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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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權(quán)衡 楚氏,蘇家。蘇妤不清楚那宮女與蘇家的牽涉有多深,想來張氏目下也并不太清楚。然則張氏的謹慎是對,這樣不知深淺的一丁點“牽涉”,許多時候就像是一道口子,順著這口子,便可摸出許多事來。 歷朝歷代,不知多少人就是在一朝一夕間,毀在了這一點不起眼的“牽涉”上。 張氏在回宮正司后,便差人將關(guān)于那點“牽涉”的一葉薄紙呈予蘇妤。蘇妤接過一看,暗贊張氏當真是謹慎得緊。就那么一句話,估計連直接去查此事的宮人都無所察覺,張氏卻敏銳地瞧出了不對。 那句話是……“其母陳氏,淮昱宣水人,弘苑茶坊茶女”。 弘苑茶坊,那是她蘇家的產(chǎn)業(yè)。偏生就是這家的女兒入了宮、牽涉上了這樣的事,雖說亦有巧合的可能,卻也未免太巧。 父親往宮人擱了眼線?卻依附于楚家了? 蘇妤不得不這樣想,也不得不加個小心。可目下除了小心,她還得趕緊有個決斷、給張氏回個話才是。是接著查還是不了了之、瞞天過海,目下便在她一念之間。 如是不查了,可見是讓楚氏逃過了一劫。若是接著查,不論這宮女從前和蘇家有怎樣的聯(lián)系,罪過最大的必定還是楚氏;但……皇帝豈會放過蘇家? 蘇家做過的錯事已經(jīng)太多了,無力再多擔一件。如若皇帝知道這人歸根結(jié)底是蘇家擱盡宮的,免不了要去懷疑是不是還有更多的眼線在宮里。 而究竟有沒有,她不知道。 蘇妤的感覺,便像是面對著一場賭。贏了便少一個勁敵;輸了,許就是搭上闔家性命。 她想起上一世的今年秋天,那些她在死后靈魂抽離間才看到的事。 上一世,父親和蘇澈死在了這個秋天。哪一樁罪是讓皇帝最終忍不得蘇家的原因她不知道,卻不得不擔心,這一世,會不會是這一樁罪。 似乎已經(jīng)有日子沒有過這樣的憂慮和恐懼了。她雖是自認仍對皇帝有恨、每每面對皇帝時總有著許多算計。但事實上……她也知道,即便是這并不真實的相處間,很多時候她都是開心的,開心得真心實意。 “折枝?!碧K妤輕喚聲中微有顫抖,對折枝說,“去宮正司回個話,為了個楚氏,犯不上搭上蘇家?!?/br> 心中自有氣惱,大動干戈之后,竟是竹籃打水。 轉(zhuǎn)念一想,也不算一無所獲吧。好歹是借著宮正司查出了這人是誰,不再她在明、楚氏在暗了,總歸是知道了該防著誰,到底多了幾分安全。 宮正司總要給這事尋個看似合理的收梢。最后公諸于世的結(jié)果,便是那尚服局的宮女是效忠于葉景秋的,因葉景秋的死而對蘇妤懷恨在心,故而做出了這樣的事。 合情合理,不知細由的人一時也難挑什么錯。 張氏帶著兩位司正一并去成舒殿回話那天,蘇妤恰好在殿里。手里削著一枚梨子,假作不在意地聽罷了也未開口?;实鄢亮隧汈?,也未多言。 幾人告了退,蘇妤和皇帝都靜默著,均是有所思量。 “這事……”皇帝先開了口,蘇妤不知他想說什么,只全似無意般地接口笑說:“陛下從前還說臣妾太恨葉氏,如今可見她對臣妾的恨也不輕呢。” 皇帝輕聲一哂:“是?!?/br> 說來葉氏也可憐,風光一時,家里一夕間被禁軍都尉府查了個透。所幸皇帝還顧及些往日的情分,才得以按著容華禮葬了。如若不然,當真按著無旨自戕治罪,拖出去隨意草葬,怕是連個全尸都難保。 “過些日子要去避暑?!被实坌Φ溃斑@次遠些,要準備什么,你提前囑咐好宮人?!?/br> “避暑?”蘇妤輕怔,“今年并不熱……” “去年不是說好帶你去祁川看看?”皇帝淡笑問她,“忘了?” 確實是忘了,她當時就沒當回事,以為皇帝不過說說而已。要避暑,總是梧洵更近些、行宮也新一些,祁川雖是風景秀麗,卻更費些事,皇家避暑,十次里能去祁川一兩次便不錯了。 “陛下不必為臣妾……” “朕也想去看看?!辟R蘭子珩風輕云淡地截了她的話,端得是一副“誰說是為你去了”的神色。 “……”蘇妤就不好再說什么,安心等著旨意下來便是。 . 啟程那天,仍是一列馬車浩浩蕩蕩地駛出皇宮、駛出皇城,引得城中百姓涌上街頭,山呼萬歲。 蘇妤在馬車里悶悶地不吭聲,時不時抬頭看皇帝一眼,拘謹?shù)煤堋R行前,皇帝叫了她過去,繼而二話不說就把她“扣”在了自己馬車里。 美其名曰:非魚離不開子魚,子魚離不開你,除了讓你過來沒別的辦法。 賀蘭子珩吃著栗子,笑看著抱膝而坐、從上車到現(xiàn)在都沒吭過氣的蘇妤,時不時地低頭瞧一眼手里正剝著的栗子,剝好后隨手遞給了她:“別發(fā)愣了?!?/br> “……”蘇妤喃喃地道了一聲“多謝陛下”,伸手接過來,吃了之后繼續(xù)環(huán)膝坐著,看上去心事重重。 “怎么了?”賀蘭子珩“蹭”了過去坐到她身邊,“剛出宮就悶悶不樂?” 蘇妤想了想,鞋尖碰了一碰趴在她腳邊吃著東西的子魚,低低道:“沒什么……只是祁川這地方……” 皇帝不解:“怎么了?” “聽說和靳傾近得很……”蘇妤說著抬眼睨了睨他的神色,皇帝一笑:“是。” 她有靳傾血統(tǒng),不多,但到底也是有。自小在大燕長大,她對靳傾可以說是半分感情也無,可到底時時有人在她身邊提著,近年來更是屢次因這血統(tǒng)而遭人議論。是以對于靳傾,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本是沒有多想,可是臨行前她聽說皇帝召了霍老將軍和朵頎公主去祁川行宮一見。算起來,那是她的外祖父母,她身上的這點靳傾血統(tǒng),也就是從朵頎公主而來的。 她與外祖父母并不熟悉,母親霍念嫁入蘇家后,生下了她與蘇澈,早早便離世了,她幾乎沒離開過錦都。外祖父母則是四處游歷,活得逍遙,于她而言只是傳奇一般的人物。 此番皇帝特意對她說:“朕召了霍老將軍和朵頎公主,讓你見見?!?/br> 可見是好意。前幾年里,她見親人的機會太少了??伤齾s為此有些惴惴,目下又說起此事,她終于道:“臣妾……不想見外祖父母?!?/br> “為何?”皇帝一怔。 蘇妤默了一默,道:“這些年……關(guān)于臣妾與靳傾的議論……太多了?!?/br> 她要避嫌。不僅是在前陣子她加封之時有人重提了這事,便是當年她被貶妻為妾的時候,此事也是一個強硬的說辭,讓一眾朝臣都很是贊同皇帝不立她為后——堂堂大燕,豈能立異族后人為后。 “臣妾自小沒見過他們,如今見不見這一面……也沒什么大礙?!碧K妤抿起微笑道,“想來外祖父母如今年紀也大了,陛下何苦勞他們走這一遭?” “那如是他們想見你呢?”皇帝問她。此事確是朵頎公主先提的,起初他亦有些詫異,因為在前一世的那么多年里,都不曾聽過他們提起這樣的要求。后來一想倒也明白了,霍老將軍已離開朝堂多年、蘇妤的母親霍念有死得早,他們與這外孫女的感情本就算不得深厚;更多的原因,只怕是因知他一力打壓著蘇家,不愿因一己之私來擾他的事——如若霍老將軍和朵頎公主出面,在很多人眼里便意味著整個霍家的意思,許多事都會不一樣。蘇家會有恃無恐,許多人也會看著霍家的眼色去依附。 霍家是顧著大局不理這些事,他卻委實對蘇妤差到了極致。每每細想這些,賀蘭子珩都不知要怎么悔恨才好。只能感念命運給了他這個重走的機會,他待蘇妤好了,那二老也可算略放下了心,敢開口提一提要見外孫女的事了。 . 聽得他這樣問,蘇妤自知并不只是問問而已,大約當真是他們先提了此事。斟酌許久,卻仍是輕輕道:“那也……不見為好吧。” “為何?”皇帝微皺了眉頭,端詳著她的神色問她,“你在擔心什么?” “沒在擔心什么?!碧K妤搖了搖頭,伸手撫著子魚毛茸茸的脊背,“可陛下不覺得么?許多時候,明哲保身總是好的。” “明哲保身?”皇帝掂量著這四字中的含義,遂一笑說,“還不是在擔心?” “……”蘇妤一默,“也算是吧……臣妾只是覺得,既不是什么很親近的人,不見便也就不見了。不見沒什么壞處,可如是見了……指不定日后要有怎樣的事?!彼M了一頜首,復(fù)又續(xù)道,“葉家一朝傾覆,從前的許多事都被禁軍都尉府翻了出來。可見很多事情,無事時便不是事,一旦出了事,事事都是事……” “為了蘇家?!被实凵钌钜粐@,看著她笑意有些復(fù)雜。 “是,為了蘇家?!碧K妤點了點頭,皇帝又一喟說:“心事真多。罷了,隨你吧。” 蘇家野心那樣的大,她的心事怎能不多。何況心中萬分清楚,上一世便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承認蘇家才是蘇妤最大的負擔 ——好吧我承認之前說“上輩子皇帝對蘇妤不好也不能全怪皇帝,蘇家自己也作死”的姑娘們你們是對的 ——那個宮女跟蘇家有怎樣的瓜葛不要問,問了我也不說,打死我也不招!【面目猙獰】 ☆、第89章 觀景 在行宮中安頓下來當晚,皇帝便到了蘇妤房里,笑對她說:“朕帶你出去走走?” 蘇妤以為他指得是要帶她在行宮里走走,滿口答應(yīng)后才知道——他是要帶她出去走走。 祁川的風光確是不同于錦都或是梧洵的,來的途中她便有所感受。這一處似乎更開闊些,風也比錦都添了些凜意,山川與平原相交,有些肅殺又在片片綠色中襯出舒適。 皇帝竟是連馬車也未備,行至行宮外,徑自躍上馬背,又伸手一拉她。從去年在梧洵和他同乘一騎至今,蘇妤也有一年沒再騎過馬了。一時又有些緊張,皇帝倒仍是一如一年前一般,只是緩緩走著,半點不急。 沒有宮人跟著,蘇妤倒也不用為此多擔心什么——縱使近前無人,也必有人護在暗處。天子出行,自然不能有任何閃失。 天色已有些暗了,風暖暖的吹著,撩起蘇妤垂在鬢邊的碎發(fā),絲絲縷縷地輕拂在賀蘭子珩面上,有著淡淡幽香。 向前微傾了身子,賀蘭子珩貼在她耳邊輕言道:“喜歡這里么?” 蘇妤點點頭,臉上微微一熱,低下頭去。 一聲輕笑,賀蘭子珩將她摟緊了,同時說了句“坐穩(wěn)”。 策馬間,蘇妤一聲驚叫,從前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目下雖是被他護著,仍是怕極了。強自定神,只覺身子一起一落間,眼前景物走得飛快,什么也看不清,一顆心便愈發(fā)怕了,不自覺地抬手緊攥了他的衣襟,半點也不敢松開。 “哈,別怕……”察覺出她的緊張,皇帝低頭笑勸了一句,無比輕松地說,“摔不著你?!?/br> 這馬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城門處的守衛(wèi)還沒來得及看清,二人已馳出了門。又行出好一段,半點也不見慢,弄得蘇妤牙關(guān)緊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吁”的一呼,皇帝驀地勒了馬,馬兒有一聲輕輕的嘶叫,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蘇妤半天沒緩過神來,皇帝便任由她驚魂未定地緩著,過了須臾,才在她肩頭點了點,又向前指了一指,輕道:“你看?!?/br> 蘇妤覺得這一路顛過來,神思已全然不受自己控制似的,他說什么便是什么。木訥地抬起頭,身子很有些發(fā)僵,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時更有些怔了。 近處、他們的腳下是綿綿草原,草長得很高,風一吹便起了波浪,半黑的天色中望過去,不像草原,更似波濤不斷的大海。而在大海的那一端,是無盡的山川與戈壁。夕陽西斜,看不清楚細節(jié),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沉沉地聳立在這天地之間。戈壁之上,托著那一輪夕陽,很紅,紅極了,如同一塊血玉般擱在天邊。余暉淡淡地散落著,在那血玉的邊緣處,鑲出了一道金色。 蘇妤見慣了宮殿的金碧輝煌,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像一幅畫,美到不真實。 “漂亮么?”皇帝笑問,蘇妤仍有些發(fā)木地點頭,答說:“美極了……” “嗯,喜歡就好?!辟R蘭子珩對她這懵神到緩不過來的反應(yīng)很是滿意。其實他也未來過祁川,眼前美景他也是頭一次見——這便要多謝他的祖父了。天下皆知,他的祖父在禪位后帶著太皇太后一起,花了數(shù)年時間游遍大燕各處,看遍天下奇景。 是以給太上太皇會信解釋徹查蘇家一事的時候,他這個做孫兒的,沒臉沒皮地央祖父告知他一些奇景,目的說得更是無比明確:想來阿妤喜歡。 半個月后,他收到了煜都舊宮的一封急信??梢娊鼇硖咸屎吞侍蠖奸e得發(fā)慌,竟用半個月的時間給他寫了近百頁的東西。每一處景觀的地點均有不說,還有什么時候去看最好、附近還有什么好地方。 他一邊看著,一邊暗道……民間那些個文人所書的游記相較之下都可直接棄之了。 然則那些地方遍布大燕各處,太上太皇這已禪位的皇帝可帶妻子悠閑地去逛,他這尚且在位的皇帝是決計做不到的。所幸尚有這么一處就在祁川行宮附近,具體的介紹是太上太皇寫的,旁邊卻有一行批注字跡娟秀,顯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阿珩切記,逢晴好天氣,入夜后星空美極,與戈壁相映,斷不可錯失! 后有加一句:離此處最近一城門,行百步有一酒館,酒美菜佳。 彼時,賀蘭子珩免不了抬頭看看面前堆積成山的奏折,暗嘆一句同樣是皇帝,這太上太皇忒逍遙…… . 徑自下了馬,皇帝將手遞給了仍在發(fā)愣的蘇妤,笑言道:“下來走走?!?/br> “哦……”蘇妤將手伸過去,被他扶著下了馬。本就受了驚嚇、一路又顛得厲害,腳一落地,軟綿綿的草地更讓她全身無力。不由自主地癱坐了下去,感覺手上先是被皇帝一提,之后,皇帝卻再沒拉她,任由她坐到了地上。 繼而他也坐了下來,默了一會兒,又雙手往腦后一擱,便躺了下去。 “……”蘇妤微訝,坐著看著他。他抬了抬眼皮,閑閑道:“累了就躺會兒,等天黑。” ……等天黑?雖不知原因,但看這天色可見還要再等一陣子。在馬車中顛簸了大半日本就勞累得緊,又被他騎馬“折騰”了這樣一段不近的距離,蘇妤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似的。聽他這么說了,便依言躺了下去,與他隔了一臂遠的距離。 賀蘭子珩翻了個身,手支著頭側(cè)躺著看她??磥硭_是不適應(yīng)這樣的顛簸,目下明明已停下來有一會兒了,她的氣息仍有些不穩(wěn)。 看了她半天,見她有些忐忑地回視著他,賀蘭子珩忽地笑了。 “……怎么了?”蘇妤問。然后聽到皇帝平躺回去,笑嘆了一句:“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