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不會醉?！?/br>
    他聲音不大，卻讓每個人都聽見了，眾人聽后開始起哄，除了愈加委屈的小徒弟，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

    結(jié)果他們就喝開了，乾伯是真高興，一

    點也不吝嗇，拿出一壇又一壇好酒，快近亥時才喝完，乾老二早已經(jīng)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乾伯也被乾婆攙了回去，剩下不喝酒的乾老大，跟二弟媳婦一起把乾老二扶到屋里去，男人還端坐不動的就剩小徒弟和李績了。

    容卿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他究竟喝了多少，卻看他眼中清明，跟最初沒有什么兩樣，正端詳時，對面“嘭”的一聲，容卿一驚，轉(zhuǎn)過頭去，就見小徒弟趴倒在木桌上，再無動靜。

    良久之后，李績忽地笑了一聲：“你輸了?！?/br>
    容卿皺了皺眉，乾老大從屋子里出來，看到秦照安喝趴了，哈哈笑道：“沒想到我還有能看到照安喝醉的一天，真是稀奇，李兄弟，我佩服你，這千杯不醉的稱號應(yīng)該讓給你！”

    李績沒說話，乾老大便摸了摸鼻子，扛起秦照安就往屋里走，他家三間屋子，這下是住滿了，容卿起身，沖乾老大的背影道：“乾大哥，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乾老大揮手。

    容卿回過頭來，看到李績撐著膝蓋要站起來，剛剛起身時竟然有些搖晃，她下了一跳，急忙去扶他。

    李績高她不少，腳步虛浮，容卿的攙扶更像抱著他腰撒嬌，再去抬頭看他的眼，方才的清醒全然不再，只剩下滿目癡纏和混沌，深不見底。

    “你……”

    醉酒還能把控地這么好，人前深藏不露，人后一塌糊涂。

    李績把著她肩膀站直了，皺眉閉了閉眼，下一刻呼出的喟嘆卻異常暢快。

    “今天，高興?！?/br>
    容卿確實能感覺出他很高興，在那場熱鬧里，他好像第一次放下心上所有防備，只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再無沉重負(fù)擔(dān)。

    李績淡淡笑著，然后抬起她的手，有些笨拙地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頭，再跟自己十指相扣，李績拉著她向外走，凌亂的腳步竟然還算穩(wěn)當(dāng)。

    容卿跟他走在夏風(fēng)中，繁星滿空，清澈的夜色一望無際。

    掌心的溫?zé)崃魈实叫纳希瑺恐氖謭詫嵱辛?，她不必回?yīng)什么，也可以這樣一直同他向前走，不管去向哪里。

    那時她就在想，倘若那只手可以永遠(yuǎn)不松開，也便這樣吧。

    就陪他走這一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4-20 03:53:07~2020-04-21 20:2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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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番外八

    李績這一覺,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快到第二日黃昏時才悠悠醒來。

    容卿知道他昨夜是真的醉了，說來也奇怪, 這人醉了跟別人一點也不一樣，不會倒頭大睡, 也不會撒酒瘋，還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做完手頭的事，思緒也不混沌，只是腳步微微踉蹌。

    兩人回到小藥鋪后, 李績洗漱一遍才躺下, 臨睡之前還跟她說儋州來的那個卓東升長子在國子監(jiān)非常用功, 將來或許是可造之材, 容卿被他整迷糊了，支著身子問他是不是醉了, 李績就答“是”。

    容卿開始不信，狐疑地看著他：“那你怎么這么清醒？”

    李績閉眼笑笑：“喝酒誤事，可萬事不能因為害怕就躲避, 以前練就的本事, 即便醉了也要保持清醒?！?/br>
    容卿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練就這樣的本事, 只是明白了他原來從來不曾卸下心上枷鎖, 這么熱鬧的時候, 也下意識警惕自己不能醉。

    “那四哥又怎么分辨自己是醉還是沒醉？”

    李績伸手一撈，把她抱在懷里，聲音低?。骸爸荒苓@樣干抱著你, 就是醉了。”

    容卿半晌才弄懂他的意思，忍不住心中暗罵，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他已睡著了。

    ……

    李績扶著額頭，看到眼前出現(xiàn)一碗水，他接過來全喝了，還覺得頭有些疼，容卿把碗放到桌上，轉(zhuǎn)身坐到他身邊：“用不用跟乾伯要些醒酒湯？”

    李績擺擺手，摸著脖子靜坐一會兒，才轉(zhuǎn)頭看著容卿：“昨夜……咱們怎么回來的？”

    容卿瞪圓了眼：“你都忘了？”

    李績捂著眼睛想了想，然后面無表情地?fù)u了搖頭：“不記得了。”

    “原來你是真的喝醉了，”容卿從震驚中醒過來，新奇地看著他，“你還說將來有一天要跟我歸隱山林，不問世事，這些也忘了？”

    李績放下手，雙眸幽深地看著她，容卿被他攝人的眼神驚得心中一凜，偏過頭去，從床上起身：“原來是哄人的——”

    話音未落，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聽著是乾婆的聲音，容卿變了臉色，和李績對視一眼，兩人急忙推門出去。

    一開門，就看到門口趴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那人被砍掉一只胳膊，血染的錦緞卻

    能看出這人身份非比尋常。

    乾伯將那人扶起來，趕緊用乾婆遞過來的布帶將那人斷臂緊緊扎上，慌忙中，突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乾伯臉上微變，一把摟著血人兩膀就往里拖。

    容卿看到地上拖出一條長長一道血色，心跳忽地加速，她轉(zhuǎn)過身撫著胸口干嘔幾聲，眼中立時滿是淚水，李績給嚇了一跳，趕緊去扶容卿胳膊，以為她是被那人恐怖的傷口嚇到了，用身子給她擋住視線：“卿兒，咱們回屋？”

    容卿握住他手腕，強(qiáng)忍著翻涌的惡心，說道：“好像是真的水匪追來了！”

    剛說完，喧嘩聲已就在耳邊。

    乾伯從藥房里跑出來，慌慌張張地挪動地上曬著草藥的席子，將血跡蓋住，一邊朝兩人喊：“你們兩個快進(jìn)去避一避！”

    犬吠聲起，籠子里的雞鴨也開始躁動不安，乾伯還未將血跡掩蓋好，大門就被人用力踹開，幾個手持刀劍的人蜂擁而入，分列兩隊拿著火把開路，其中一人長相兇惡，一把揪住乾伯的前襟。

    “是不是又有人藏到這里來了！”

    容卿看到乾伯受制，要上前去，卻被李績拉住。

    乾婆也從房里跑了出來，過去推那個兇惡的賊人：“沒人來，沒人來，你快放開老頭子！”

    賊人滿面怒容，卻沒有下狠手，只是揪著他衣襟不放，威脅道：“別人你救便救了，這個人不行，干了這一票，兄弟們絕對今非昔比，你可別擋兄弟們財路！”

    乾伯目無懼色，冷冷看著他：“之前約法三章，凡是入了我們藥鋪的人，你們都不許再插手，現(xiàn)在是想違背誓言嗎？若真是這樣，縣令大人的病我也不治了！”

    “你！”那賊人憤怒地看著他，卻無可奈何。

    乾伯簡簡單單兩句話卻解開了困擾容卿這么多天的問題，之前她就覺得，如果乾伯果真救了很多逃到這里的富賈商人的話，小宮山的水匪怎么可能放過他？商人得救，逃出去后一定會報官，可仍然沒有人來剿匪，說明這里一定有官賊勾結(jié)。

    現(xiàn)在看來，小宮山這窩水匪是勾結(jié)了磬陽縣的縣令，縣令又有把柄在乾伯手上，所以才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誰也動不了誰的局勢。

    “乾大夫，你就睜一只眼閉

    一只眼不行嗎？”

    正僵持時，門外突然走進(jìn)來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人，那人扶著腰間革帶淡淡笑著，看著剛過而立之年，臉色蠟黃，神情好不猥瑣！

    “這人我們今天是必須要帶走的，還請您勞駕將人帶出來，真要我動手，面上可不好看了?！蹦强h令鼠眼冒著精光，言語間逼迫。他們這么多人，倘若動真格的，乾伯也無能為力，可他身為醫(yī)者，心懷仁善，濟(jì)世扶弱的原則早已烙印在心，斷斷不會屈服。

    縣令抬手一揮，那幫官賊便已動起手來，幾個人沖進(jìn)屋里搜尋，很快就將那個受傷的人架了出來，乾伯看了，掙扎著推開那個壯漢，想要撲過去救人，卻被怒極的賊人撞倒在地，眼看著揮刀就要看過來，一只手卻突然將那人擋住。

    那人用力，卻怎么都砍不下去。

    “老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會抵抗，就手下留情吧?！崩羁儗⑹稚现谱〉娜送瞥鋈?，負(fù)手而立，容卿看他把乾伯救下了，放松地呼出一口氣。

    “你是誰？”縣令瞇著眼睛，將李績上下打量一番，“你可知我是誰？這天下不是誰的閑事都可以管的！”

    他似乎也看出李績身手不錯，想要勸他莫管閑事。

    可這話對著李績說就說錯了。

    容卿走到李績身后，目光卻始終看著那個被人提著，手腳無力垂喪著頭的人，他臉上都是血，頭發(fā)胡亂地貼在臉上，有出氣沒進(jìn)氣。

    可容卿卻越看他越熟悉。

    “你是磬陽縣令周陟，錦州上云人氏，大延朝時便任磬陽縣令，跟小宮山水匪勾結(jié)，掠奪過路人財務(wù)，坑害人命?！崩羁兿蚯耙徊剑空f一句話都像是踩了周陟尾巴，雖然他罪名在場的人無不知曉，可是讓人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還是讓他沒臉。

    誰知道李績并不停歇，他繼續(xù)說道：“你不僅跟水匪勾結(jié)，近來還跟一伙反賊互通有無，只是你們生了嫌隙，你想殺了他吞并他的手下，擴(kuò)大小宮山水匪的勢力范疇，這樣，也許連州府那邊都管不了你，還是說，你早已跟上面通過氣，所以才敢這么為所欲為呢？”

    周陟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誰？”

    李績的話不僅說給那些官賊聽，容卿也聽到

    了，她始終盯著那個斷臂之人，塵封的記憶一點點蘇醒，眾目睽睽之下，她突然邁動腳步，向那人走過去，越是靠近，那張混淆在血色之下的臉就越明顯，到了跟前，她忽然笑了出來：“原來你還活著？”

    “我以為你早就死在宮變里了?！?/br>
    “蘭子衍，咱們好久不見啊！”

    女人的嬌笑聲柔媚入骨，卻多了分刺骨的陰寒，被架著身子早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人全身一震，他慢慢抬起頭，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周陟一看，這兩人絕非普通人，他們知道的東西遠(yuǎn)比想象中要多，那就決計不能留了，動手一揮，便要命人將他們拿下，水匪和官兵紛紛持刀圍上來。李績走到容卿身前，將她護(hù)在身后，因為見到“故人”情緒有些波動，她掌心冰涼，眼中恨怒交織，正好這時有人揚(yáng)刀劈來，砍向兩人中間，李績握著她手心向前一擋，抬腿踹上那人胸膛，兩人擊退之后已是橫眉微聳。

    “還不動手！”

    這話是李績說的。

    周陟還沒弄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不知道哪飛來一棵石子正好打在他腿上，他膝間一痛，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與此同時，小藥鋪四面八方紛紛跳下來一波人，涌入這方小院落里，乾伯和乾伯互相抓著手，目露驚恐，卻見那些人三兩下就將官兵和水匪制服了，明顯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周陟被金翎衛(wèi)控制住，還不清楚局勢怎會這么快就發(fā)生轉(zhuǎn)變。

    李績拉著容卿走過去，笑容半露：“前幾日你跟他在水上劫了幾艘船，不知道自己劫的是誰嗎？”

    周陟面色一僵。

    孫乾將蘭子衍拖過來，周陟下意識去看。

    容卿掙開李績的手，走到蘭子衍身前，半蹲下身，薅著他的頭發(fā)讓他看著自己。

    盡管還是惡心，心中卻又有快意。

    “蘭子衍，你可知自己也有今天？”

    蘭子衍仰著頭，呼吸已漸微弱，那個影子模糊不清，他好像想起五年前，在去往底下暗牢的狹窄甬道上，那個少女用充滿恨意的眼神望著自己，就像她的姑姑。

    他一生淪為別人的棋子，欺騙心愛之人，謀害岳丈全族，最后meimei死了，捍衛(wèi)的皇城破了，自己什么也沒得

    到，反而失去了所有。

    他就想殺了李績?yōu)樽约簃eimei報仇，沒想到也失敗了。

    “你殺了我吧。”蘭子衍垂下眼，了無生意。

    殺是死，不殺也是死，就算不用她親自動手，他也絕不可能活了。

    “你茍活于今日，冒險也要報仇，被水匪追殺至此，逃了這么遠(yuǎn)的路，難道是為求一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