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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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那一刻是什么感覺,被置放到火架子上烤的那顆心,好像終于煥發(fā)點生機。 李績已站直身,晚風(fēng)習(xí)習(xí)穿過弄堂,衣衫飄香,可他長身而立,背影看著總顯些許冷冽孤獨。 深邃眼眸從靈堂之上掃過一圈,目光最終又落到身前那個纖質(zhì)柔弱的背影上,她跪得虔誠,對逝者的不舍眷戀都是認(rèn)真的,李績眉頭微緊,壓低的嗓音從喉嚨中擠壓而出:“你走罷?!?/br> 像是一種忠告。 容卿終于回過頭去,她扶著跪酸的腿慢慢站起來,腳下忽地一踉蹌,李績下意識向前抬了抬手,見她自己站住了,又偷偷將手掩到袖中背到身后,臉上神色無常,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容卿抬起頭:“四哥想讓我走去哪?” 她心中沒有答案,因此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是打定了沒有答案的語氣。 “離開京城,自有安身之處,”李績注視著她臉色,“你不愿?” 容卿沒有答話。 她知道四哥能問出此言,就一定有能力讓她離開,如果能拋卻前塵,走出深宮紅墻,那一定也是皇姑母想看到的。 可是啊,困囿住人不能瀟灑自由的,唯有“不甘”二字。 不甘,無解。 “我知道了。”李績重重呼出一口氣,好像沒有多余的時間等她答復(fù)。 “那你就不要后悔。” 最后一句話是毫不留情的警告,在容卿態(tài)度明確之后,二人之間猶如隔開了千道屏障,冰冷地不剩下一丁點情誼。 容卿不甘示弱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透著明亮又清澈的光芒,固執(zhí)地射出一道道利箭,直插到李績心口之上。 “四哥的話,卿兒謹(jǐn)記?!彼妨饲飞?,斂下所有情緒,轉(zhuǎn)身重新跪到了靈堂上,閉上眼睛誦起經(jīng)文來。 李績眉頭泛起淺淺的倦意,他揉了揉眉心,輕聲開口說道:“先前答應(yīng)你的事,仍舊作數(shù),只是母后才剛薨逝,我不能現(xiàn)在跟父皇提?!?/br> 那語氣已漸漸放 軟,對著那個像釘子一樣尖硬的丫頭,他無法真正冷下心腸去。 “你再等一等?!?/br> 再等一等,聽起來虛無縹緲,又像一句沒有著落的承諾,容卿心中慢慢滋生充滿希望的嫩芽來,好歹在這諾大的宮廷深淵里,還有一個人愿意跟她站在一處,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她輕點了點頭。 一夜無聲,黎明將至,容卿誦了一晚上的經(jīng),嗓子已漸沙啞,就算是鐵打的身子,在靈前三天三夜不離開也受不住的,早上有其他皇子過來守靈后,她便回自己的住處小歇。 醒來時已近午后,青黛上了些清淡的午膳,大家有孝在身,吃的不能像平日那樣豐盛了,容卿很聽話地坐在桌子前,將端上來的飯菜都咽下肚子里,青黛看著便放下心來——總沒有因為傷心過度吃不下飯,晚上還要繼續(xù)在靈前守著,無論如何都要保持體力。 “上午都誰來過?”容卿邊吃邊問。 青黛候在一旁,聞言便上前來:“三殿下守了一上午,現(xiàn)在應(yīng)是也在,晉陽、豐云兩公主也守了會兒,貴妃娘娘和詹才人也來了,不過辰時過后就走了。” 皇后貴為一國之母,后宮的妃子按禮制也應(yīng)該來守靈,只不過前朝景帝在時,因偏寵貴妃劉氏,皇后為之所不喜,皇后死之后,景帝不愿劉氏受苦,便取消了這條制度,后面各朝皆有效仿。 “蘭惠妃沒有來嗎?”容卿淡淡問了一句。 聽到這名字,青黛微微一怔,又回過神來,低頭應(yīng)道:“沒有。” “陛下呢?” 青黛搖了搖頭:“也沒有……” 容卿聽了后,放下筷子,轉(zhuǎn)身正對著青黛,兩手?jǐn)R到膝頭上,半握住拳頭:“聽聞前朝罷朝三日,陛下痛心疾首,無法理政,這兩日都宿在承乾殿,未踏足后宮半步?!?/br> 青黛不知道容卿要說什么,只得附和一句:“是?!?/br> “覺不覺得咱們的陛下很奇怪?”容卿突然問了一句,語氣滿含譏諷,她看向一旁,目光不知放到哪里去,聲音漸低,“人死都死了,這樣是做給誰看呢……入葬赫陵……死了都要跟皇家綁到一起啊……” 青黛眉頭跳了跳,她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門口,所幸屋中只有她一人侍候在側(cè),旁的 人不信任,都在外間候著。 “縣主!慎言!”青黛提醒她。 容卿嘆了口氣,忽然抬頭去看青黛,眼中閃過一抹幽深:“有件事,需要你派人去辦。” —— 今日是守靈最后一日,整個宮城像是籠罩了一層濃霧,如耄耋老人行將就木,無力地喘息著,皇后之殤舉國哀悼,為避免葬禮之中出現(xiàn)問題,禮部和奚宮局都提了十二分心神應(yīng)對,雖是默然無聲,大家也都忙碌著。 到了守靈最后一夜,先前來照過卯的皇子都不在了,太子實則只來了一次,按照禮部排的順序,他今日也該來,但人卻沒到。 夜已深,容卿從后殿趕過來,見蹲坐在鋪墊上的豐云公主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便抬腳走了過去。 豐云今年只有七歲,尚且不懂什么是生死的年紀(jì),她母妃去得早,在宮里沒什么依靠,因此才會被禮部如此安排,三日里她算是來得最勤的。 “公主看著很累,現(xiàn)在這么晚了,橫豎不會有人來,嬤嬤待著公主去休息吧,我不會說什么的?!彼慌哉疹欂S云公主的嬤嬤道。 嬤嬤也心疼小主子,但到底違禮,因此有些遲疑:“這恐怕不好吧……” “太子殿下也沒來,若陛下怪罪,怎么也輪不到豐云來擋著,”容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明日就是下葬,還要有一天折騰,豐云這么小,未必受得住,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錯,就不是挨兩句罵的事了。” 嬤嬤想了想也對,豐云自小體弱,挨不挨得住還不一定,要是明日鬧出什么亂子,更是大罪過。 她感激地福了福身:“那就有勞縣主為我們公主遮掩一二了。” 容卿指了指旁邊的朝麟殿:“也別回去了,就在那邊休息吧,明日醒來直接過來,別讓人瞧出不對來?!?/br> 那嬤嬤點頭應(yīng)是,蹲下身拍了拍豐云的肩膀,抱著迷迷瞪瞪的她退了下去,去了旁邊的朝麟殿。 人走后,容卿斂去一身柔軟,清冷地看著外邊的月色:“話有傳到蘭惠妃那兒嗎?” 青黛點了點頭。 “那就等吧?!?/br> 月上柳梢,枝頭披著恬淡月華,將大地鋪上一層銀色,好像落雪的冬日,深夜中,一宮人鬼鬼祟祟地左右環(huán)視,偷偷地趴伏 在東章門外的一棵柳樹旁。 這條路她像是來了無數(shù)次,從蘭惠妃的清漪殿到鳳翔宮,大盛皇宮有森嚴(yán)的衛(wèi)禁制度,沒有敕令不得擅入宮闈,但她已熟能生巧。 她并不是要進去,東章門有人把守,若是闖入,輕則八十大板,重則斬刑。她只是在那里看看東章門有沒有皇帝的御駕步輦,今日惠妃娘娘不知從哪聽說陛下每日深夜都要到皇后靈前懺悔,所以要她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在這里看了很久,確定陛下不曾來過。也是,場面話雖然說得好聽,可陛下在皇后生前對她那么不留情面,死之后也不守在靈前,這哪像有情誼的樣子,不過是在群臣面前做做樣罷了。 彩秀看了半晌,覺得自己可以回去交差了,就在她將要轉(zhuǎn)身的時候,一道破風(fēng)聲呼嘯而過,緊接著她就感覺到一震眩暈,一下子失去了意識。 云卷云舒無聲,月光若隱若現(xiàn)。 承乾殿,李崇演靠在龍榻上,一只手持著那封字條,在昏暗的燭光下反復(fù)端詳,張成看陛下眼睛瞇成一條線,想著要加燈光,卻被他拒絕了。 永安是容卿的封號,當(dāng)年他想要給父母雙亡的容卿賜封時,這封號是他和卓閔君一起定下的。 “永安,這個地方好,寓意也好,永世安寧,永遠(yuǎn)安好,卿兒這孩子命苦,我只想她以后能平安順?biāo)斓囟冗^一生,不然就封永安吧?” 李崇演慢慢抬頭,似乎能看到羅帳旁的妝奩鏡臺旁,一女子側(cè)身對著她笑,可是那張臉,卻怎么也看不清楚。 人心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與她夫妻三十載,其中情意豈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只是兩人之間橫著一個卓家,卓家不死,他心不能安,卓家不死,她背后就永遠(yuǎn)有一座穩(wěn)穩(wěn)的靠山,讓他一面對她來,總能想起自己奪嫡之時屢戰(zhàn)屢敗的不堪,想起卓家因?qū)λ姆龀侄龅尿溈v之態(tài)。 他是皇帝,天下之主,盡管沒有卓家就不會有今日的他,可卓家不能憑此凌駕于他之上。 身為臣子,就該懂得斂盡鋒芒謹(jǐn)小慎微,豈能處處與他作對,鉗制他的皇權(quán)? 李崇演猛地攥緊拳頭,手掌心的紙條再次被攢成一團,羅帳燈昏,鏡臺旁空無一人。 他回過神 來,有些哀傷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哐!” 驟然一聲響,殿門被粗暴地推開,張成見陛下黑沉的臉色,忙要教訓(xùn)那魯莽的內(nèi)侍,話還沒說出口,就聽他大喊道:“陛下,不好了!皇后靈堂走水了!” 李崇演一下子從龍榻上坐起身來。 鳳翔宮漫出沖天火光,烈焰焚燒濃煙滾滾,睡著的人皆被喧鬧聲吵醒,醒著的人都紛紛趕去救火,但看火勢也知,火燒的源頭,必定不剩什么了。 李崇演瘋了一般趕去鳳翔宮,可他到的時候,大火已將靈堂吞噬,燃燒的噼啪聲刺激著耳朵,隨著房屋一起成為灰燼的,還有那遺留在人世上的最后一點念想。 “皇姑母!讓我進去!皇姑母還在里面!” 宮人們拉著一女子,她哭喊著想要沖進去,無力的身軀卻又被人輕易攔住,李崇演看著那無力回天的景象,似乎被唯一一個表露悲傷和絕望的容卿觸動了。 煙塵堵得呼吸有些難受,他嗓音沙?。骸熬烤故窃趺椿厥?!好好的怎么會走水呢?” 李崇演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一想起她連尸骨無存,而自己三日來竟然沒看她最后一眼,心中就無限的悔恨,猶如刀割。 “永安,你來說!你不是一直守在靈堂嗎?” 李崇演怒斥容卿,可容卿癱坐在地上,像失了魂魄一般,不應(yīng)答,也不哭喊了,只是一遍遍說著“皇姑母還在里面”。 就在這時,一身穿黑甲的侍衛(wèi)走了過來,抬手一揮,讓人將被堵著嘴綁了手腳的女子推上前,跪地稟報道:“陛下,有人在西章門外發(fā)現(xiàn)此女鬼鬼祟祟,臣派人搜身,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點火用的工具。” 借著濃烈的火光,李崇演微微前傾了身子,看清了那人的臉。 他剛一皺眉,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影子,張成趕緊將他向后一拽,才沒讓他被撞倒,穩(wěn)住身形后,就見容卿飛撲到那人跟前,痛恨地捶打她。 “為什么到死都不肯放過我姑母!為什么連她的尸體也不放過,你和你主子逼死我姑母還不夠嗎?你們這群混賬東西!” 她拳頭沒有章程,雨點似的落在說不出話的彩秀身上,不見什么攻擊力,可悲憤和怒火卻是實打?qū)嵉摹?/br> 李崇演聽見這句話 后更是皺緊了眉頭,面色沉沉,比夜色更深。 “永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卿揚起的手一頓,轉(zhuǎn)身跪到地上,哭著抓緊李崇演的衣角,抽泣聲讓她字不成句:“姑父,卿兒錯了,卿兒不該騙您!是卿兒太生氣了,才會有所隱瞞,可是不說出來,卿兒心里難受,沒有姑父做主,所有人都敢欺壓到我們頭上……” “什么隱瞞……你隱瞞了什么?” 李崇演眼中忽然發(fā)出光來,他揪住這句話,眼神充滿期冀。 “我不知道姑母那天說給我的話是她留在這世間最后的話,”容卿捂著心口,哭得梨花雨下,臉上滿是淚漬,“她說姑父心狠,明知她夾在中間難做卻也不開恩,她說她該恨您,可寧愿心割著一般痛,卻也還是無法狠下心來恨您……” “她無法看著姑父寵愛著別人,那個人還要在她最落魄的時候過來耀武揚威,姑父你知道嗎?卿兒傷了蘭惠妃那日,她帶人來鳳翔宮宣旨,說姑父您留我們姑侄倆一命,只是皇恩浩蕩,是施舍!還帶來……帶來我卓家人頭來刺激姑母!” “我姑母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她怎么能忍受這樣的侮辱?如果不是惠妃娘娘,姑母絕無可能用那么決絕的方式離開!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死了,她還不放過,竟然讓人一把火燒了鳳翔宮,這是想要皇姑母永世不得超生?。 ?/br> 李崇演聽見那最后幾個字,捂著胸口后退一步,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疼痛般。 半晌后,他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人,將蘭氏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