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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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蘇妤神色微凌,折枝訕訕地住了口,再度施禮退下. 不是她不想為他祈福,那畢竟曾是她的夫君。但……如今的風(fēng)光與前兩年的凄苦相比,她委實(shí)說不準(zhǔn)哪個更好。 那兩年里,過得雖是委屈,但父親是沒有機(jī)會妄想的、蘇家是安全的,她在宮里也是不遭人嫉恨的。 可現(xiàn)在…… 最初發(fā)生改變的時(shí)候她確是想爭,只想為自己在宮里爭一口氣,卻沒想到直接讓蘇家再度生了野心。 她可以自己去拼,卻不敢搭上蘇家的存亡. 就這么靜默地坐了許久,一語不發(fā),甚至連動都未動。映入殿中的陽光轉(zhuǎn)了方向,變得有些晃眼起來。蘇妤伸手遮著往外看去,大概已經(jīng)快午時(shí)了吧。雖是宮宴不去,但還是要到長秋宮去問個安,舅母入宮她也要先去拜個年才是。 起身準(zhǔn)備梳妝,一時(shí)卻暫未叫宮女來。柔荑伸到枕下一摸,摸出了一枚平安結(jié)。 與先前那幾只用著溫潤玉珠的不同,這一枚上,是玄色的檀木珠。 望著結(jié)上紋路沉了一沉,蘇妤緩言道:“愿大燕國泰民安?!?/br> 她告訴自己,她是為大燕祈福,不是為他。先前的兩年亦是如此. 更衣盥洗,重綰發(fā)髻。蘇妤望著鏡中任由宮人擺弄著的自己一哂。每年的這一天,都要按品大妝了去向?qū)m中掌權(quán)的問安。從前是折枝幫著她一起打理,如今多了這許多宮人服侍,她的心緒卻似乎沒什么太大變化。 不過是應(yīng)付事罷了,應(yīng)付那些她見也不想見的人。唯一比從前讓她舒心些的,大約也就是如今是向佳瑜夫人竇綰問安而非她的媵妾葉景秋了。 坐進(jìn)煖轎,蘇妤沉有一嘆:“走吧?!?/br> 煖轎便離了地,穩(wěn)穩(wěn)地朝長秋宮行去。蘇妤心底有暗暗的期許,希望舅母早些進(jìn)宮來,直接叫人來傳她去見,她便可以順理成章地不去向佳瑜夫人問這個安了。 煖轎忽地停住,她聽見轎外有宦官對隨著她出來的宮娥說:“……傳婕妤娘娘去一趟。” 這么巧? 蘇妤一笑,揚(yáng)音問他:“可是大長公主入宮了么?” 外面的人似有一怔,繼而回道:“還未……陛下傳娘娘去?!?/br> 蘇妤心中一緊。 她不肯,但既然直接差人來傳了,就不是由得她說不去的。煖轎便就此轉(zhuǎn)了向,不敢耽擱地奉旨去了。 落轎,蘇妤走下來一瞧,卻不是成舒殿,而是晳妍宮. 晳妍宮本也只是后宮中普通的一宮,幾十年前起了場大火毀于一旦。重建后就一直空著,齊眉大長公主和其他幾位大長公主、長公主入宮時(shí)偶爾會在這里住一住。 蘇妤不解地皺了眉。先前竇綰禮服一事讓她對此難免警惕,旨意與地方不符,誰知會不會又是如法炮制地再栽什么臟給她? 駐了足,她冷冷看著待她前來的那宦官:“大人不是說陛下傳召么?” “是啊……”那宦官理所當(dāng)然般地躬身道,又伸手向里一引,“娘娘請?!?/br> 蘇妤怎敢進(jìn)去,即刻便要轉(zhuǎn)身離開?;厣黹g卻聽得一喚:“阿妤?!?/br> 不覺一悚。 強(qiáng)緩了口氣定下心來,轉(zhuǎn)過身恭敬一拜:“陛下大安。” “可。”皇帝一壁走過來一壁命了免禮,端詳她須臾笑道,“怎么了?干什么不肯進(jìn)去?” “臣妾……”她啞了一啞,他說:“放心,就為掩人耳目,才挑的晳妍宮。” 這事說來滑稽了些。這是他的后宮,他行事竟還要“掩人耳目”,只因先前答應(yīng)了她這些日子不見她。 蘇妤隨著他進(jìn)了正殿,宮人奉上茶后便退了下去?;实垡恍?,直言道:“知道你不想去長秋宮賀年?!?/br> 所以就這么把她擋下來了?蘇妤一笑:“謝陛下。” 皇帝又道:“聽郭合說宮宴你也不想去了……朕知道你想讓你父親死心,可你冊禮在即,不能總這么避著朕?!?/br> 蘇妤默然。如果可以,她很想直言告訴他,她是否有意避著他倒在其次,但他決計(jì)不值得她賠上蘇家一家老小。 皇帝對她說:“今晚的宮宴,你還是去吧。至于你弟弟和姑母……你若是有顧慮,不見便是?!彼M首淡笑,“朕替你攔著?!?/br> 她仿佛從他溫和的話語中覺出了些許小心翼翼。 一瞬的恍惚,蘇妤頜首:“諾?!?/br> 他卻笑而搖頭:“不是旨意。跟你打個商量罷了,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實(shí)在不愿,朕不強(qiáng)求?!彼活D,“至于你父親的事,朕自會處理?!?/br> 處理?蘇妤暗驚:“陛下……” 皇帝一聲輕笑:“朕有分寸。”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皇帝這樣的神色,蘇妤竟然很是心安。但曾幾何時(shí),也是這樣的輕笑,總是讓她忐忑不已。說不清是哪里不一樣了,總之從前是怕他;現(xiàn)在亦不乏讓她心驚的事,但怕他卻似乎……逐漸地怕不起來了? 居然就這么處得平和了起來,凡事竟還能如此平靜地打個商量. 很久沒參過宮宴了。那兩年里,他不愿見她,她也不愿來礙眼、不愿來自討苦吃。 輝晟殿前,遙遙望見前面的兩個身影很是熟悉,便放緩了腳步,有意不愿與她們碰面。可那二人本說著話,卻忽然停了下來,蘇妤便也停了腳不再上前。 似乎是起了爭執(zhí)。 離得不遠(yuǎn),蘇妤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誰先惹得誰不快,總之目下爭得厲害。楚修媛說陸潤儀恃寵而驕,有了身孕就目中無人了;陸潤儀則冷笑著說楚修媛身為一宮主位卻無容人之量,從前自己失過孩子竟還容不得旁人有孩子。 二人都帶了不少宮人,卻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的。 蘇妤蹙了眉頭,卻也就這么冷冷淡淡地聽著,不再上前更無意去勸。 陸潤儀先前說的話她還記得,她才不想這樣惹得一身腥. 那二人仿佛都怒意更甚了,蘇妤不愿再多耽擱,便想著繞遠(yuǎn)些直接進(jìn)殿去。未走出兩步,卻聽得一聲“章悅夫人到”。 爭吵聲戛然而止,楚修媛與陸潤儀狠視對方一眼,轉(zhuǎn)身行禮:“章悅夫人安?!?/br> 蘇妤亦是一福,卻未吭聲。章悅夫人從她身邊走過去,掃視那二人一番黛眉淺蹙:“怎么回事?老遠(yuǎn)就聽到爭執(zhí)。” “夫人恕罪。”楚修媛福身,猶有幾分不忿地道,“實(shí)在是潤儀娘子不敬在先?!?/br> 陸潤儀頗是委屈,咬了咬唇便跪了下去,帶著哭腔道:“夫人替臣妾做主……是修媛娘娘先要伸手推臣妾,臣妾為了腹中孩子才伸手擋了一下……” 這大約是她們背對著蘇妤往前走時(shí)她不曾看到過的事。眼見章悅夫人在此了,誰對誰錯自會有個論斷,跟她半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蘇妤又靜默地一福,便要進(jìn)殿。 陸潤儀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足下驀地頓?。骸叭缛舨皇擎兼ツ锬锾娉兼獎裰慌鲁兼呀?jīng)……” ……自己什么時(shí)候替她勸了? 蘇妤側(cè)首淡看著她,眸光微凜:“潤儀娘子,話可不能亂說?!?/br> 章悅夫人倒沒理她,只皺眉看向楚修媛:“你自己說,身為一宮主位這么和隨居宮嬪爭吵像什么樣子?!?/br> 語中有幾分責(zé)怪。楚修媛掃了陸潤儀一眼,瞥向蘇妤時(shí)目光卻更冷了兩分:“夫人明鑒。蘇婕妤當(dāng)年害過臣妾的孩子,如今又來和陸潤儀一起尋臣妾的晦氣,臣妾自知位列九嬪不愿多爭,可她們那話也太難聽?!?/br> 楚修媛說得切齒,話里話外竟也是意指蘇妤適才幫襯著陸潤儀了。蘇妤一噎,心知這是一出戲,她們先翻了臉再把自己攪進(jìn)去,說出的話便比她們交好時(shí)更可信。二人身邊是有不少宮人瞧著,對方才的種種心知肚明,可有怎會有人敢說? 只是不知恰好此時(shí)出現(xiàn)的章悅夫人是真正的“恰好”還是也與她們聯(lián)了手。 “夫人明鑒……”陸潤儀伏地委屈道,“夫人知道,臣妾一向說話直,時(shí)時(shí)想不到那么多。平日里又與修媛娘娘相熟便少了避諱……誰知修媛娘娘會惱。”她說著一拜,續(xù)言說,“有了今日這事,臣妾不敢再住韻宜宮了,求娘娘看在皇裔的份上……為?;室崞桨玻瑴?zhǔn)臣妾遷去綺黎宮吧……” 章悅夫人睇向蘇妤。 蘇妤冷然與她對視著,俄而頜首道:“夫人,臣妾不知方才出了什么事,亦是一言未發(fā),實(shí)不知修媛娘娘和潤儀娘子為何會覺得臣妾出言相勸?!?/br> 章悅夫人瞟了眼她身側(cè)的兩名宮娥,其中一人亦是道:“是,夫人,婕妤娘娘方才什么也不曾說過……甚至不曾近前……” “蘇婕妤?!被腥粑绰牭侥菍m女的話,葉景秋滿含笑意地踱到她面前,眉眼間全然是贊許,隱有幾分體諒地道,“本宮知你避世久了不愿惹這些事,但說到底還是皇裔為重。事已至此,只好委屈婕妤照顧陸潤儀一些時(shí)日了?!?/br> “夫人?!碧K妤欠身淺笑,“臣妾從前避世與否倒是無妨,只是……臣妾實(shí)在獨(dú)居慣了,照顧別人的事委實(shí)不在行,如若陸潤儀住去了綺黎宮有個什么閃失,臣妾也擔(dān)待不起?!?/br> “婕妤娘娘……”陸潤儀抬起頭,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微微有些浮腫的臉上掛滿淚水,“不勞婕妤娘娘多cao心什么,臣妾自會小心。只求婕妤娘娘許臣妾遷去……若出了什么岔子,臣妾斷不會怪到娘娘身上……臣妾實(shí)在不敢再在韻宜宮……” 淚盈于睫,與那天在綺黎宮的咄咄逼人之相判若兩人。蘇妤冷眼瞧著她,輕一笑道:“娘子這是發(fā)什么癡?莫要忘了,本宮可還擔(dān)著戕害皇裔的罪名呢?!?/br> ☆、31 發(fā)落 蘇妤只覺得,這陸潤儀委實(shí)蠢得可以。這計(jì)能成與否暫且不提,她還真當(dāng)章悅夫人和楚修媛在乎她的胎么? 后宮里,別人有了孩子總是擋著自己的道的。興許楚修媛告訴她只是做場戲把蘇妤除掉就好——但那戲一旦開了,就決計(jì)不是陸潤儀能決定收手的了。只要楚修媛想,就總有法子讓那孩子真的失在綺黎宮里,一石二鳥,不是更劃算? 蘇妤瞧著陸潤儀楚楚可憐的樣子,半句話都懶得同她多說。淡淡地道了一句:“潤儀娘子說不怪我說得倒是輕巧……萬一你真出了事,倒也輪不到娘子來怪我了,陛下頭一個不答應(yīng)。”遂是緩了口氣,“娘子安心養(yǎng)胎吧,本宮也想過安穩(wěn)日子?!?/br> 口氣硬得半分不退讓,橫豎就是不讓陸潤儀進(jìn)綺黎宮的門。章悅夫人仍是笑吟吟的一派端莊,溫言勸道:“婕妤還是聽本宮這句勸吧。婕妤可以為圖清凈不許陸潤儀去,但……一旦有朝一日潤儀當(dāng)真在韻宜宮有個什么不妥,陛下總會知道當(dāng)初是婕妤未讓她遷宮所致,這罪名,婕妤就擔(dān)得起么?”葉景秋說著踱步到她面前,湊她耳邊,每個字都帶著一股熱氣,飄飄揚(yáng)揚(yáng)地散開分明是挑釁之意,“太子妃殿下,別忘了,當(dāng)初你是怎么跌到貴嬪的位子上的。謝謝你讓長秋宮空了這么多年,如若你肯把綺黎宮也空出來,真是好得很。” “……”蘇妤怒睇于她,俄而一聲冷笑,“好,我倒看看還能有什么罪名。夫人,當(dāng)年的事陛下能重查,如今就算再出什么事……陛下許會廢了我,但焉知日后沒有翻案的一天?夫人,到時(shí)候您怎么跟陛下解釋?就算不是您栽的贓,您也擔(dān)不起吧?” . “好硬的骨氣?!币宦暲市?,幾人皆有一悚,各自回身行禮。不知是因著過年還是因?yàn)樾奶摚苟家?guī)規(guī)矩矩地行大禮下拜了。 皇帝全似無意般一手扶起蘇妤,笑怪了一句:“大過年的,隨口就是廢不廢位的,晦不晦氣?” 責(zé)怪的話語卻非責(zé)備的語氣。猶跪著維持著行禮姿勢的幾人不覺微抬了頭,想看看皇帝是怎樣的神色。 蘇妤垂首淺一咬唇,喃喃說:“陛下恕罪,臣妾說個理罷了?!?/br> 皇帝這才瞥了余人一眼,淡道了一聲:“都起來吧?!?/br> “謝陛下?!睅兹酥x了恩起身,皇帝瞅了瞅淚痕滿面的陸潤儀,一笑問她:“怎么了?佳節(jié)哭成這般?” “臣妾……”陸潤儀剛一出言,章悅夫人便接了口:“陛下,陸潤儀方才與楚修媛起了些爭執(zhí)。潤儀怕日后都處得不睦,唯恐孩子有個什么閃失,便想請旨去綺黎宮住著?!彼f著覷了蘇妤一眼,又續(xù)言道,“臣妾正勸著蘇婕妤呢……” “哦?!被实畚⒁稽c(diǎn)頭,又問她,“夫人的意思是準(zhǔn)了?” “是?!闭聬偡蛉顺寥菀桓?,落落大方地道,“臣妾覺得還是皇裔為重。婕妤即便平日里不愛見人,也該懂這個道理。” “是,婕妤是懂道理的?!被实壅f著笑睇上蘇妤,見她面色一滯,又道,“若不然,早在陸潤儀去綺黎宮挑事的時(shí)候她就來稟給朕了?!?/br> 幾人俱是一愕。 “縱說皇裔為重,婕妤為這孩子,也忍了潤儀夠多了?!被实鄣厍浦憹檭x,語氣中難辨喜怒,“不過既然你和楚修媛處不來,朕也不強(qiáng)逼你留在韻宜宮?!?/br> 陸潤儀聽得一栗,直覺告訴她絕非好事??椿实勖嫔脸劣植桓议_口,只見皇帝沉吟了須臾,才又道:“婕妤遷去了綺黎宮,從前的霽顏宮就空下了吧?” 陸潤儀心下驚住。徐幽低應(yīng)了一句:“是,霽顏宮里現(xiàn)在沒別人住著?!?/br> “那就住去霽顏宮吧?!被实圯p松道,“反正婕妤不愛見人,住去綺黎宮也不能指望著她照顧你,有沒有這個主位都差不多。朕多差些宮人去,你好好安胎?!?/br> 聽似關(guān)切,卻是不容分說的漠然口吻。陸潤儀慌了,先前蘇妤在霽顏宮住了兩年、失寵了兩年;皇帝待她好后,很快就讓她遷去了綺黎宮。 霽顏宮這三個字如今在后宮意味著什么,誰都清楚。 蘇妤冷眼瞧著她,沒有分毫說情的意思。她覺得陸潤儀腹中有著孩子卻不得晉位、甚至遭皇帝厭惡很可憐是一回事,不想給自己平添麻煩是另一回事。 更何況……這位潤儀娘子也實(shí)在是自作自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