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可若那紫砂茶杯真的如他所說…… 橘二有些本能地想逃,后爪甚至微抬了片刻,卻又落下。 祁長老將它的動作盡收眼底,顯然有些吃驚。 但也只是有些。 說了這許多話,祁長老的耐心也已經(jīng)用盡,他沒有斂去臉上笑容,眼神卻冷了幾分,晃著紫砂茶杯的手更是多了幾分韻律。 橘二只覺得有沉沉之意向自己身上壓來,它身體微塌,蓄勢已經(jīng)到了極點,如果此刻有人開靈視細看,便能看到它周身流轉(zhuǎn)爪尖閃爍的妖氣。 竟是不惜泄露自己周身氣息,也要上前! 祁長老足尖微動,就要前踏半步。 橘二眼中閃過豁出去的神色,便要一躍而起。 卻有一道聲音不緊不慢響了起來。 “橘二,讓他進來吧?!?/br> 頓了頓,那道聲音里又帶了笑意,只是這笑意里,卻有毫不遮掩的不悅。 “不是說要來看我嗎?怎么不過來,反而在門口為難我的貓?” 于是門口千鈞一發(fā)的殺氣劍意倏然凝固,再悄然散去幾分,橘二炸開的尾巴依然如雞毛撣子,渾身的緊繃卻已經(jīng)消融了幾分,心底更是松了口氣。 祁長老晃動手中紫砂茶杯的手微頓,有些探究地看向門的方向。從他的角度,并看不到房間內(nèi)的樣子,只能聽到這樣一道來自謝君知的聲音。 那道聲音一如平時的氣定神閑,聲線極穩(wěn),并沒有任何異樣。 好似之前他一直都沒有出聲,只是懶得理睬這邊的紛爭,而現(xiàn)在看到他實在有些過分了,這才開口。 橘二又看了祁長老一眼,從善如流地抬起片刻前才準備一躍而起的后爪,隨意撓了撓耳朵,然后才大搖大擺地轉(zhuǎn)身,向著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胖橘貓的每一根毛仿佛都透出了對祁長老的嘲笑。 方才它才如臨大敵,此時此刻卻又是撓耳朵,又是毫不設(shè)防般背對著他,到了門口,還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是在笑他剛才對它耀武揚威重拳出擊,此刻聽到謝君知兩句話,竟然便停了所有動作。 就算他已經(jīng)洞玄甚至大乘境又怎樣? 祁長老收回落在橘二身上的目光,再微微一笑:“既然謝小師叔無恙,我便不看也罷。方才不過覺察到千崖峰大陣有些不穩(wěn),心中擔(dān)憂,所以才不告而入,叨擾小師叔了,祁某這就告辭?!?/br> 他轉(zhuǎn)身便要走,好似之前硬是想要闖進去的人并不是他。 然而他才走了兩步,卻聽謝君知一聲輕笑。 “莫非你覺得……千崖峰是你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嗎?” 隨著謝君知的聲音,祁長老的腳步驟停。 正殿還是那個正殿,他再向前一步,便可以步入從正殿門外投射進來的陽光之中,然而他卻仿佛被囿于腳下陰影的這一方地磚上。 正殿空蕩,靈石點燃的燈火搖曳。 千萬劍意騰空而起,細細碎碎,好似將所有的空氣都徹底占滿。 又或者說,千崖峰上,每一步,每一臾,都是他的劍。 而這些劍,在他開口的瞬間,便全都調(diào)轉(zhuǎn)劍尖,對準了祁長老。 祁長老想要晃一晃手中紫砂茶杯,指尖才動,卻已經(jīng)有逼人劍意觸到了他的指尖。 大宗師修士的軀殼何其堅固。 然而此刻,他指尖不過堪堪一觸劍意,竟然已經(jīng)見血。 祁長老僵硬在了原地,甚至不敢低頭去看自己指尖的那點傷。 他心中驚濤駭浪,他分明已經(jīng)到如此境界,然而竟然還不能敵謝君知的一縷劍意?! 他到底……已經(jīng)是何境界? 祁長老怔然不語,那些劍意便再向前逼一分。 “是我的錯。”祁長老咬牙道:“小師叔要我留下什么,我便留下什么?!?/br> “方才你想潑我的貓,”謝君知聲音微冷:“那便留一半茶水在正殿門口吧。” 劍意倏然展開,堪堪讓開一條夠祁長老走出去的路。 祁長老臉色驟青,神色一變再變,卻也只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順著劍氣向前走去,再顫抖著手,傾斜手中紫砂茶杯。 有淡墨色的水從茶杯中涓涓而下,落在地上,地面好似倏然微沉,卻又被劍氣托起。 杯中水原本已經(jīng)快滿,然而這一倒之下,便空了大半。 祁長老倒完水,身形晃了晃,滿身氣勢竟少了大半,再猛地吐出一口血,整個人好似萎靡了大半,更像是瞬息之間,蒼老了十歲。 那紫砂茶杯中既然是他的領(lǐng)域,便是他以心血靈氣日日夜夜練出來的,如此倒去大半,便是割了他大半靈力與心血,倘若沒有足夠有效的靈藥,便是境界跌落回伏天下,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這世間唯獨剩下的三顆天樞三元回丹,已經(jīng)全都被虞兮枝塞進了謝君知嘴里。 祁長老當(dāng)然不知道此事,但也想到了那丹丸,腳步微頓,燃起了某種希望,帶了些踉蹌地御劍而起,頭也不回地想著太清峰而去,顯然是想要去找懷筠真君說情,問虞兮枝要一顆來。 既然他出了千崖峰的大陣,是死是活,要做什么,便與謝君知無關(guān)了。 坐在床上的白衣少年膚色依舊冷白,渾身的那份guntang也已經(jīng)消去大半,剩余的這幾分不適,或許對于常人來說,依然是蝕骨之痛,但謝君知卻已經(jīng)神色淡淡,好似已經(jīng)全然痊愈。 他是看了一眼門口的橘二:“做得不錯,他留下來的那些東西,你可以去吃了。” 橘二舔了舔嘴,高高興興轉(zhuǎn)身去了。 謝君知這才看了一圈周遭陳設(shè),淺藍床幃,放在床邊的煙霄劍,目光再微垂,在虞兮枝依然握著他的手上頓了頓,再慢慢移到了虞兮枝臉上。 少女一只手墊在臉下,就這樣側(cè)臉趴在床邊,眉頭微皺,呼吸清淺綿長。 秘境中,她所見所經(jīng)歷,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多更酷烈,心神早已有些不穩(wěn),出秘境后,又一夕化神,再片刻不歇,這樣日夜兼程御劍回千崖,見了他后,又將滿山劍意執(zhí)意接了過來。 如此這般,她早已強弩之末,疲憊不堪。 若非這樣,她也不可能就這樣在床邊昏睡過去,將一切都托付給橘二。 有滿山劍意在身,她睡得自然并不安穩(wěn),所以才這樣微微蹙眉,若非累極,否則恐怕她片刻都不得安生。 謝君知就這樣靜靜看了她許久,終于抬起另一只手,在她額頭前懸停了片刻,還是再向前了幾分,將她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三顆天樞三元回丹,你也舍得。以為在喂我吃什么糖豆嗎?”他倏然低低笑了一聲:“便是大羅金仙也得被你從鬼門關(guān)前拽回來?!?/br> “可我又不可能死,用在我身上,豈不是太過浪費?!?/br> 少女的肌膚柔嫩細滑,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眉間,卻又忍不住般,順著她的鼻尖滑落,輕輕揩了揩她的唇角,再停頓在了她下巴的位置。 “元嬰也給我,天樞三元回丹也給我?!?/br> 他眼底分明有什么洶涌,似乎是覺得這樣看她,還是隔了些什么,又亦或是有些情不自禁,終于慢慢彎下身,靠近熟睡的少女。 “是不是我問你要什么,你都會給我?” 他的聲音輕如呢喃,又似嘆息:“可我又能給你什么呢?或者說……你想從我這里拿走什么呢?” 少女呼吸平穩(wěn),睡得極熟,湊到如此之近去看,才能發(fā)現(xiàn)她睫毛有些微亂,有一根疊在了另一根上。 謝君知于是歪了頭,再湊近一點,想要稍微幫她撥開。 橘二高高興興吃完門口那一大波祁長老留下來的靈氣心血,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甚至好像長高了一截,心情極好,飛奔回來,想要放下身段,認真蹭一蹭謝君知的褲腳聊表謝意。 它一路緊趕慢趕地沖刺而來,到了門口一個急剎車,再飛躍而起。 按照它以往的力度,這一跳當(dāng)正好跳到床頭枕邊,天衣無縫。 然而吃了一波的橘二力量微增,于是這一跳,便失了些準頭,竟然一腳踩在了俯身的謝君知背上。 俯身的少年被這樣猝不及防的力道向前一推,雙眼猛地睜大。 軟糯微熱的觸感從唇下傳來。 少女呼吸清淺,鋪灑在他的鼻下,再暈染開一片氤氳。 第128章 謝君知,他不對勁! 橘二有點愣神, 貓嘴微張,金色的眼睛瞪得滾圓。 很難想象一只小貓咪臉上會有這么豐富的表情,但橘二顯然超凡脫俗地做到了集懵逼、呆滯和傻眼于一臉。 什么情況?它做了什么? 如果謝君知在事情發(fā)生的同時便抬起頭的話, 橘二恐怕甚至什么都不會發(fā)現(xiàn),畢竟它在落在謝君知背上的時候, 心底就已經(jīng)警鈴大作,旋即再連滾帶爬地飛落在地的過程, 并不多么短暫。 可偏偏謝君知腦中一片空白,甚至盯著過分靠近的少女睫毛愣了好半天,才猛地起身。 他的神色近乎茫然, 而這樣的神色在他身上實在是太鮮少出現(xiàn)。 白衣少年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好似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橘二的印象里,謝君知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若是平時, 它肯定要細品一下他的表情,然而此刻, 橘二的腦中只螺旋環(huán)繞著自己剛才看到的畫面。 ――謝君知的黑發(fā)有幾縷從他耳側(cè)散落下來,與虞兮枝的交織在一起, 而他的唇……分明恰好落在了少女的唇畔。 橘二心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它犯了錯, 請讓它轉(zhuǎn)頭再去面對一次端紫砂茶杯的祁長老,而不是站在這里做一只呆若木雞的小貓咪。 ……然后再迎接上謝君知即將而來的死亡注視。 橘二向后縮了縮前腿,努力讓自己坐得筆直乖巧,飛速收斂了臉上的所有震驚,甚至還試圖擠出點兒無知的笑容。 你們?nèi)祟愖隽耸裁矗 ∥覀冃∝堖涫歉究床欢模?/br> 謝君知卻并沒有看它。 他有些怔忡地看著虞兮枝的唇畔,少女的唇色與他自己的完全不同, 色彩明顯更紅潤,也更…… 謝君知忍不住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再微微蹙眉,心道女孩子的嘴唇原來竟然這么柔軟嗎? 這個念頭才起,謝君知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已經(jīng)重新坐直了,但一只手竟然還停留在虞兮枝的臉側(cè),他想要收回手,卻竟然有些眷戀少女臉頰的溫度。 橘二坐立不安地待在原地,又覺得自己應(yīng)該火速逃離現(xiàn)場,又覺得如果自己現(xiàn)在跑了,事后指不定會迎來什么。 如此思忖半晌,橘二到底忍不住般,悄無聲息地向后慢慢移動身體。 眼看就要到門口,謝君知的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