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見他這樣,鳳夙睫毛顫動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適才所言并無惡意,并非故意引他自責。 欲言又止,終是無聲搖頭笑了笑,將茶盞放在一旁的桌上,拿了軟枕,俯身托住他的頭,將軟枕放在他的身后。 他身體緊繃,在最初的驚愣之后,眉眼間多了幾分明麗的光芒,專注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身上,舍不得移開。 垂眸看到,面面相對,雙眸深望其中,那一眼,含著太多的復雜,奔涌的情感宛如困獸般囚禁在死牢里,咆哮掙扎,但卻無力自救。 最終,先打破沉默的那個人是她:“這張臉,好看嗎?” 清清冷冷的一句話,再也沒有其他的情感,似乎只是隨口問問。 但他卻把她的話聽在了耳中,放在了眼里,銘刻在了心中。 “好看?!甭曇粲行﹩?,有些無力,但可以聽出來,還算真摯。 鳳夙看著他,挑了挑眉,走到一旁端起茶盞走過來:“臉上有這么一道疤,又怎能稱得上好看?” 聞言,他卻無聲笑了笑,輕輕的咳著:“你若在意,我也在左臉劃一道傷疤,自此以后無人說你丑,相看兩不厭,可好?” 鳳夙微微斂眸,嘴角笑容似笑非笑,并不回聲,端起茶盞送到他嘴邊:“喝口水潤潤喉,適才吐血了?” 他當真以為她沒看到嗎?只是病情怎會越來越嚴重了? 燕簫眼眸微閃,被她發(fā)現(xiàn),遮掩又有什么意義,喝了一口水,這才輕松道:“我這樣的身體,平時嘔血,不算什么大事?!?/br> “對你來說什么才算大事?”她淡淡的問。 燕簫雙眸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鳳夙,沉聲開口道:“帝都鬼魂;奪位;你的命魂?!?/br> “帝都鬼魂待三娘和綰綰回來便會有眉目;奪位迫在誅鬼之后,誅殺白玉川別忘了還有我一份;至于命魂……”她沒什么表情的笑笑:“已經遲了。” 來不及了,如果殺了“她”,她就能恢復心跳的話,她也許早就動手殺“她”了,但她無數(shù)次的質問過自己,她忍心對“她”下手嗎? 他極為復雜的看著她,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過:“不遲,只要心懷希望,就還不遲?!?/br>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現(xiàn)如今就算你殺了她也無濟于事,命魂已經跟她合為一體,就算殺了她,命魂也不是我的?!?/br> “我不殺她,戲弄于我,奪你命魂,焉能輕言死去?”說這話的時候,燕簫神情沉戾,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沉戾。 鳳夙眼中劃過沉痛:“最初的最初,我竟一直不知,她愛你那么深,偽裝的那么好,原來在這幽幽深宮里,藏得最深的那個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她?!?/br> “她是你的人,該怎么處置,我不便插手?!?/br> 鳳夙自嘲道:“連她都會背叛我,在這世上究竟還有什么是真的?” 燕簫薄唇緊抿,微微顫抖著,想說些什么,但卻說不出來,于是盡顯蒼涼。 良久后,他看著鳳夙:“……如果你愿意再信我一次,那我便是真的,對你的心,從未改變過。” 她笑:“幽幽深宮,美人如花,何必執(zhí)著如斯?” 燕簫似是笑了笑,聲音很輕,很低,帶著一抹寒涼:“我娘被白玉川蹂躪掐死,我在宮闈傾軋中掙扎存活,那么拼盡全力的活著,無非是為了一口氣。起先是想報仇,后來……”他看著她,握住了她的左手,輕輕的攏在手心,見她沒掙脫,臉上竟浮起孩子般的微笑,眸子一時明亮的令人睜不開眼睛:“后來認識了你,于是***就大了,你想要太平天下,暢游山河間,我便想著滅周鄰二國,打出一個盛世天下給你,但……”說到這里,緊了緊鳳夙的手,微微苦笑道:“認識你之后,我做了一個夢,一夢八年,雖然大多時候我們在一起都是在策劃著怎么算計別人,怎么誅殺敵人,但因有你在,足以堪稱美夢,只可惜……” 他停住話鋒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在短暫的沉默后,接著他的話,靜靜開口:“只可惜,美夢變成了噩夢,我被你害死了。” 這就是鳳夙,不說話則已,一旦說話勢必要攪得人心思模糊。 他臉色慘白,握著她的手顫了顫,松開了她的手,靠著軟枕,沉沉的閉上了眼睛,神情痛苦,有隱忍的悔意一閃而過:“你說得對,是我害死了你?!?/br> 把茶盞放到一旁,鳳夙低眸淺聲道:“世事無常,并非全怪你,我有今天,只怪我前世殺戮太重,前世因,今世果,這大概就是我的命?!?/br> 燕簫眼中霧氣暮靄,明明情緒很低落,但脊背卻挺的很直,這就是燕簫,孤傲自傷。 但就是這樣一個他,忽然緊緊的抓住鳳夙的手,嘴角極力扯開一抹笑容,笑容莫名,但聽著卻比哭還要令人難受,年輕太子聲音里略帶哽咽:“夫子,我痛了,也錯了。如果我知道你是我夫子,我不會在暗牢里那么對待你,我不會在丞相府那么言語侮辱你,我不會把你冷落在草堂里……這么多年來,我把你放在心里敬著,愛著,可我竟然對你做出那種事情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若恨我,也是應該的?!?/br> 她不說話,良久后低聲道:“我說了,陰差陽錯,并非都是你的錯?!?/br> 聽了她的話,燕簫臉上的痛楚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他說:“放眼偌大一個燕國,我病了,自有很多人來看望我,這里面的人,有虛情假意的,有阿諛奉承的,有唯利是圖的,有攀附我而生的……但我知道,唯有你是真心待我好。如果可以交換的話,我寧愿現(xiàn)在人不人,鬼不鬼活著的那個人是我,也不要是你……” 痛到深處,燕簫毫無血色的臉上青筋暴露,眼中那么沉戾的痛苦和絕望,是鳳夙之前從未見過的,她知道他自責,但從不知道他是如此的記掛在心。從知道她是顧紅妝的那刻起,他就在隱忍強撐著,但此刻,他的偽裝盡數(shù)消褪,他的雙手在顫抖,她沒感覺,卻能感覺到他在顫抖著。 “簫兒……”過往畫面一點點勾勒而出,浮現(xiàn)在眼前,鳳夙輕聲呢喃道:“不要說了?!?/br> 他笑,但那笑卻苦澀到了骨子里,“你終于肯在清醒的時候喚我一聲簫兒了。為什么僅僅只是一個稱呼而已,聽你這么喚我,我卻覺得很歡喜呢?”心事所累,他開始咳嗽起來。 她伸手拍他的背,他卻緊緊的抱著她,臉埋在她的胸前,那里沒有心跳聲,他的夫子沒有心跳…… 負疚,疼痛,痛的他喘不過氣來,那樣的痛好像有人將他的心撕裂開來,而撕裂他心臟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是他咎由自取…… 淚,無聲滑落,浸濕了鳳夙胸前衣襟,她看著埋首在她胸前壓抑痛哭的男子,僵了僵,終是輕輕一嘆,環(huán)住他,像多年前生死依偎那般,你溫暖了我,我溫暖了你,盡管如今,他們早已沒有溫暖可以汲取。 死劫,血蠱巫術 更新時間:20131014 23:00:07 本章字數(shù):3259 三娘和綰綰前來沉香的時候,不期然看到了這一幕。 有些吃驚和意外。 燕簫枕著鳳夙的腿,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但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和微微泛紅的臉色,昭顯著病痛將他折磨的有多難受。 淺淡的咳嗽聲足以拉回那些被鳳夙擯棄的洪荒過往,回溯記憶,緩緩開啟。 一如既往的執(zhí)拗和孤傲,明明身體痛苦達到了極致,但卻兀自隱忍著,這次昏迷醒來之后,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差,原因不明轢。 綰綰說燕簫的身體早已無力回天,縱使是她也無計可施。 鳳夙聽了,良久失神。 八年相處,是師生,是盟友,縱使相互利用,她猜忌,不信任他,縱使他后來背棄她,傷害她,但又怎會沒有親情醣? 八年,多少個日和夜,他們扶持著對方一步步走過來,踏過無數(shù)人的鮮血和尸體,經歷的多,所以才會怨不得,恨不得…… 他在皺眉,眉間褶皺紋理清晰分明,她見了,冰涼的手指緩緩撫上,幫他疏平,指尖欲撤離時,卻被他緊緊握在手里。 眼依舊輕輕閉合著,但卻握著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那是他心臟的位置,他沙啞開口:“掌心之下是我的心跳,有一天你也會有?!?/br> 她沒說,這一天不會來了。 她也沒問,有一天是哪天?事到如今,還有那一天嗎? 任由他握著她冰涼無比的手,所謂死人,身體永遠都是寒氣逼人的,他和她相擁,本身就是在侵蝕他的身體,可他不管不顧,哪怕是這么寒,這么冷的一個她,也要緊緊的抱在懷里,霸占著她。 她對他的態(tài)度在幾天前發(fā)生了改變。獲知他身體越來越差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想過去共同經歷的喜與悲。 忽然發(fā)現(xiàn),八年時間里,亂世三國,只有他是真心善待她的那個人,給她的喜勝于悲,那么孤僻陰狠的一個人,什么都不缺,唯獨缺少了溫暖,但他給予她最多的恰恰是溫暖。 這幾日,她時常穿梭在沉香和草堂,他昏睡的時候,她就站在一旁,望著他出神發(fā)呆。 她意識到,她從未真正的了解過她的學生 母親當著他的面被白玉川蹂躪,是怎樣的錐心之痛?忍下心中仇恨,迎娶白芷,又是怎樣的憤恨交加?和白芷談情說愛,床笫間翻云覆雨時,可曾殺機盡現(xiàn)? 他之所以陰戾,兇殘成性,無非是為了好好保護他自己罷了。 她永遠都忘不了,當年得知他命不過三十,他嘴角的笑容,竟比哭還要難看。他一直是個好看的男子,但那天表情扭曲,痛楚蔓延至眼角眉梢,有一種叫恐懼的東西瞬間在暗夜里無所遁形。 明明害怕死亡,卻表現(xiàn)的比誰都不在乎,他永遠似笑非笑的看著蕓蕓眾生,殺人時從不心慈手軟,也許他只是想讓別人陪他下黃泉。 他寂寞,卻從不流露寂寞。 他說:“夫子,人活一世,固有一死,或碌碌無為,或名垂千古。若學生能一統(tǒng)天下,死而無憾?!?/br> 往往說自己不在乎生死的人,其實最害怕死亡,大概他只是怕孤獨的死去,不被人記得。 他只是害怕被人那么快遺忘而已。 他在朝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對人永遠兩面三刀,處處防備。他不信任任何人,曾經他也說他不信她,但后來的后來,他卻把她放在了心上。 他待她好,東宮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敬她如師,別人可以說他壞話,唯獨不能說她絲毫閑言碎語。 他陷害她挖了白芷的眼睛,無非是為了變相救她,如果他知道她會寒心至此,挖目斷恩,他只怕斷然不會如此。 暗房殺害于她,卻背著帝皇給她喂食天香豆蔻,只可惜好心辦壞事,他又怎知皇爺爺會召集她的三魂七魄,另行復活之術。 覓得天香豆蔻,他為了假夫子,對她刑罰用盡,何其可悲,何其可笑,沒有恨意是假的,但憤恨的同時,又怎會沒有諸多感慨?想救她的那個人是他,可傷她的那個人也是他。 她一直以為他心無所謂,但今天看到了他的淚,她終于意識到,原來他傷她的同時,其實這么多年來,她也一直在傷害著這個孩子。 保持距離,疏離冷淡,以為這樣就能明哲保身,以為這樣就能顧全師生名節(jié),以為這樣就能斷了他的情愫,卻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將他傷的千瘡百孔。 即便如此,他卻從未恨過她,疏離過她。 他退守在合適的距離遠遠的看著她,他怕她厭惡他,舍棄他,離開他,所以只能那么小心翼翼著,盡心討好著…… 活不過三十?綰綰說,他身體每況愈下,能不能活到三十尚未可知。 他是她的學生,是給了她八年溫暖的男子,是她兒子的父親,她怎能不在意他的生死…… 似是覺察到了異常,燕簫驀然睜開雙眸:“有人來了?!?/br> 的確有人來了,不過兩個都不是人。 一鬼一鮫。 ********************************************* 室內沉寂,燕簫臉色難看,眼中怒火浮現(xiàn),面色頃刻陰冷。 “軒轅澈膽敢cao控鬼魂,接連掀起禍事,若沒經過吳國帝君和攝政王授意,他怎敢如此猖狂?欺人欺到家,此番若不鬧得帝都大亂,吳國怎堪收手?” 蘇三娘忍不住說道:“軒轅澈捉鬼眾多,數(shù)目難以細算,那些厲鬼原本被他關在道教里,現(xiàn)如今只是放了一小部分,若是他將那些厲鬼全都放出來,帝都大亂事小,屆時定當生靈涂炭?!?/br> 綰綰搖頭嘆道:“軒轅澈給那些鬼魂下了血蠱,所以他們才會為軒轅澈賣命,事事聽他吩咐?!?/br> 燕簫半瞇黑瞳,陰冷的話語破唇而出:“血蠱?” 綰綰點頭,淡淡解釋道:“蠱是一種用毒蟲來作祟害人的陰邪巫術,十分恐怖嚇人,但最陰毒的蠱術并不是蟲蠱,而是血蠱。軒轅澈用鮮血喂養(yǎng)厲鬼,迫使他們聽命于他,敬他如父,這才是他最卑鄙的地方。修道之人,沒想到竟會干出如此陰毒之事?” 燕簫薄唇緊抿,一時沒作聲。 “如何才能解開血蠱?”鳳夙略略沉吟,涼淡的唇緩緩開啟,吐出冰冷的話語:“殺了軒轅澈如何?” 綰綰連忙開口道:“萬萬不可,軒轅澈cao控著所有厲鬼,一旦他死了,這些厲鬼將會變本加厲,禍事將會一發(fā)不可收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