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然而她起身則如流云,殺過一百二十六只妒津妖人的煙霄再出鞘,已有殺氣漫天! 李勝意也出劍,然而劍意才凝,劍才舉到面門前,對方的劍光就已至眼前! 他睜大眼,想要看清那劍光,卻只看到自己的劍錚然碎開,噼里啪啦掉落在了試劍臺的青石板地上,像是秋雨砸落在夜晚安靜的窗欞時,又像掛在家鄉(xiāng)屋檐上的那串風(fēng)鈴搖擺時。 劍光卻沒有停,而是擦著他的鬢側(cè)燎原而去,硬生生打在試劍臺邊的結(jié)界上,激得站得近的弟子們額發(fā)向后,如風(fēng)拂面,這才堪堪停下。 這哪里是清風(fēng)!哪有這么肅殺酷烈的清風(fēng)! 昆吾弟子怔然無語。 可這確實就是清風(fēng)。 她起手到停手,甚至只是清風(fēng)的第一式,是風(fēng)才起,便停。 “抱歉?!庇葙庵α嘀鴦?,看向李勝意:“碎了你的劍。” 李勝意嘴唇微動,臉色蒼白,顯然還沒有從剛才那一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聽到虞兮枝的話,他下意識便要苦笑一聲,說技不如人,虞兮枝收不住劍意,也不是她的錯。 但虞兮枝先一步繼續(xù)道:“你在一家面館對我阿兄出言不遜,所以這劍,就當(dāng)你的賠罪吧?!?/br> 原來她不是無意的。 對劍修來說,碎劍不亟于打臉。 虞兮枝知道,并且打碎了他的臉。 她說抱歉,是因為劍本無辜,只可惜,是他的劍。 她出劍前行禮,比劍時認(rèn)真,這與他李勝意這個人無關(guān),她無論何時、對誰,只要握劍,便會全心全意,一絲不茍。 只有碎劍,才是針對他。 臺上臺下一片寂靜。 李勝意拎著只剩劍柄的斷劍,風(fēng)吹過他的道服,他覺得冷,覺得羞愧,卻也覺得這件事不能這樣結(jié)束。 于是他默然收劍,轉(zhuǎn)身向著虞寺的方向,認(rèn)認(rèn)真真一禮,歉然內(nèi)疚道:“虞小真人,對不起?!?/br> “無妨?!庇菟?lián)u搖頭,眼中卻帶了一絲笑意,突然道:“恭喜?!?/br> 大家還在想他為何突出此言,卻見站在試劍臺上的李勝意周圍忽有風(fēng)動。 搖擺的樹枝停滯了片刻,試劍臺結(jié)界開,有光從云層后灑落,靈氣幽然,鋪散在李勝意身上。 少女一劍,劍碎風(fēng)動,只為一歉。 少年一歉,連破兩境,直至煉氣。 第23章 “罵我阿兄,天誅地滅。” “好!好?。∵@一招清風(fēng)流云, 真是妙哉,妙哉!” 更遠(yuǎn)一些,在昆吾弟子們看不見的地方, 紅衣老道拍掌叫絕,他紅衣穿得并不如何整齊, 一張臉也并不怎么老,偏偏留了一臉的小胡子。唇上一小片, 連綿到下顎一小撮,再與下巴的長須連成一片,正夠他撫須長嘆。 “這可真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啊?!奔t衣老道眼中有光,身體忍不住地前傾:“妙啊,妙??!” 懷筠微微擰眉, 這白雨齋齋主向來頗為放浪不羈,行為舉止更是多有荒唐之處, 此刻此等夸張作態(tài),懷筠早已見過許多, 但他心中雖然不喜, 臉上卻還是掛著微笑:“真人何出此言?不過是一招清風(fēng)流云罷了, 確實威力大了些,卻也……” “你不懂,你不懂?!奔t衣老道怡然打斷他的話,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噓, 她是不是還要繼續(xù)打,讓我再看看, 再看看?!?/br> 懷筠真人咽下后半句話,心中卻疑竇叢生。 白雨齋出符師,符師中又有大陣師,以符入道,以符悟道,而符之一道,在天地間,在山水中,在七感外。 有人生來便覺得世間由無數(shù)線條構(gòu)成,山川草木是線,屋檐層巒是線,雨雪風(fēng)雹也是線,順著這些線,伸手一劃,便是符,將符連起來,便成陣。 但更多的人,終其一生也看不到這些線,更感受不到天地之間的符意。 這種感知,無關(guān)境界,無關(guān)年齡,非后天鍛煉所能及。 紅衣老道看似荒誕不經(jīng),其實是這世間一等一的大符師,也是真正的大陣師,世人或許敢招惹一位劍修,卻從未有人敢在符師這里自討苦吃。 劍修出手,雷霆一劍,殺既死。 符師一怒,千符萬剮,生不如死。 白雨齋有許多符師,不少陣師,紅衣老道卻還沒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徒弟。 而他剛才說什么……踏破鐵鞋無覓處,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往這個方向去想。 懷筠真人眼底沉沉,思緒千萬,開口卻是另一番話:“易醉的修為近來多有增益,想來距離筑基也不遠(yuǎn)了,他確實適合修劍。” 他本意是給紅衣老道一個交代,畢竟易醉是紅衣老道那個寶貝meimei的兒子,若不是易醉執(zhí)意學(xué)劍,白雨齋就算養(yǎng)個悟不到符意的廢人,也不會讓他來昆吾山宗,更何況易醉本就符劍雙修。 豈料紅衣老道卻冷笑一聲,竟是絲毫不給面子:“嘖,劍有什么好,孩子不懂事,非要修劍。等他長大就懂了,打打殺殺的事情,非要自己親手來做,無趣,無趣?!?/br> 懷筠真人向來讓著紅衣老道三分,當(dāng)然不是怕他,而是因為易醉的娘雖然是紅衣老道的meimei,他爹卻是昆吾山宗的某位在蝕日之戰(zhàn)中戰(zhàn)死的師叔。這位易師叔風(fēng)流倜儻自不必說,引得老道m(xù)eimei與他私奔,卻始終不進(jìn)行合籍大典,直到戰(zhàn)死后,meimei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孕。 也因此,紅衣老道向來對昆吾山宗唾棄得很,要不是易醉在這邊,紅衣老道只怕這輩子都不愿踏足此處。 可他前些日子才來過,今日便又來,來了也什么都不做,只在這里看一場弟子無趣的比武,又有何意? “既無趣,又何必在這里看我山宗弟子試劍。”讓三分歸讓三分,事關(guān)劍修,懷筠真人便不再退,也冷笑一聲:“不如真人早點(diǎn)回家算了。” “回家作甚?”紅衣老道卻仿佛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嘲諷之意,漫不經(jīng)心擺擺手:“老道我看的不是劍,你不懂,你不懂啊?!?/br> 懷筠真人心道我不懂昆吾劍,難道你懂?你一個臭畫符的,你懂個…… 末了那個粗俗的字眼還沒道完,霞光便已結(jié)出一片,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開光境西雅樓弟子,竟然原地破境。 紅衣老道大笑,喜意更濃:“怎么樣,我說妙,那就是真的妙?!?/br> …… 李勝意也覺得妙極。 來昆吾山宗之前,李勝意不過是西雅樓內(nèi)門普普通通的開光境弟子,說普通,也比外門摸不到引氣入體門檻低的弟子好許多,說特殊,開光境那可真是修仙界滿地都是的不值錢白菜。 但隨著那句道歉出口,李勝意覺得一直卡在自己丹田之內(nèi)不上不下的那口氣豁然開朗,神清氣爽。 再睜眼,他已經(jīng)從不值錢的白菜,變成了頗為值錢的翡翠白菜。 有人破境,全昆吾山宗自然都有所感,尤其是此時此刻在試劍臺周圍,目睹了李勝意破境全過程的眾人。 破境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簡單了? 為什么這個人……道一歉就能破境? 如果真的這么簡單就能破境的話,他們愿意天天對著虞寺說對不起! “劍有意,這份意,便是心意?!庇菟驴粗呀?jīng)煉氣初期的李勝意,點(diǎn)頭道:“你順了這份心意,機(jī)緣既然到了,破境自然水到渠成?!?/br> 李勝意深吸一口氣。 煉氣境吸入的空氣好似都與開光不同,他感到的天地之細(xì)微更多,萬物之靈動更盛,世間與他原本平淡無奇的人生一并豁然開朗。 少年撩擺,退后半步,先禮虞兮枝,再禮虞寺:“西雅樓李勝意,受教。” 虞兮枝是第一次目睹破境的過程,她有點(diǎn)好奇地看著樹枝搖擺,白鶴翻飛,不遠(yuǎn)處的飛瀑凝固一瞬再重重摔下,心道原來別人破境真的會有這么多瑞祥。 她神識外放,感受到這世間歡喜,自己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許多,不偏不倚受了這一擺,笑瞇瞇沖李勝意道:“好說,好說?!?/br> 言罷,少女隨意抖了抖持劍的手腕:“那么,剛才還有誰排隊來著?” 這一劍既出,又有誰敢再用剛才的那般不屑話語說她? 此一時,眾人與方才的想法又有不同,面色更是各異。 此前,西雅樓弟子只覺不敵,連宣平宣凡都不是對手,又是談樓主話里話外隱約看中的人,他們沒找到人也就罷了,這些天真是沒少嘲諷這位烙rou餅的二師姐,此刻見她對李勝意拔劍,只嚇得臉色微白。 而昆吾弟子則覺得必敗無疑,不僅會輸,還會輸?shù)煤茈y看,人人都不想看到那一幕,覺得昆吾即將顏面不保,這位二師姐瞎胡鬧,以后就算是在紫淵峰戒律堂關(guān)個十年八載也是好的,也少給大師兄拖后腿抹黑。 而現(xiàn)在,徐教習(xí)等人愕然張嘴,只覺得眼前一幕光怪陸離,不似真實。 一個煉氣初期弟子的一劍,怎么會恐怖如斯? 怎么會……讓人破境? 是巧合吧?! 一劍而已,難道還能劍劍氣勢如此?! 更何況,虞兮枝什么時候會這樣的劍了?!這怎么可能! 昆吾山宗眾弟子神色各異,有如徐教習(xí)一般不可置信,有念及自己方才話語,臉上火辣辣的,也有悄然動了心思,心道這一劍,開光就煉氣,我上我也行。 至于西雅樓那邊,大家已經(jīng)面面相覷片刻后,有一聲乍然劃破了空氣。 “虞二師姐!我也排隊!還來得及嗎?!西雅樓弟子項溫,只求一劍!” “我也排隊!西雅樓穆里!” “西雅樓邱興平!” …… 一迭次的聲音連串響起,破境面前,沒有面子可言,誰不想像李勝意一樣連破兩境……不,哪怕是了悟到破境之意都是天大的機(jī)緣了! 更何況,聽說談樓主覺得二師姐丸子搓得好,想收回去做徒弟來著,這樣的話,二師姐,就是他們的二師姐,大家的二師姐了!求未來二師姐出一劍,不丟人! 此間一想通,頃刻間,西雅樓弟子竟是三言兩句如報數(shù)般喊完了自己的名字,一哄而上,將一旁執(zhí)事案上的一整沓生死押都分了個干凈,畫押如舞劍,還有師妹心細(xì)如發(fā),挨個給每個人的生死押上編了號,只等虞兮枝一個一個叫號。 小師妹夏亦瑤顯然是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她在西雅樓眾人都報號完畢后,才頗有點(diǎn)難以呼吸般,偏頭咳嗽幾聲,面頰自然嫣紅:“師姐這一劍,真是厲害呢?!?/br>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倒也不必你來說?!币鬃聿恢獜哪睦锩鰜硪话压献?,這一會兒已經(jīng)嗑了一小片瓜子皮:“小師妹啊,有人教過你嗎?夸人的時候啊,要真心一點(diǎn)?!?/br> 夏亦瑤微微垂下眼眸:“三師兄,我哪里不真心嗎?” 易醉微微一笑,挑眼看她:“你有真心嗎?” 夏亦瑤神色微怔,眼眸輕眨,露出一片迷茫:“三師兄,你在說什么?” 兩人對視片刻,又同時移開目光,只當(dāng)剛才的對話沒有發(fā)生過。 易醉到底不甘心,嘟囔一句:“夸清風(fēng)流云厲害?一群白癡!是劍法厲害嗎?厲害的明明是人?!?/br> 一直小意蹲在一邊的黃梨緊皺的眉頭也終于少許松開,他從進(jìn)了昆吾山宗開始,就一直非常疑惑,為何在他眼中厲害如斯的虞小真人在別人眼中,竟然好似聲名狼藉,人人鄙夷。 而程洛岑更是因為蹲得比較近,所以將易醉和夏亦瑤的對話盡數(shù)聽到了耳中。 他有點(diǎn)好奇地抬眼掃了一眼嬌嫩可人盈盈眸光的少女,心頭泛起了一陣頗為奇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