迎入府中;十七歲那年,接頭偶見孤女賣身,身世可憐,原本無心相救,只給了一袋銀子解她之困,但無意中看她破涕一笑,竟無比神似夫子,失神良久,李恪會錯意,竟偷偷將那女子帶入王府。那夜我并未動她,但翌日見夫子夸那女子水靈,一怒之下將其納為妾室;十八歲夫子為我長跪御書房之外,落下腿疾,自此兩年王府再無新人入內(nèi);二十一歲,為了帝王大計迎娶武寧入府,二十二歲丞相府中和白芷有了一晌貪歡……” 燕簫笑笑,淡淡的說道:“塵世所逼,情感所累,我哪一次娶親是心甘情愿,滿心歡喜的?這么多次,也該習慣了,迎娶阿七,雖然是被逼所致,但卻心甘情愿?!?/br> 燕子墨感慨道:“六哥對太傅默默做了這么多,實屬不易。” 不易嗎?她若醒了,可愿摒棄前嫌原諒他? 心事加重,看向那碗藥汁,燕子墨會意端給他,接過,仰頭飲下。 很苦,但因為心中有所期盼,所以……還好! —————————————————————————————— ps:還有一章,靜候! 動怒,太傅風流 更新時間:2013717 15:18:07 本章字數(shù):3517 夕陽余暉灑在幽幽庭院中,風聲寂寞,鳳夙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是武寧,東宮寧妃娘娘,地位自然尊貴。 宮女內(nèi)侍站在庭院中,而她站在房間內(nèi),玲瓏身姿挺立,美麗的蝴蝶鎖骨在衣襟處若隱若現(xiàn),嬌媚動人。 她是來尋釁的。 武寧直率善妒,燕簫為了皇權(quán),籠絡(luò)女兒心,說著違心的話,經(jīng)年間將武寧緊摟入懷,聲聲呢喃溫柔繾綣,卻夾雜著寒針利刃韙。 他聲音清雅低迷:“東宮美人,唯寧兒性情直率,甚得我心?!?/br> 燕簫說謊騙死人不償命,那武寧仗著燕簫對她的嬌寵,越發(fā)肆無忌憚,就連宮中正主太子妃都不看在眼里,時常明爭暗斗,戰(zhàn)火激烈。 燕簫看著她們每每斗得你死我活,表面戾氣橫生,私底下卻滿心歡喜璧。 不怕她們不斗法,就怕她們無心生斗。于是這一切都取決于燕簫,但凡一方偏重,另一方勢必會坐不住,這東宮每日因為兩位女主子無聲廝殺,倒也很精彩。 今日武寧來找鳳夙晦氣,鳳夙若是任人欺負的主兒,倒也罷了,但自從被捕入獄,歷經(jīng)酷刑,再加上出獄后沒少受宮人暗地里奚落嘲諷,委實有意借著武寧鬧事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你就是阿七?”武寧初時見到鳳夙的容顏著實恍惚了一下,但當她看到鳳夙左臉刀疤和滿身傷痕時,嘴角終于浮起了一絲冷笑。 那樣的笑,是未戰(zhàn)先贏的篤定之笑,猖狂而尖銳。 “好像確實叫阿七?!兵P夙懶得稱呼武寧一聲娘娘,以前身為顧紅妝的時候,她還因為禮數(shù)多有注意,但如今……沒必要。 武寧叱道:“粗鄙不堪,鄉(xiāng)野出身,難怪不知禮數(shù)輕重。” “jiejie——”鳳夙這聲jiejie沒叫錯,現(xiàn)如今她二十歲,理應(yīng)叫初春生辰的武寧一聲jiejie。 “住口?!蔽鋵幣溃骸氨百v至此,這聲jiejie是你該叫的嗎?” 鳳夙眼波如水,慢悠悠的從武寧臉上流過,“jiejie比我先行嫁給殿下,依照禮數(shù),這聲jiejie是免不了的?!?/br> 武寧微微偏了臻首,黛眉輕揚,哼道:“就憑你也想嫁給殿下,當真是癡人說夢?!?/br> 鳳夙嘆道:“如今大勢已定,云閣張燈結(jié)彩,我和殿下成婚事已至此,jiejie縱使心中不喜,想必也只能無可奈何了。我知道女子若得配殿下,必定門廳顯赫,但聲譽是祖輩加諸的,倘若眾女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想必也不會有什么貧賤之分。” 武寧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譏誚深深,“好一張伶牙俐齒,你以為殿下娶你,是真心喜歡你嗎?別異想天開了?!?/br> 鳳夙今天還就異想天開了。 “我和殿下情感篤定,志趣相投,此生并無大愿,唯盼和殿下比翼雙飛,鴛鴦同寢?!?/br> 武寧冷笑,一聲比一聲冷:“好你個不要臉的小賤人,說這話也不嫌害臊?!?/br> 鳳夙也不生氣,嬌聲笑道:“我是小賤人,jiejie是大賤人,我們兩個賤人一起服侍太子殿下,殿下這下子有福了。” 武寧臉色漲紅:“你敢變著法的罵我?” 言罷,竟是揚手試圖掌摑鳳夙,鳳夙攔下,那般重的力道讓武寧瞬間秀眉打結(jié)。 鳳夙雙眼漆黑,黑如凌晨天色:“jiejie,大后天我就要嫁給殿下了,你這一巴掌落下來,我這唯一還能示人的右臉只怕也要毀了,屆時殿下問起話來,我不好回答?。 ?/br> 武寧像是一只受制于人的小獅子一般,臉部因為氣憤微微扭曲著:“你威脅我?” “我是提醒你?!兵P夙笑了笑,松開了武寧的手,武寧手指顫抖,死死的盯著鳳夙的臉,恨不得直接上手掐死她,但武寧的手現(xiàn)如今都是麻的。 看不出來,這小賤人竟然還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