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節(jié)
“沒什么……”他低低道。眼神禁不住在麻麻臉上打量。往事轟然洞開,他如今才想起,那個捂住他嘴救了他命的低等嬪妃,和麻麻有一張很像的臉。 難怪自己當初一看見麻麻就覺得親切,忍不住要跟著她。其實他托寄于小廟時,不乏一些姑娘婆婆對他好,要收養(yǎng)他,可他都覺得不安,卻堅決地跟了一個對他一開始根本就不好的太史闌。 原來如此。 潛意識里,他覺得她是好人,救過他,和他共過患難的好人。 只是如今他也大了些,再回頭看那事,忽然覺得,那個救了他的嬪妃,似乎也不是那么簡單,雖然當時她是應(yīng)召而來侍寢,但是按理說也要先經(jīng)過通報,根本不能這樣直接進入內(nèi)殿。 景泰藍微微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撫摸著那片黑色斑痕。 父皇臨死時,該有多痛苦…… 那夜,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從噩夢中醒來,人都走了,連身邊的那個低等嬪妃也走了,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去看父皇,父皇在榻上僵硬地睡著,他撲過去,趴在他胸膛上,他胸膛上有點淤血,是被壓住的印子,他撫摸著那印子,學著奶娘,輕輕地吹著,“父皇……不痛了……睡著了就不痛了……” 父皇寂無聲息,或許他真的不會再痛,所有的痛都留給了兩歲的兒子。他抬起頭,看見飛龍藻井旋轉(zhuǎn)著撲下來,忽然覺得恐懼,赤腳一氣沖回后殿,搖醒自己睡得懵懂的嬤嬤,讓她帶自己趕緊回日宸殿。 再后來……再后來他就忘了。 那血色深濃,隱藏無數(shù)心機和秘密的一夜,被兩歲的孩子,用帶血的手絹折了,裹了,藏進記憶深處,永不愿喚醒。 他跌坐在地上,表情空白,一場回憶,用盡一生力氣。 太史闌憐惜地看著他,不用問,從他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猜測是對的。 她俯身抱起景泰藍,景泰藍忽然扒住她的肩,輕輕道:“麻麻,我很冷……讓叮叮當當今晚來陪我睡吧?!?/br> 太史闌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頭發(fā),頓了頓,道:“好?!?/br> 太史闌從宮中趕回來的時候,聽容楚說,十八容榕她們快到了,頗覺欣慰。 此時天色已晚,她還未及說起將孩子送進宮陪伴景泰藍的事,老夫人就派人來請吃飯,她想正好在桌上說了也好,便跟著容楚過去。 她一路心思重重,想著如何讓景泰藍打消御駕親征的主意,也沒注意到容楚步子有些慢。 吃飯的時候她依舊在想這事,又想該如何開口,容氏老夫婦并不愿她和皇帝過于親近,更不愿孫子孫女和皇帝過親近,生怕他們小小年紀被召進宮中做伴讀,所以太史闌在考慮,如何說比較合適。 換成以前,以她性子,自然是答應(yīng)了就做,誰都不打招呼就把孩子送過去,但自從為人母之后,她漸漸明白了隱忍和寬讓,懂得盡量考慮他人情緒也是一種愛護,這份愛護,她愿意給容楚父母。 因為分神,她也沒注意到容老夫人在殷勤詢問容楚身體,“……你最近臉色似乎不好?……嗯?……沒什么問題?真沒什么問題?來……這湯多喝些……”一邊說著,一邊還瞟著她。 太史闌當然信號屏蔽,她向來思考一件事極其專注,不會分神。 想定了,她一擱筷子,道:“陛下要考察叮叮當當課業(yè),等下我就把他們送過去?!?/br> 叮叮當當立即歡呼,站起身準備收拾自己的小箱子。 “不行?!比堇戏蛉四樕揪陀行┎缓每矗勓粤⒓磾R了筷子,道:“哪有晚上去皇宮的道理。這考察課業(yè),明天白天也可以吧?!闭f完便看容家父子,意思是他們?nèi)ネ窬堋?/br> 太史闌心想這其中原因哪里能和她說明白,再說景泰藍從來不是隨便提要求的人,他難得開口,定有他的原因,她不能拒絕。 “陛下旨意,不好違背?!彼?。 “皇宮晚上不能去?!比堇戏蛉藟旱吐曇?,“對孩子不好。” 太史闌啼笑皆非,皇宮晚上對孩子不好?那景泰藍怎么過來的?忽然想到今天的事,心中一痛,想著皇宮晚上果然是不好的。 心疼景泰藍,她越發(fā)堅定要將叮叮當當送去的決心,唇角一扯,道:“夫人,這話還是別說的好?;蕦m是天下最為安全的去處,您盡可放心?!?/br> “太史闌?!比堇戏蛉税醋蓚€孩子,吸了口氣道,“我這心里惶惶不安的,能明天送去嗎?皇帝的旨意別人不能抗,你還是能的,你去和皇帝說……” “不行。”太史闌打斷她的話,努力放軟口氣,“陛下很需要他們……” 容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霍然站起。 “夠了?!彼溃氨菹滦枰6.敭?,他們就該大晚上送進皇宮。國公,你心里眼里,是不是只有陛下,沒有你的夫君和孩子?” “母親!”容楚立即皺眉,“您累了,回去休息吧。” 容彌也道:“婦道人家沒見識!東拉西扯的做什么?不過就是陛下年紀小,想叮叮當當,送他們進宮陪一夜,你想到哪里去了?” “別攔我!”容老夫人將筷子一擱,“分茶,先送少爺小姐回房!” “爺爺奶奶爹爹麻麻?!比莓敭斪粍樱拔艺J為,既然事關(guān)我和jiejie,我們有權(quán)利旁聽?!?/br> “是呀是呀?!比荻6:翢o被驚嚇模樣,還是那笑瞇瞇的樣子,“叮叮覺得,叮叮在這里,應(yīng)該會對你們有幫助喲?!?/br> 眾人都默一默,對這對活寶無可奈何。太史闌也不反對,反正等下他們要進宮。 “那就走吧?!彼龑Χ6.敭?shù)?,“也不必收拾了,宮里什么都有。” 她有心繞開話題,不必再爭執(zhí)下去,卻不知這樣的態(tài)度,看在容老夫人眼里更是獨斷專行,火上澆油。 “站住?!比堇戏蛉松锨?,一把甩開想要按住她的容彌,冷聲道,“我忍了很久了,可是我實在忍不下了!” “母親!”容楚起身。 “夫人!”容彌瞪起眼,伸手就拉她,被容老夫人再次狠狠甩開。老家伙倒愣了。 太史闌看一眼,反而坐下了。 既然忍了很久,不爆發(fā)也是毒瘤。 “那就請說?!彼?。 “你還記得你當初的話么?”容老夫人問她,“當時也是在這廳里,你說的關(guān)于夫妻的那一番話?” 太史闌點頭。 “我承認我當時沒說什么,其實心里是贊同你的,我也相信你是能做好的,就算不是一個世人眼里的合格兒媳,你應(yīng)該還是能對阿楚好,所以我放開了。” “母親!”容楚站起身,太史闌立即道,“讓她說。” 容楚只得嘆息,有點后悔自己怕父母年老受不住,沒將有些事先說明。 “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容老夫人怒聲道,“言猶在耳,你甚至當晚就……就……” “就什么?”容叮叮興致勃勃地問。 “就好事成?!比莓敭敱〈揭黄病?/br> 太史闌和容楚齊齊揉眉心,老兩口則呃地一聲。 容老夫人也不管了,再不說出來,她也覺得壓抑,這個媳婦很好,但是對所有人都好,唯獨對孩子夫君不夠好,這不行。 “結(jié)果第二天你就扔下他遠走靜海,你可知你前一天驚世駭俗鬧那一場,然后第二天大張旗鼓離開,你讓他丟盡了臉,成為麗京笑柄?” 太史闌怔了怔。 叮叮當當飛快地轉(zhuǎn)著眼珠子,決定回頭要好好打聽。 “就這樣也罷了,你一個女人,非要逞能,拋下夫君去做那總督也由得你,只可憐他和你聚少離多,日日等待,為見你一面還得斷腿自傷。好容易有了兩個孩子,你竟然沒讓我們看上一眼,就把他們送去了極東,一別就是四年,四年里我和容楚都去看過,你這個做母親的,一心為陛下的天下cao勞,竟然沒去看過他們。四年里你不給他們用我們送去的禮物用具,不給他們太多零錢零食,堂堂國公府公子小姐,什么事都自己做,一雙小手都不夠嬌嫩。如今他們回來了,你還是日夜cao勞這天下,很少噓寒問暖,不顧孩子也不顧夫君,容楚病了你不知道,這冬天大晚上的你還要把孩子送進宮去!” “我還是當初那句話!”她怒氣沖沖地道,“你做女帥做官做到了極致,但是做妻子不夠格!現(xiàn)在我還要加上一句,做母親也不夠格!” 太史闌只聽見了一句話,“容楚病了?” “你看,”容老夫人立即道,“他病了你真的就不知道!” “我有什么???”容楚立即道,“沒那回事,母親,你cao心太過了。太史不是……” “你當然護著她!”容老夫人泫然欲泣,“可她哪里把你放在心上過?你也好,孩子也好,在她心中都要排在軍隊和陛下之后……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們,當初那事算是我狠狠得罪了她,她這次回來,你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好待她,可是我送去的湯水她不喝,我等她回來她不在,她不理會我也罷了,大晚上送孩子進宮也容不得我說一句話?都說孩子太小不適宜在宮中過夜,當初威國公的媳婦在宮中多呆了半天都失了孩子……” “母親!” “夫人!” 容家父子齊齊喝止。表情無奈。 太史闌皺起眉頭,她送過湯水?等過她回來?她怎么不知道? 回頭想想,自己一直cao勞軍務(wù),府里送來的補品很多,她也沒空吃,都囑咐侍女自行解決,大概老夫人誤會了。 不過她此刻關(guān)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容楚,你病了?” 兩個孩子她倒沒在意,她知道他們不會多心的。 叮叮當當?shù)偷托ζ饋恚瑖\嘰咕咕地道:“麻麻不關(guān)心爹爹嗎?不是吧?” 容彌聽見,嘆口氣,瞪妻子一眼——孩子都比她清醒。 不過做母親的更心疼兒子,覺得媳婦做得不到位也正常。容彌搖搖頭,內(nèi)心也覺得這媳婦還是太冷淡了些,對皇帝似乎比對兩個孩子還上心,對容楚也不見得多在意。 容彌微微嘆口氣,他雖然對太史闌沒老夫人那么多怨氣,相反還很驕傲欣賞,但當初太史闌直接把孩子送走,沒讓他們見著,他心中也難免遺憾。 “你也別管容楚了,孩子的事也請你放放手,他們也是我們的孫子,我們有權(quán)愛護他們!”容老夫人將叮叮當當摟在懷里,“你這樣的媳婦,我算是認了命,不求你關(guān)心誰照顧誰,只求你不要拿孩子作為進身的臺階!” “母親!”容楚霍然站起,目中有怒色——這話重了。 “太史她……” “行了,不必再說,”太史闌打斷他的話,看看天色,“這事之后我會向您解釋,不早了,先進宮?!?/br> “你——”容老夫人沒想到她軟硬不吃,氣得眼前發(fā)暈,“我沒你這……” “母親!”又是一聲喝,卻不是容楚聲音。聲音嬌脆,眾人聽著熟悉,赫然轉(zhuǎn)頭。 “姑姑!”叮叮當當立即飛奔過去。 “榕兒!”容氏夫婦又驚又喜。 站在門口的,正是風塵仆仆的蘇亞趙十八和容榕,蘇亞臉上有怒色,趙十八神情尷尬,容榕臉色復(fù)雜,接住了叮叮當當,摸了摸他們的頭。 “避一避好不好?”她和兩個孩子商量。 “不好?!比荻6A⒓吹?,“姑姑,來抱抱!” “不好?!比莓敭?shù)?,“姑姑你有話講,當當要聽?!?/br> 容榕嘆了口氣,微微出神,隨即道:“也好。以往你們韋雅阿姨,告訴你們。你們有最偉大的母親,但怎么個偉大法,你們不知道。今天,就一起聽聽吧?!?/br> 她沒有降音量,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容老夫人皺著眉,道:“榕兒你說什么?” “夫人?!比蓍趴邕M門,一手攬一個孩子,輕輕道,“您責嫂嫂,責錯了。” 容老夫人臉色一變,隨即冷笑,“你也怕你嫂嫂。” 容榕搖搖頭,“這天下,誰都可以責嫂嫂,唯獨我容家人,絕對不可以?!?/br> “為什么?”容老夫人揚起眉。 容榕望定太史闌,太史闌轉(zhuǎn)頭。 “當初,她是難產(chǎn)?!?/br> 容老夫人神色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