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他這才知道,她叫蘇三娘,脾氣火爆的很,被囚禁在葫蘆內(nèi)的時間里,幾乎每天都有精力從早罵到晚。 她說話,并不避諱,什么話都說,有些話聽得他耳根子發(fā)紅,但她好像并不知羞,繼續(xù)說個不停。 師父怒聲啐罵道:“艷鬼出身,果真是小賤人一個。” 聽了師父的話,他內(nèi)心多少有些反感。 他和她也曾說過話,不過很少,她說:“你比你師父說話客氣多了,我喜歡跟你說話?!?/br> 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她說話倒也直接。 其實聽她講話還是很開心的,但私心里還是希望她能夠離開紫葫蘆。 雖然并不了解她,但他堅信她是一只好鬼。 所以,當那日一位臉帶刀疤的女子把她救走時,他的心里還是很高興地,不過她們傷了師父的面子,怕是以后日子難混了。 不過短短時日而已,他沒想到會和她那么快就在東宮相見。 這一次,她運氣不好,逃命的時候身邊沒有刀疤女子相幫,再一次被師父抓到了紫葫蘆里,并被他們一路帶回了吳國紫荊山。 將蘇三娘關押在紫荊山之后,師父離開了道教,攝政王赫連定有事找?guī)煾赶嗌蹋枰x開一段時日。 看押這些孤魂野鬼的重任就交給了他。 ******************************************* 道教“牢房”并不似世人想象那般陰暗潮濕,相反的越往里走,道路就越寬闊,兩邊分設各種大小不一的石室,從外面可以隱隱約約的聽到里面?zhèn)鞒龅钠鄥栔淞R聲。 在這里,任何無形無影的鬼魂都能得以現(xiàn)身,一個個姿態(tài)猙獰,但卻無法脫離身上的枷鎖,逃離而出。 莫言穿過錯綜的密道,直到眼前無路,一面石墻赫然佇立在眼前,莫言也不急,抬手咬破食指,將指上的鮮血輕彈至墻面之上,那墻先是晃動了兩下,然后豁然一分為二,里面竟是一處世外桃源之地,亭水樓閣,奇花異草,處處可見,沒走幾步,便見一座精致絕倫的小院落安置其中。 群花繽紛的院落中,有一位身著紅衣的嬌媚女子,細看之下可不正是蘇三娘。 被囚禁在此,蘇三娘非但沒有緊張急切之心,反倒安靜愜意如常。 此刻她正坐在院落中賞花喝茶,看到莫言,沒有起身,隨意的揚了揚手中執(zhí)起的茶杯,算是打了招呼。 莫言淡淡一笑,坐下來,自己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后,方道,“蘇姑娘好雅興?!?/br> 蘇三娘挑起眉頭,淡聲說:“恕我冒昧的問上一句,公子在道教平時都無事可做嗎?” “多謝姑娘關心,道教雖然事務眾多,但好在每人各司其職,偶爾忙里偷閑,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另外,我前日不是方才告訴過姑娘,現(xiàn)如今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便是每天陪姑娘賞花聊天,以免失了待客之道?!?/br> 莫言見蘇三娘握著杯子的手指在一點點收緊,眼里有笑意快速閃過。 蘇三娘平時雖然不太愛搭理人,但卻十分單純,經(jīng)不起他人拿話激她。 這不,他剛說完,蘇三娘便把手中的杯子驀然一拍,那杯子倒也堅固,只發(fā)出一聲脆響,溢出大半茶水,杯身倒是完好無損。 蘇三娘怒視莫言,冷聲道,“公子可真會說話,貴寶地待客之道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br> 莫言又豈會聽不出蘇三娘的話外之意,但不知怎么了,每次一見到她,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姑娘在這里修身養(yǎng)性,偶有時間便喝茶品茗,倒也自在。” 蘇三娘冷哼一聲:“那是自然,貴教也不知施了什么法術,遮住陽光,這才讓我白日真身現(xiàn)世,現(xiàn)如今被困在此,好比是斷了翅膀的小鳥,我怕是想飛也飛不起來了?!?/br> 說到這里,蘇三娘語氣無奈中卻又透露出一絲黯然。 莫言察覺到了,不由收起玩笑之意,放輕語氣道:“姑娘不開心?” 說完這句話,莫言就有些后悔…… 果然,蘇三娘淡淡的瞥了莫言一眼,方道:“被囚道教,又怎會開心的起來?” 莫言的心往下一沉,是?。〗螘r日,他沒事便會前來找蘇三娘斗嘴,每日只覺時間過得飛快,竟不曾想,師父不久便會回來。 現(xiàn)在道教留著蘇三娘魂魄不滅,是要等師父回來之后再做決議,饒是如此,只怕師父一旦回來,蘇三娘將性命堪憂,想到這里,莫言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蘇三娘見莫言皺眉,還以為他誤解了自己方才之意,連忙解釋道:“適才所言并無影射公子之意,雖然公子當初將我?guī)нM道教,但是并無虧待于我,反而照顧有加,只是公子……”蘇三娘頓了一下,見莫言認真地看著自己,嘆聲道:“現(xiàn)如今,看似平靜無波,可一旦你師父回來,我必死無疑。如此一來,我和你之間的友人之誼怕是做不長久了?!?/br> 雖然你與你師父不同。 莫言聽到“友人”二字,渾身一震,再次看向蘇三娘,心情變得異常沉重,喃聲道:“你把我當朋友?” “你我如今相對閑談,若不是朋友,又是什么呢?”蘇三娘說著,長嘆一聲:“早知道就不該動了交友心思,也省的將來有一天你師父殺我之時,心生遺憾。” 莫言看著蘇三娘,欲言又止,他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他想讓她活,但又能如何?師父那一關絕對勸說不過,但是…… “師父一直對孤魂野鬼不留絲毫情面,但這次卻留你性命,或許師父他……”莫言這番話似乎在說服他自己,又好像是在勸慰蘇三娘,聽起來薄弱異常,說到最后莫言自己都覺得行不通,再看向蘇三娘,自始至終都含笑聽著…… 莫言心里一酸,止了話,再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有一種莫名的痛楚,漸漸滲透他的七經(jīng)八脈,卻是再也不肯多看蘇三娘一眼,驀然站起身子,快速轉身,疾步離開了院落。 蘇三娘看著莫言的背影,如此落荒而逃可是為了她? 院落群花明媚,只是莫言,似乎對她動情了,這于他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人和鬼……蘇三娘笑了笑,將杯中茶一口飲盡。 ******************************************** 蘇三娘被囚道教,并不憂心自己的處境。 軒轅澈抓她卻不滅她魂魄,他的心思,蘇三娘或許是知道的,只怕軒轅澈上次發(fā)現(xiàn)姑娘是非人非鬼,所以才會試圖以她為誘餌,意在對付姑娘。 她是軒轅澈握在手中拿來對付姑娘的一枚棋子,她現(xiàn)在對外界一無所知,若軒轅澈回來,至少可以說明姑娘還是安全的。 從她被抓的那刻起,蘇三娘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姑娘在她心中的位置早已超越她自己的生命,她對姑娘的感情早已不是相互利用的關系,而是親人一般的存在。 最讓蘇三娘恐慌的是,不知何時起,在她心中的某個角落里,正有一個身影隨著時間漸漸地清晰銘刻起來。 她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但感情的事,又豈是她能掌控的? 莫言是她的劫! 初次見面,只覺莫言一臉正氣,真誠善良,見街面不平之事,急于出手相救,卻被身旁一戴斗笠的老者抓住,雖沒救成,但其志可嘉。 那時,軒轅澈和莫言師徒一身粗布麻衣裝扮,行事亦是十分低調,她就沒有多加在意。 正因如此,才會一時大意被軒轅澈收進了紫葫蘆里。 被抓的時候,看到莫言一身道袍裝扮,心中難免有絲失望,如此善良之人竟是道教中人,可悲可嘆! 后來脫險,在東宮遇到他們師徒,追逐數(shù)萬里,最終還是被軒轅澈收了。 前往吳國紫荊山的路途上,她幾乎一路無語,反觀莫言也不管蘇三娘有沒有在聽,喋喋不休說個沒完,說的內(nèi)容無怪乎吃飯睡覺這等瑣碎之事,蘇三娘忍無可忍,生平第一次失去理智,暴喝出聲:“閉嘴,我讓你閉嘴。” 莫言當時的表情很無辜,“我只是想讓你開心?!?/br> 蘇三娘冷冷的看著莫言,她在窺探莫言這句話的虛偽程度有多高,想讓她開心? 這人有何心機?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她現(xiàn)在是道教的囚犯,道教的人會花費心力關心一只鬼是否快樂嗎? 答案是不會。 她也不相信莫言有什么心機,除非天下紅雨。 自從她被關在這里之后,唯一見過的人便是莫言。 每天莫言都會過來,有時和她說說話,當然一開始的時候都是他自己在說,來的次數(shù)多了,兩人漸漸熟悉起來,于是蘇三娘開始知道莫言和那些道教門徒是不一樣,至少他對鬼心存仁愛之心,這點倒是跟道教掌門若水很像。 也許,真如他一開始所說那般,他是真的希望她能夠開心。 她跟他講她的過往,年輕男人沒有鄙夷,有的只是垂憐。 莫言說:“三娘,我了解你心里的苦。” 心中那座堅固的城墻轟然倒塌,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說過這句話,她以為她一直都不在乎這些,直到莫言說出這番話時,她的心疼了,緊緊的抽搐在一起,痛并快樂著。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了一樣東西,但卻不知道是什么? 現(xiàn)在她知道了,她缺少的是一個懂得珍愛自己的男人。 她也是個女人,她也有軟弱、疲憊的時候,她只是希望在這個時候會有那么一個人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哪怕沒有一句言語…… 也許,她只是太寂寞了。 曾經(jīng)有個年老的厲鬼說過這樣一句話:“寂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能殺人?!?/br> 蘇三娘知道,她的寂寞太過于漫長,而她的幸福卻是那么的短暫。 人鬼殊途,別說不可能,就算可能,她的夢也該醒了。沉溺其中的話,對她,對莫言都不是一件幸事。 趁現(xiàn)在情根尚淺,拔了吧!免得彼此日后心傷。 蘇三娘看著余暉下的夕陽,心中不免感到一陣悵然,也不知道姑娘現(xiàn)如今怎么樣了? ******************************************** 莫言愛酒,但并不嗜酒,然而最近一段時間他卻嗜酒如命。 辛辣的酒,毫不猶豫的被灌進喉中,不再是簡單的宣泄,早已演變成麻痹身心的痛,甚至是絕望。 自那日離開小院后,莫言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一步。 多日不進食,唯獨喝酒避世。 不停的喝酒,喝多了便會醉,醒來之后接著喝,喝酒于他,不再是單純的買醉逃避,而是一種痛恨,這股痛恨是來自于他自己,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軟弱,他連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鬼,都保護不了,做人還真是失敗。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么不能承認的,他動情了,他愛上了那個說話無德,但卻心思善良的女子,而且這個女子還是一只艷鬼。 這沒什么?愛,就是愛,愛上一只鬼,這話他敢當著道教所有人的面大聲說出來,甚至是一向敬重有加的師父面前,但他卻完全沒有把握能夠在說完這句話之后,還能救得了蘇三娘的性命。 屆時,蘇三娘會如何?他又該如何?他究竟該在兩者間如何取舍?一邊是恩重如山的師父,一邊是深愛的女子…… 醉吧,如果能夠酒醉長眠不醒該有多好,這樣就不會像現(xiàn)如今這么痛苦了。 不知喝了幾壇酒,好像真的有些醉了,昏昏沉沉間便聽見門被人一腳踢開,緊接著是刺目的陽光,莫言被驚醒,待雙眸適應強光,這才看清楚來人,眉頭一皺,語氣瞬間冷了好幾分,“誰準你進來的?” 那男子年紀看起來和莫言相差不了幾歲,可能是因為年長莫言幾歲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頗為圓滑世故。 這人正是莫言的同門師兄——沈飛。 莫言和他進道教時日相近,后來又有幸一起拜入軒轅澈門下,自此便共同修研道法。 莫言那時是真的喜歡這個看起來不怎么愛說話的師兄,因為沒有親人的緣故,他甚至將沈飛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甚至師父有時單獨傳授的道法,他都會毫不遲疑的悉數(shù)教給沈飛。 逐年下來,他的武功自是不如沈飛,就連師父也是常常訓誡莫言太過于心慈手軟,雖然如此,師父在眾多弟子中仍是偏向莫言多一些,當初更是不顧眾議,選了莫言作為道教的首席弟子。 在道教,首席弟子有著非同一般的寓意,如果沒有意外,若水有朝一日退位,接任的便是軒轅澈,一旦軒轅澈退位,那么新任首席弟子將會是下一任的道教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