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太史闌忽然伸手! 手里,不知何時抓住了一柄花鋤,二話不說,掄起便是一鋤頭! “唰!” “哧——” 褲子被扯破的聲音聽來清晰,太監(jiān)一腿高抬,僵住了。 鋤頭直直插在他褲襠,扯破紅色褲子,橫穿而過,一條紅色的綢絲繞在鋤頭上,在風(fēng)中搖擺。 太史闌連咳帶笑的聲音,清晰又刺耳。 “哎!忘了!你下面沒有了!” 貌似遺憾,實無遺憾。 她就沒打算擊中這老閹貨,她就打算惡心他! “你——”這一招比真的砍中還要創(chuàng)傷深重,那太監(jiān)臉色先紅,再青,再轉(zhuǎn)白,五顏六色都轉(zhuǎn)過一圈后,一聲咆哮驚天動地,“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公公!”唯一還留在他身側(cè)的侍衛(wèi),本來冷笑看他折磨太史闌,見太監(jiān)動了真怒,連忙上前附耳勸解,“她是太后指名要的……雖說注定是個死,但到麗京之前,你我也動不得私刑,萬一太后……” 太監(jiān)臉色變了變,嫌惡地瞪了閉目喘息的太史闌一眼,怒氣沖沖一拂袖,“帶走!” 一旁早已備好的牛車被趕進了門,僅存的侍衛(wèi)一手抄起了太史闌,將她往車里一扔。 “jiejie!”邰世濤淚流滿面奔過來,嘭一下跳上車,被趕來的邰柏兄弟死命扯住拖下去,他瘋狂掙扎,胳膊肘啪啪搗在父親和叔叔的身上,“姐!姐!你們放了她!放了她——” 太史闌忽然睜開眼。 隔著牛車的門,她注視著淚流滿面的“弟弟”,眼神恒定,隨即輕輕豎起一根手指,擱在唇上。 邰世濤忽然安靜,定定地望著她,雖眼神悲憤未絕。 他不要錯過此時,她的每一個字。 不會忘記此時,她靜而冷,卻又殺氣絕然的音調(diào)。 “世濤!你我必將再見!” “再見之時,必永不為人欺辱!” == 牛車轆轆遠去。 太史闌并沒有如狗血劇本一般,扒著車欄木條,淚眼婆娑凄哀不絕,牛車一動,她就翻身躺下休息——跟誰哭別呀?該說的不說也懂,不該說的說了也沒用。 邰世濤自然也沒有狗血地追上去,他立在原地,看著太史闌滿不在乎躺下的動作,雖心情悲憤,也忍不住咧咧嘴角,露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么一笑之后,他的心定了定,隨即也硬了硬。 定,是因為,他忽然相信,她說的每句話,都會實現(xiàn)。半路認來的jiejie不會死,邰世濤也不會永遠保護不了自己所在乎的人,等他們再相見,不會再有人可以如今日這般為所欲為。 硬,是因為,她在的時候,他當(dāng)她是jiejie,而她,雖然不如原先的jiejie溫柔可親,卻更像一個可以為弟弟遮蔽風(fēng)雨的長姐,無論是墨荷的陷害,還是龍頭節(jié)奪冠之后他被譏嘲,又或者剛才的生死一線,她在,他就安全無虞。 如今她離開,他覺得自己長大,必須長大。 夜風(fēng)涼,心卻熱,手指掐進掌心,似乎掐著了此刻砰然欲裂的血脈,眼前,一條道路遠遠地鋪開去——黑暗、艱難、充滿磨折或有血淚,但那一頭,有她。 他忽然轉(zhuǎn)身,拎起自己的包袱,跪下,端端正正給父親和叔父磕了三個頭。 邰柏的憤怒化為驚愕,隨即轉(zhuǎn)為悲哀和蒼涼,邰林動了動嘴唇,想說話,最終一聲嘆息。 “兒子……”良久之后邰柏緩緩道,“家族承續(xù),不是那么簡單的事,需要犧牲很多東西……等你長大后就知道了?!?/br> “我知道。”邰世濤仰起頭,“需要犧牲自我、信義、私德,和良心。” 邰氏兄弟臉皮微微抽搐,想發(fā)怒,然而看著少年那雙熠熠的眼,怒斥便堵在了咽喉。 “你是要拋棄家族了嗎?”邰柏yingying地問。 “不?!臂⑹罎酒鹕?,將包袱甩上肩,回眸一笑,“做好一件事,你們有你們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而我會向你們證明——我,才是對的?!?/br> 他大步離開,沒有回頭。 邰林要追,邰柏攔住了他。 “不必了,留不住的?!?/br> 他緩緩轉(zhuǎn)身,發(fā)出模糊的嘆息。 “我邰家最優(yōu)秀的兒郎啊……是我錯過了他?!?/br> 深邃的大宅門洞,漸漸吞沒了微微蒼老的背影。而晨曦升起的那條路上,少年的背影,遠去。 ☆、第二十七章 路遇 太史闌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四面幽沉封閉,朦朧如隔紗,意識也似蒙了層紗,似醒非醒,恍惚中空氣里有點熟悉的氣息,也似香非香,讓人聞著,覺得干凈。 仿佛哪里有風(fēng)溜了進來,星光月色,一線一線地涌進……她心底模模糊糊地想,這不是在牛車嗎?牛車不是四面橫欄能直接看到星月嗎?為什么現(xiàn)在卻覺得自己是在一個相對幽閉的空間?嗯……還是一晃一晃地,還在車上? 她想睜眼看清楚,但不知怎的,眼皮乃至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沉重得無法掀開。 尤其右臂。 那里麻木已去,現(xiàn)在是一種清涼的感覺,疼痛雖仍在,卻減輕了許多,還有種溫柔的觸感,仿佛有雙靈巧的手指,正輕輕撫過她的傷處,隨即,手指慢慢下移…… 太史闌霍然睜眼! 黑暗車頂,微微搖晃的車身,車內(nèi)濃重的藥味和掩不住的淡香,風(fēng)從掀開的簾子里溜進來,外面的星月之光趁虛而入……確實和夢中感覺到的一樣。 但卻沒有那個人。 鼻端卻還留存淡淡香氣,回想睜眼的剎那,好像還曾感覺到柔軟的大幅衣袂,云一般地拂過臉頰。 或者,這還是夢。 或者在她睜眼的剎那他神奇地乘風(fēng)而去,化為一道黑色光影,掠向了浮云上頭。 太史闌慢慢坐起,發(fā)現(xiàn)在自己半昏迷期間,已經(jīng)被從牛車換到了相對封閉的馬車中,又上了鐐銬。但肘間傷處不知何時被處理過,處理得極好,也不知用了什么藥,連劇痛都減輕了許多,看樣子已經(jīng)不用擔(dān)心留下殘疾。 太史闌可不認為那些太監(jiān)侍衛(wèi)有這好心。 她摸了摸肘間,人間刺就藏在左手衣袖中,還好,還在。 想了想,她取出人間刺,慢慢插入身下草墊中,直入車板。 車板很厚,還是被人間刺穿透,只露出一點尖端,被草墊遮住。 東西剛藏好,吱嘎一聲車門打開,一碗飯塞了進來,送飯的人,重重將碗向她面前一墩。 她拿起碗就吃,飯食粗劣,還好不是餿壞的,太史闌吃得一干二凈,末了還舔舔唇,心想有碗湯就好了。 吃完她就躺下來,想那天鹿鳴山看到的容楚的那一劍的動作,想著想著,終究因為傷勢不輕,身體疲倦,漸漸沉入睡眠。 半夢半醒間,恍惚間風(fēng)吹簾動,衣袂拂過臉頰,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人這么快又來了,忽然又覺得不對,鼻端的氣息好像……濃烈了點,但這回她的意識保存時限比上次短,她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來后,發(fā)現(xiàn)傷勢又好了些。 馬車轆轆前行,她時睡時醒,每日都能感覺到神秘人的接近,除了第二次氣息有點不對外,其余時候好像又恢復(fù)正常,是那干凈特別的香氣,那人夢一般來去,每次去后,她的傷便好一截。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沒露面,送飯的也只露一只手,要想解手就敲車門,會有個婆子扶她去解手順便看守,也不和她說話。換成別人,在這樣長久的黑暗和寂寥中,還要面對猜測和疑惑,早已發(fā)瘋,她卻養(yǎng)得一日比一日白胖,黑暗里眼睛越發(fā)亮得狼似的。 她習(xí)慣寂寞,喜歡寂寞。 幼時隨母親四處游蕩,母親在天橋上獻唱,每天唱疼了嗓子,再也沒力氣和女兒說話,她常常就呆在黑暗的橋墩下,一個人玩。三歲后抱進研究所,那時候三個死黨還沒進所,其余都是老頭大叔,她依舊是一個人。 這才是她最熟悉的環(huán)境,連傷都好得飛快。 一晃便是多日,太史闌估算著,路上可能已經(jīng)走了十日,簾子里溜進來的風(fēng)微熱,車外路人的口音也有變化。 這天晚上,她第一次和看守的人搭上話。 “這位小哥?!彼凶硭惋埖娜耍偷偷?,“幫個忙,我送你銀子,你放我走!” 送飯的人一怔,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粗糙的手掌攤開,“銀子呢?” 她摘下領(lǐng)口一枚珍珠紐扣遞過去,她不喜華服美飾,從邰世竹那里拿的衣服都是最簡單的,這枚珍珠紐扣因為不是裝飾品,才沒被她取下。 那手緊緊一握,將珍珠握進了手里,對著日光照照成色,隨即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哎!”她叫住那人,“你收了我的珍珠……” “那又怎樣?”那人獰笑,將一張滿是斑痕如銹跡的臉探進來,“你的東西本就該孝敬我們!要不是公公不許我們接近,你早給我們扒光了!想走?做夢!” “卑鄙!無恥!下賤!齷齪!”她怒罵。 “我就卑鄙了,怎樣?”那人嘎嘎怪笑,看她死死盯著他腰間鑰匙,眼神憤恨,越發(fā)得意,炫耀地從腰上解下鑰匙,在她面前搖晃,“瞧,打開你手上鎖銬的鑰匙就在我這,怎么樣?不服氣?那就來拿啊,拿??!” 鑰匙在粗糙的手指上晃蕩,那手指剛剛還沾著名貴的珍珠粉末。她盯著那手指,眼睛發(fā)紅,忽然一頭撞了出去! “哎呀!”那看守沒料到她這么暴的性子,驚得向后一退,鑰匙嘩啦一聲落地。 砰一聲她也跌落在沙地上,一頭一臉的灰,身子后仰撞到馬腿,馬受驚移動腳步,車身也隨之晃動,咔嗒一聲,壓住了鑰匙。 “瘋子!讓開!”那看守余悸猶存,顧不得打她,趕緊驅(qū)趕馬車移開車輪找出鑰匙,鑰匙卻已經(jīng)被壓扁了。 “還好我還有備用的……”那人抹汗嘀咕,一腳將廢棄無用的鑰匙踢進路邊草叢。大腳還在她面前示威地一晃,“想要鑰匙?喏,就在那,你有種去撿?。∮蟹N撿來開你的鎖??!去??!怎么不去了?哈哈哈!”大笑著將她扔回了車上。 她默不作聲,抹抹臉,看了草叢一眼,眼也不紅了,悲憤神情也沒了,冷峻如山。 當(dāng)晚她拉肚子,頻頻去路邊草叢解決,看守她的婆子一開始還眼神灼灼,第六次被叫起來時,呵欠打得站著就睡著了。 …… 這一日夜間,馬車終于駛進了一座院子,趕路以來,太監(jiān)們住店,太史闌都是被鎖在車內(nèi),由當(dāng)?shù)毓俦刂乜词?,這次馬車直入店中,太史闌坐在車內(nèi),聽見似乎有人迎了出來,當(dāng)先一人聲音粗獷而緊張,“什么人!不得擅闖!” 那押解她的太監(jiān)的聲音,“……我說誰好大排場,原來是宮中內(nèi)五衛(wèi)的大人,呵呵呵……” 可能太監(jiān)遞出了腰牌,那粗獷聲音隔半天才響起,緊張已去,帶了幾分諂媚,“原來是西局的常公公,公公名列西局十大高手,久仰久仰!” 太史闌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