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誒,得失啊,得失。 而我……其實(shí),拿著勛暮生的黑卡而獲得入場資格,我并沒有臉皮厚重到心安理得。 我來這里,是為了看到它。 我站在這幅水墨荷花圖前面,再次贊嘆它的驚世之美——梵高一般熱情癲狂的色彩,無與倫比的意境,煙霧縈繞中,一叢荷花傲然怒放,而如枯枝,如老樹一般的書法,在留白處書寫‘故城煙水,九夏芙蓉’,落款,蘇羅浮,印章是大篆,刻著‘萬荷千峰園’,旁邊一個黃銅小牌,上面寫著預(yù)估價,370萬人民幣。 這幅畫,在1994年,被我爺爺以80萬元的價格賣給了當(dāng)時一個香港大學(xué)的教授,沒有想到,幾近20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看到這幅畫。在我爺爺去世的今天,他的畫作已經(jīng)不是普通人可以買來賞玩的了,我也不行。 這幅畫的旁邊,是一個匿名賣家委托拍賣行出售的作品。 這是一個背影。 一個男人的背影。 寥寥幾筆,卻能把這個人的風(fēng)骨勾勒出來,就像舊時代的讀書人,他的后背有一根堅強(qiáng)、寧折不屈的骨頭。而他的周圍,則是兩株牡丹。這種的花本來與男人格格不入,但在這幅畫作中,卻絲毫沒有突兀的感覺,放佛他就應(yīng)該是這樣,他就應(yīng)該在這里。 旁邊是一行宋詞,字體嫵媚,很像趙孟頫,卻一看就知道腕力不足,這是女人的筆跡?!丫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從。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生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落款:與蕭商自洛陽回故土,燕城蘇離,畫于萬荷千峰園。 因?yàn)槭菬o名小卒的作品,所以旁邊的黃銅牌子上寫的預(yù)估價只有1萬塊人民幣。這在今天滿堂名家大師的作品中,簡直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存在!其實(shí)……,這畫作,也許連1萬塊也不值得,它最大的可能就是流拍。 這幅畫,這個塵世具有還有這幅畫的存在! 可是,我已經(jīng)不記得它了。 我也不記得這個背影了。 它,……,他就像颶風(fēng)的游絲,那么纖細(xì),那么脆弱,在我想要再次抓住他的時候,就早已經(jīng)湮滅與前世今生的浩瀚洪流當(dāng)中。 “在看什么?” 聽到聲音,我驚訝的回頭,看見馮伽利略就站在我背后,他一身名貴的意大利手工西裝,讓他看起來既神秘又高貴。 然后他并不等我說話,就繞過我,走到畫作前面,貌似專家一般的上下左右仔細(xì)看,甚至還有鼻子聞了聞,“這紙,是正宗的宣紙,我都聞到了青檀皮和燎草味道,墨也不錯,這是宋墨?” 我搖頭,暗自對他說,紙張是宣紙,你看,還有云樣的紋路,可是,這墨就是普通的徽墨,建國后生產(chǎn)的,因?yàn)椴捎霉虐l(fā),并且你又不懂這些,所以才會誤認(rèn)為是宋墨。對了,我的guardianangel,你是什么時候?qū)哦蜁嫺信d趣? 馮伽利略不以為然的聳肩,他越來越像一個西方人,他說,“我對這些玩意的研究比你精通,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文房四寶也好,畫作也好,都好像計算機(jī)與計算機(jī)繪圖一樣的東西,只是人類發(fā)明出來記錄事件的,為什么要弄成所謂的藝術(shù)品?并且,這些東西根本無法創(chuàng)造國民財富,而只是在凝固價值,這才是最沒有價值的地方?!?/br> 我覺得,他越來越像一只庸俗的賺錢機(jī)器,難道在康斯坦丁呆久了,也會被同化? 馮伽利略瞪了我一眼,“不要在肚子里面偷偷罵我,我聽得到!” 我搖頭,木有罵你。對了,馮先生,你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近,不怕被別人知道我們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嗎?萬一泄密,我就要滾回古代拿著人參當(dāng)蘿卜吃,而你也會因?yàn)檗k事不利而無法升任泰山府君了哦??! 聞言,馮伽利略驕傲的挺起下巴,“在人間,我有一個合理合法的身份接近你?!彼牧宋遗墓饴愕募绨?,“我是你的律師?!?/br> 我看著他,我可付不起一小時2萬美金的價格給你。 他看著我,意味深長的說,“自然有人為你出錢,你只要做到沉默接受就好。誒,人間,果然有人間的法則,我的數(shù)據(jù)庫居然都無法預(yù)測準(zhǔn)確?!?/br> 有那么10分鐘,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馮伽利略也很沉默。 于是,我想起來今天來的目的,對他說,老馮,我要買下這幅畫。它是上輩子的我畫的,才1萬塊,我想著應(yīng)該不會有人來和我競爭。 馮伽利略沉默的搖頭,“不可能,你不可能買到?!?/br> 我,為什么? 馮,“這副畫作目前的主人就是勛世奉,他繼承了萬荷千峰園,自然也得到這副畫,不過,最近他似乎想要把一切有關(guān)蘇離的痕跡丟棄,連這幅畫也是悄悄脫手,即使他并不想毀滅萬荷千峰園的藏品,可是他也不想再次看到它們。所以,我不認(rèn)為他會縱容你對他之前的婚約者感興趣,并且收藏他已故婚約者的畫作?!?/br> 我,可這是我的畫,這是我的??! 馮,“好,那么你叫它一聲,看它答應(yīng)嗎?” 我,…… 我無奈的看著他,你別鬧! 馮,“我沒有開玩笑。小艾,如果你還沒有失憶,我曾經(jīng)警告過你許多次,你是艾麗絲,今年19歲,一個來自海邊的姑娘,正在娛樂圈打拼,你不是蘇離,你明白我說過的話嗎?!” 馮伽利略有一雙藍(lán)色的眼睛,如同忘川之水,包容一切,卻沒有悲天憫人的痕跡,此時,他的眼神越發(fā)的冷酷。 他的眼神好像是最嚴(yán)酷的警告。 我咬了咬牙齒,僵硬的點(diǎn)頭,好,我明白了。 馮伽利略忽然笑了,就如同三春楊柳,九夏芙蓉,“好,真是好女孩。對了,他病了,高燒。” 我,…… 馮伽利略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他是我見過最堅強(qiáng)的人類,我以為他幾乎強(qiáng)悍到無所不能,卻被北京灰色的空氣弄到上呼吸道感染直至高燒三天不退?!比缓?,他搖頭,“誒,人類啊,無論精神如何強(qiáng)大,身體依然是如此的脆弱,就好像草芥螻蟻一般?!?/br> …… 126 已經(jīng)是半夜,北京并沒有下雨。 可是,從車窗玻璃向外面看過去,夜色依舊是迷離破碎的。從城市中心走到這里,我眼前是一片楊樹林。 打開車前的大燈。 白色熾熱的燈光像永遠(yuǎn)沒有終點(diǎn)的線一直延伸,延伸到遠(yuǎn)方。周圍是整天蔽日的紅松林,到達(dá)山坡的頂點(diǎn),再往下走,周圍豁然開朗,這里似乎是隱藏在無邊無際森林中的一方凈土,不遠(yuǎn)處,一座歐洲古堡樣式的巨石建筑,帶著英國征服時代的粗糲與雄渾磅礴的氣勢出現(xiàn)在我眼前。它與山脈幾乎要合為一體,黑暗中,被異常璀璨的燈火照耀,仿若水晶一般有透明的光耀。 半個小時之后,我的車子停在城堡大門前面,一個黑色的鏤花鐵門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很遠(yuǎn),似乎,里面的安全系統(tǒng)的激光束無法掃射到這里,而我從這里,可以看到千米之外這座具有極其強(qiáng)烈壓迫感的城堡。 我打開車門,下車。 其實(shí),不應(yīng)該來。 真的不應(yīng)該來。 沒有任何理由。 一路上,車子開的很慢,幾乎用了兩個半小時,車子開到了這里,可是,到了這里,離城堡的大門一百米,似乎就是這次旅途的終點(diǎn)。 我應(yīng)該回去。 我重新拉開車門,鑰匙插入,發(fā)動車子,這個時候,黑色鏤花的大門緩緩向兩邊滑開,一個老人挺直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里。 這么晚了,他依然穿著筆挺的制服,似乎是電影中隨時恭候在側(cè)的貴族管家。max大叔微微躬身,這么遠(yuǎn),我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也許,他什么都沒有說。 最終,我把車子停在這個異常璀璨的城堡前面。 似乎,這里才是終點(diǎn)。 max大叔并不說話,他徑自將我領(lǐng)到勛世奉的臥室前面,他為了我打開了門,卻悄然離開。我走進(jìn)去,這里很安靜,只有一個昏睡不醒的病人。 月光從落地窗透射進(jìn)來,撒下一片銀白。 勛世奉生病了,因?yàn)闊o法入睡,所以私人醫(yī)生對他使用了鎮(zhèn)定劑,讓他可以安穩(wěn)的睡5個小時。 對于一個十七年來,每天連三、四個小時睡眠時間也不可得的他來說,這5個小時,幾乎相當(dāng)于一場窮奢極侈的假期。 他就躺在床上,在黑色絲綢的床單被罩中,他顯得異常蒼白,幾乎到透明。我卻感覺到他睡的極不安穩(wěn),與那天早上,他在我懷中如同人魚沉入海底一般的沉睡完全不同。 他是一個連注射了鎮(zhèn)定劑都無法沉睡的男人。 從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園,藩籬與原野,一大片盛開的白色薔薇,夜晚已經(jīng)靜謐,我?guī)缀蹩梢钥吹揭锅B的歌聲與蝴蝶的穿行,柔風(fēng)在薔薇花叢間吹動,而我面前的病人,竟然可以在那樣平靜的夜空下?lián)碛腥绱瞬黄届o的睡眠。 他的呼吸有些遲滯,雙頰因?yàn)榘l(fā)燒讓原本蒼白的臉顯出粉紅色。 我把手指輕輕按在他的額頭,仍然很熱,卻沒有重病那種火焚一般的熾熱。這個男人擁有許多,可是他生病了,他的身邊卻沒有親人,這和他弟弟一樣。他們的世界華美到紛亂復(fù)雜,就像文藝復(fù)興時代的意大利,窮奢極侈,卻殺機(jī)無限。 這個世界卻似乎很少溫情。 當(dāng)生病的時候,身邊卻沒有人,只有他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一些什么,可以做一些什么。他擁有專業(yè)到冰冷的私人醫(yī)生,就住在這里,隨侍左右,醫(yī)生的藥方對我需要保密,我看不到,也似乎根本不需要看到。 我看了看病人,他的嘴唇已經(jīng)干燥蛻皮,一塊一塊皸裂,嘴唇上甚至有一些干涸的血絲。拿過來房間中的水晶玻璃杯子,用棉花棒蘸水輕輕擦拭著他的嘴唇?;杷校袷呛芸?,水凝在他的嘴唇上,他下意識的開始抿起嘴唇,我多蘸了一些給他,讓他沉眠的時候不要這么難受。 然后,我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看著他,腦子很亂,我似乎應(yīng)該想很多很多,可是,此時的我,卻什么都想不到,只是一團(tuán)繚亂的絲線,干枯,凌亂,交錯,像我爺爺那副煙水荷花圖。 安靜的夜晚,時間都有一些凝滯。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他還在睡,快要凌晨5點(diǎn),我從沙發(fā)上起來,想要洗臉,從鏡子中,我看到自己這張化著異常精美的濃妝的臉——厚重蒼黑色的睫毛,限量版的艷紅色的口紅,凝滯蒼白而厚重的粉,昨晚的就會,它異常艷麗,可是,如今過了夜,再防水,再精美的妝容都會顯出殘敗的氣息。 這里沒有卸妝油,清水不會讓我的皮膚恢復(fù)清透,只會讓的臉成為一個調(diào)色板。 我用冷水仔細(xì)洗了手,抓起來車鑰匙,輕輕推開門,離開。 到廚房,我看到max大叔已經(jīng)起來,他的動作似乎正在熬煮米粥。他把大米放到銅鍋里面,用量杯加水,隨即就想要放在爐灶上。他這樣仿佛德國人一般的精準(zhǔn)烹調(diào)法,只能煮出ricesoup,而不是香糯的米粥。 我走過去,把果子拿了過來,再加一些水,開始淘洗大米,隨后,浸泡,拿出叫blender,連水加大米都放進(jìn)去,破碎了15分鐘,這才開火熬煮。 本來我想要掏出手機(jī)打字,不過他說,“艾小姐,您慢慢說,我聽得懂。” 我看了看他,慢慢的說,米粥熟了之后就可以關(guān)火,吃之前再用文火預(yù)熱一下就好。大叔,您忙,我還要去公司,先走一步。勛先生那里,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他沒有回答,同意還是不同意,只是說,“艾小姐,我送您出去。” 好。 …… 發(fā)動車子的時候,不知道怎么了,我回頭看了一下,那邊,陽臺上,一個熟悉,安靜到沉默的身影高高在上,俯視下來,他的前面,是一片在黎明的陽光中盛開的白色薔薇。 127 《海棠與尖刀》的后期制作看成豪華。 葉玦不計較成本,他在加州動用了全球衛(wèi)星同步錄音系統(tǒng),讓我與喬深不用去美國就可以給電影做最后的配音,我們像是閉關(guān)修煉的兩只那個啥,反正等出關(guān)之后,我陡然有一種煉成絕世神功的澎湃璀璨壯美的豪情! 辛苦是有價值的。 電影行當(dāng)有一個成文的規(guī)律,如果電影想要參選大獎,所有的角色就不能使用配音演員,臺詞、語言功底也是考驗(yàn)演員的一個重要指示表。當(dāng)年的merylstreep就是因?yàn)檎f了一口波蘭味道的英語而征服了奧斯卡評委,以《蘇菲的抉擇》捧回了她人生中第二個小金人。 我現(xiàn)在這個段數(shù)當(dāng)然不會癡心妄想能捧回小金人,我想著,如果可以在影展上穿著禮服露一下臉蛋,這都是我演藝事業(yè)中難得的機(jī)會與夢想。 廖安請客。 去的人,只有我一個。 這似乎就是城市人的通病,平時看似熱熱鬧鬧,其實(shí),在某一個時間點(diǎn),周圍必然會冷冷清清。 喬深的母親大人過來北京,有一筆生意需要談,他去陪伴太后娘娘并且貢獻(xiàn)一下自己的資源,讓母親大人達(dá)成心愿。 simon張與小雨過他們交往后的第二個紀(jì)念日,他們找個地方去熱情奔放了。 所以,說是大家聚一下,吃點(diǎn)東西,真正無所事事被廖安抓住的,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