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好說好說?!背9慌醯眯那橛鋹?,尖聲低笑,隨即兩人對話聲便小了下去,隱約聽見說“……咱家奉懿旨押解重犯……我也是……不如合在一起……我這個事關重大……我這個難道不是?……那仰仗公公幫忙……我這個是押去殉葬的,你那個呢……我這個什么罪我都不知道,據說不能問,非同小可……”聲音漸漸聽不清,兩人大概已經走進屋內。 過了一會兒,太史闌聽見馬車轆轆聲響,掀開車簾一看,另一輛馬車趕了過來,停在她的車側。 那馬車可不是她這樣的普通加厚木馬車,混鐵制成,密不透風,只在上頭開巴掌大的窗,四面都是鐵甲護衛(wèi),守衛(wèi)森嚴也超出她幾倍。 太史闌瞟馬車一眼,再次躺了下去,她左手緊緊握著一把鑰匙,那是她第六次“拉肚子”的時候,從草叢里撿回并恢復的鎖銬鑰匙。 右手,則慢慢拔出了草墊子下的人間刺。 此刻,半夜。 忽然一聲炸響,響徹天地! ☆、第二十八章 南齊之秘 炸響聲一起,太史闌霍然坐起。 坐起的剎那,她已經用鑰匙快速地開了手上的鎖銬,抓著鎖鏈,湊近馬車車窗。 此時煙塵彌漫,煙霧之中咻咻之聲不絕,隱約可見灰黑人影如電穿梭,出沒在屋頂和四周。 屋內的人搶了出來,在馬車旁席地而睡的官兵也被驚醒,這些人慌亂地爬起來,煙霧中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識四處亂摸。 煙霧濃密刺鼻,太史闌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到隱約的人影,和一抹抹白電一般的劍光。 劍光起。 縱氣虹霓生,萬象攪清波。 濃密的霧氣被縱橫的劍光割裂,每道經緯亮如雪白如霜,每道雪光穿過,便揮開一抹鮮紅濃膩的血滴,如一溜溜珊瑚扇墜兒。 官兵一批批地倒下,幸存者驚慌失措,開始向內逃竄求救,正與屋內奔出來的人撞在一起,濃霧之中不辨敵我,屋內人悍然出手,頓時又是一陣慘呼和混亂。 外頭鬧騰成地獄,太史闌卻巋然不動,始終緊緊盯著隔壁的馬車。 這馬車和馬車里的人,才是關鍵。 她的直覺告訴她,刺客要救的是馬車中人,這是唯一逃生的契機! 忽然她頭一抬。 然后她就看見了一個人影。 高挑頎長,大袖飄飄,自屋脊上筆直掠下,看起來不快,卻轉眼到了面前,身前濃霧筆直破開,身后濃霧拖曳出一片滾滾的灰痕,他在中間,就像天地爆裂煙云升騰中,生出的美玉一方。 溫潤,明亮。 風姿極美,只是看不清臉容。 太史闌緊緊盯著他,見他輕輕落在了隔壁馬車頂上。 “誰!誰!”常公公赤足追出,氣急敗壞,他眼力好,看見了那個綽約的影子,“你是誰?滾下來!” 那人一動不動立在霧中,煙霧在他身周翻滾,凝而不散,他似乎根本不屑理會那個閹人,又似乎輕輕一笑。 “把守大門!全部給我把守住大門!”常公公尖聲大叫。 那人身影一閃,自馬車頂消失,下一瞬,他已經落在了隔壁馬車的車轅上,指尖一抖,栓住馬車的鐵鏈忽然就脫落,駿馬長嘶一聲,抬蹄就沖。 沒有向著被人群堵住的正門,而是直直撞向圍墻! 他竟然要驅車沖墻而去! 這個看身影都覺得風姿秀雅的人,行事竟然如此悍猛! 剎那間他直腰,傾身,一手搭向前方,將以掌力轟開圍墻。 長發(fā)揚起,他側身的影子秀逸而雄勁,如一筆凝練的畫。 剎那間太史闌直腰,轉身,狠狠一肘擊碎竹木的車窗,手中鐵鏈全力一甩! “嘩啦啦”鐵鏈聲響清脆,落在隔壁馬車的車窗橫欄上,馬車此時駛動,鐵鏈嘩嘩一陣快速拉扯,最終被卡在窗戶橫欄之下的縫隙里。 駿馬發(fā)力,渾身肌rou塊塊隆起,鐵鏈被拉得筆直,馬車沖力巨大,眼看就要帶著鐵鏈沖出,太史闌抓緊鐵鏈,全力一縱! “砰?!彼拼岸觯刂卦以诟舯隈R車鐵制的車身上。 眼前金星直冒,渾身疼痛,煙塵滾滾撲面而來,捆在手上的鐵鏈在劇烈的晃動中摩擦得手骨疼痛入骨,車子騰躍的巨大慣性撞得她不斷砰砰作響……太史闌咬緊牙關,死死抓住鐵鏈,絕不讓自己被甩下去。 忽然身子懸空,撲面的風一清,心似瞬間飛上高空,太史闌一睜眼,就看見馬車忽然離地,高高向著月亮飛起,漫天的星光和蒼穹下清越的風,瞬間撲入胸臆。 那一霎似要向那一輪碩大潔白月亮飛去。 那一霎似伸手便可采萬千繁星。 那一霎似此身溶入萬丈臧藍蒼穹。 太史闌想她一生,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刻——于馬車旁,懸掛中,疼痛里,騰空向月,遇這一生,最燦爛最不可幻想之奇景。 “砰?!鄙碜又刂匾徽?,馬車落地,太史闌低頭才發(fā)現(xiàn),就在剛才,那趕車人竟然驅馬車騰空而起,越破損的圍墻而過,生生將追兵拋到了身后。 車窗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震開了,她一個翻身,腰一挺,竄入馬車內。 落地時舒了一口長氣,不禁感激自己多年來拼命運動的好習慣,否則剛才那一連串動作,絕不可能發(fā)揮得那么完美。 驀然肩膀被人一拍,她打了一個激靈,想起車中還有神秘要犯,一轉頭,便見一雙灼灼瘋狂的眼睛,掩在一抹辨不出顏色的亂發(fā)中,雖然臟污,但仍可以看出面目姣好,尤其胸部波濤洶涌,站在她面前,胸都似頂到了太史闌的臉。 太史闌怔了怔,她沒想到這個重犯,竟然也是個女人。 “剛才我們飛起來了……”那臟兮兮的女子笑嘻嘻地對她道,“……是帶我們去見慶兒的?!彼龔堥_雙臂,做飛翔模樣,歡呼道,“去見慶兒!” 原來是個瘋子。 那么如臨大敵的看守,聲勢驚人的劫囚,只為一個瘋子? “我們來畫畫?!迸傋永?,蹲下來,嘻嘻笑著指著馬車壁,那里畫著一些圖畫,筆法拙劣,是那女子用白石畫的。 太史闌無心看畫,皺皺眉,拉開她的手,掀開車簾一看,馬車此時正奔行在原野上,看不到追兵,遠遠的一隊人繞過一條河岸迎了上來,趕車的人忽然飛身而起,離開馬車向前迎去。 馬車按照慣性繼續(xù)奔行,按說此刻已經安全了,可太史闌心中依舊不安,與生俱來對危險的直覺,讓她無法安坐。 車身忽然一傾,似是硌到石頭,太史闌靠在窗邊,看見旁邊是一片青青的葦林,目光一閃,隨即一弓身,趁著車身那一歪,速度一慢,再次跳了出去。 她跳出便一個翻滾,滾下山坡,伏進葦林中,青青葦草遮住了她的身形。 那趕車人很快就掠了回來,連同接應他的人一起,他剛剛回到車上,便似發(fā)覺車廂中已經少了人,立即勒馬停車。 車一停,車門被打開,那女瘋子立即撞了出來。 “慶兒!慶兒!”她揮舞雙手,格格大笑,“娘回來了!娘逃出來了!娘這就帶著你走!走,走,我們走,我們不要再在這里,我們不要再給皇帝……”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趕車人,伸出手,輕輕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背對著太史闌,從她的角度,只看見他頎長的背影,衣袖下伸出的一截手腕,瘦不露骨,長指如玉。 太史闌屏住了呼吸。 此刻她終于清楚,這人夜半劫囚,根本不是為了救人。 是為了逼問某件重要的事? 那人似乎對著女瘋子問了一句話,風吹來幾個散落的字眼,“……他在哪里?” “話里!話里!”那女瘋子又笑又叫,“慶兒,娘來了……” 趕車人手一揮,幾個來接應的男子立即沖入車里,過了一會出來,搖搖頭。 那趕車男子仰起頭,似在思索。 天漸漸亮了,一線微光穿云層而出,勾勒他微微仰起的下頜,線條清俊,散開的長發(fā)和風中長草同舞,一個背影也風華無限。 然后他似乎嘆了口氣,伸手在女瘋子咽喉上一撫。衣袖一揮。 女瘋子身子一軟,骨碌碌滾了下來,一路滾下山坡,落入葦叢,正落在太史闌身邊。 那男子看也沒看一眼,又揮揮手,幾個手下立即砸碎了馬車。 這人問不出秘密也不急迫,干脆下手殺人,連馬車都毀掉,斬草除根,干脆利落。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做這些事時,云淡風輕,從容不迫。 做完這些,他似是想到車內應該還有個人,做了個搜索的手勢。 太史闌心一驚。 那人正要轉身,忽然一頓,望向后方。 來路上,遠遠有煙塵滾滾,似乎追兵已至。 那人想了想,終究不愿在此耽擱,手一招,帶著屬下遠飏而去,身形沒入黎明的曙光里。 太史闌等他消失好久,才緩緩放開呼吸。 一偏頭,身側女子,咽喉詭異地塌陷下一塊,一雙光澤漸漸暗淡的眸子,死死盯著她。 太史闌盯著那雙到死終于清明的眸子,取出了人間刺。 人間刺,一刺回魂。 “……我……我的慶兒啊……”那女子一恢復清醒,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我的孩子死了……我還得去喂養(yǎng)仇人的孩子……蒼天……蒼天……”她顫抖著在泥地上摸索,尋找著太史闌的手,緊緊抓住,“我……我逃了出來,還帶走了她們的寶貝……呵呵……那么寶貝……他們抓到我,逼我交出來……呵呵……我不說……我說了慶兒就回不來了……”她眼神漸亂,似乎又將陷入癲狂。 太史闌知道她是被折磨得太久,早已油盡燈枯,就算沒有今天這人的出手,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驀然手背一痛,手指被那女人最后的力氣捏得生痛,“話里!話里!” 最后兩句話聲音尖銳,用生命呼喊而出,帶血的熱度和魂的顫栗,隨即,攥緊的手指,忽然一軟。 太史闌默然良久,合上了她至死不閉的眼睛。 穿越至今沒多久,已經看見兩個女子死在她面前,第一個,留給她人間刺;第二個,會帶給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