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王宗景皺眉抬頭,只見天色已然昏沉,西邊天際晚霞都已出來了,正是黃昏到來之前的先兆。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道:“要不你們兩人先回去吧,我在這兒等著小鼎,他既然是想看這里的枯井入水,到了晚上亥時想必就會出來的?!?/br> 仇雕泗與蘇文清都是向他看來,仇雕泗道:“我和你一起等?!?/br> 蘇文清倒是猶豫了一下,不過隨即還是點了點頭,道:“算了,小鼎那孩子我也是很喜歡的,反正都找了這么久,就一起等他罷。” 王宗景有些意外,沒想到他們居然也會愿意留下等候,不過不管怎樣心里還是有些高興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好?!?/br> ※※※ 青云七峰,自古以來通天峰便是獨領(lǐng)風(fēng)sao,占盡了風(fēng)光,而在其余六峰中,龍首峰無論從那方面來說,也是一個極出眾的角色,可惜幾千年依然只能被掩蓋在通天峰的陰影之下。 若高度,龍首峰僅次于通天峰;論奇秀險峻,龍首峰也有不俗風(fēng)光;論人才,昔年龍首峰一脈興盛繁榮,在青云門中向來是僅次于長門的所在;甚至如今論人物地位,當(dāng)年的龍首峰首座齊昊,如今也是整個青云門中的第二號大人物,僅次于掌教真人蕭逸才。 德高望重? 位高權(quán)重? 青云門乃至整個天下修真界中,關(guān)注齊昊的人都不會少到哪兒去了,只是這么多年來,齊昊卻一直相對地比較低調(diào),在青云門內(nèi)并無什么出頭過界的表現(xiàn),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他排行第二的寶座,雖如此,青云門上下卻無一人敢輕視于他,因為眾人平日都知道,即使是掌教蕭真人,對這位齊昊齊長老,往往也是禮讓三分的。 站在龍首峰上,向西邊眺望,便能看見兩座山峰,一座是風(fēng)回峰,更遠更高的那一座直入天際的雄峰,自然便是通天峰了。林驚羽背負斬龍長劍,負手而立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正靜靜地凝望著遠處的山峰,怔怔出神,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所置身處乃是龍首峰頂一處平臺上,周圍都是松柏成林,每一棵都是年深月久的古樹,環(huán)境清幽,離他身后不遠處是一座小亭,廳內(nèi)放著一張石桌四張石凳,亭外飛檐下,掛著一塊看去也有些年頭稍顯陳舊的牌匾,寫了兩個大字:松亭。 再往平臺后頭,便是一處不大的靜堂,看去約莫只有兩三進的院子,這時走出了一男一女兩人并肩而行,男的氣度沉穩(wěn)蓄有短須,那臉型輪廓都仿佛是經(jīng)過歲月沉淀,多了一份成熟滋味,卻仍能看見年輕時英俊倜儻的風(fēng)姿。而女子便是田靈兒,她此刻依然美麗嫵媚,手中捧著一面茶盤,走到松亭處,對著林驚羽笑著喊道:“林師弟,別站那兒吹風(fēng)了,過來喝茶。” 林驚羽衣襟飄動,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他們,臉上便也浮出一絲笑意,大步走來,先是對田靈兒微微頷首,然后看向那男子,眼中露出一絲敬重之色,道:“齊師兄,我回來了?!?/br> 這男子自然便是齊昊,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只是此刻看到林驚羽,他臉上仍是露出了歡喜之色,走上兩步,微笑道:“回來就好,來,坐下罷?!?/br> 兩人在石桌邊坐下,田靈兒替他們倒了茶,剛想坐下,便聽到靜堂那邊傳來一陣小女孩的叫嚷聲,齊昊向那里看了一眼,笑道:“小萱這是怎么了?” 田靈兒沒好氣地道:“還不是就想著下山去找她的小鼎哥哥玩么?小小年紀(jì),又是女孩子家,居然一點定性都沒有,整天就想著東奔西跑的。” 齊昊看起來倒是頗為疼愛這個女兒,笑道:“也沒什么大事,讓他去找小鼎玩吧?!?/br> 林驚羽在旁邊插口道:“今天在河陽城里,我還看到小鼎了?!?/br> 齊昊與田靈兒都是一怔,齊昊沉吟了一下,隨即點頭道:“是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正是河陽城里河神祭的日子,不然青云別院里的弟子是不讓去那里的?!?/br> 田靈兒哼了一聲,道:“就算是這樣,小鼎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哪能讓他一個人跑去玩的?要我說,這孩子就是從小被寵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做?!?/br> 齊昊失笑,搖頭道:“你莫要胡說,陸師妹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管教還是很嚴(yán)的?!?/br> 田靈兒撇了撇嘴,道:“我沒說陸師姐,說的是小鼎他爹,這人也太不爭氣了,自從有了個兒子以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寵得不行,要不是陸師姐還能看住他們兩個,小鼎早就翻天了?!?/br> 就在這時,從靜堂里頭小女孩的叫聲忽然又大了幾分,看來是急了。田靈兒無奈起身,道:“我去哄哄小萱,你們師兄弟兩個人慢慢聊吧?!?/br> 齊昊微笑點頭,林驚羽則是欠了欠身。目送田靈兒婀娜多姿的身影走遠,齊昊才把目光收了回來,這么多年來看著這個妻子,他似乎也仍然如當(dāng)年一般的溫柔。 轉(zhuǎn)過頭來,他拎起茶壺,替林驚羽加滿了茶水,道:“一路上辛苦了吧,聽說在南疆那邊,你還受了傷?” 林驚羽沉默了片刻,緩緩抬頭看向齊昊,卻只見齊昊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也已經(jīng)緩緩?fù)嗜?,正深深看著他。師兄弟二人目光對視良久,齊昊沉聲道:“是他么?” 林驚羽拿起面前茶杯,看著杯中澄黃透明冒著清香的茶水,又沉默了好一會后,才靜靜地道:“是他。” 以齊昊如今的養(yǎng)氣功夫,眼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仿佛也怔怔出神了片刻,才伸手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放到嘴邊喝了一口,半晌后方道:“想不到,想不到他居然還活著?!?/br>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是,我也沒想到?!?/br> 齊昊目光仍是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像是在凝視著什么,那白皙的瓷器微微透明,閃爍著淡淡光澤。片刻之后,他放下茶杯,長出了一口氣,道:“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林驚羽默默搖頭,喝了手中茶,片刻之后又仿佛帶了一絲苦笑,道:“他說了一句話,說我果然沒有讓他失望?!?/br> 齊昊抬眼向他看來,卻只見林驚羽也是向他看來,片刻之后,兩人幾乎是同時露出了一絲苦澀笑意。林驚羽低聲道:“他,他還記得我們的” 齊昊默默拿起茶壺給他們的杯中加滿了茶水,聲音中帶了幾分無奈與惆悵,道:“是啊,可那又怎么樣呢,回不了頭了?!?/br> 林驚羽身子微微一震,沒有再說話,似乎在嚼咀著這會不了頭的字眼。 齊昊站起身來,在這亭中走了幾步,忽然道:“師弟,你還不知道吧,這座松亭其實就是師父當(dāng)年修建的?!?/br> 林驚羽略感意外,抬眼看去,只見齊昊淡淡道:“那是在你入門之前很久的事情了,至于亭外那塊牌匾,卻是我換上去的,之前不是這塊?!?/br> 林驚羽“咦”了一聲,站起來走到外面看了一眼,齊昊走到他的身旁,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那塊牌匾,凝視了片刻后,靜靜地道:“原來那塊匾上,寫的不是這兩個字,而是師父手書的頗有氣勢的三字,名叫‘一劍亭’。” 第三十三章枯井(下) 黃昏過去,夜色擁來,哪怕是華燈初上時候,河陽城中也是熱鬧非凡,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終究還是漸漸歸于平靜。這動靜之間,光陰流轉(zhuǎn),仿佛千百年來認(rèn)識滄桑,都是這樣過去的。 枯井一側(cè),三個年輕人還在耐心等待著。他們年紀(jì)太輕,還不曉得人間滄桑,只是看著那熱鬧繁華漸漸散去,那萬家燈火亮起又復(fù)熄滅,總也有些感慨在心頭,卻又不知怎么表達出來。 王宗景抬頭看了看天,只見這時已是滿天星光,一輪明月光芒四射,正掛在蒼穹之中,將如水月光灑落入小城中,在他們身后拉出了一條細細小小的影子。 夜風(fēng)吹來,枯井邊上仍是用各種大大小小的瓷碗裝的供品,將那枯井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周圍許是夜深人靜,早已沒了人影。因為白日有了那樣的繁華喧囂,此刻的寂靜看起來,便分外地多了一份凄涼。 王宗景看了看旁邊,仇雕泗默然站在一側(c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著什么,而蘇文清則是找了塊石頭墊在身下,許是累了,就那么坐著,臉上神情依舊安靜,并沒有什么焦慮之色。不過王宗景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事開始與蘇文清并無干系,眼下在河陽城中拖了這么遲,只怕要連累她明日一同受罰了。 想到此處,王宗景便有些惱怒起來,恨恨道:“臭小鬼,還真會躲,到現(xiàn)在還不出來。” 旁邊仇雕泗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反是蘇文清微微一笑,道:“怎么,等急了么?” 王宗景嘆了口氣,道:“蘇姑娘,這事本來和你沒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卻是連累你了?!?/br> 蘇文清淡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輕拂衣裳站了起來,微笑道:“沒什么的。不過眼下都快亥時三刻了罷,怎么小鼎還未出來,該不會是這小家伙自己跑回青云別院去了罷?” “咦?”不說還好,這話蘇文清一說出口,那邊王宗景與仇雕泗登時都是露出狐疑之色,連帶著蘇文清自己也是怔了一下,三人從一開始都是以為小鼎必定是要等在這里看枯井的,卻似乎從沒想過其他的可能。這要是果然小家伙自己無聲無息先回去了,王宗景這三個人一直守候于此,便顯得滑稽可笑。 “不會吧”開口的是仇雕泗,但是那聲音中夾帶的一絲忐忑,誰都聽得出來。王宗景來回走了兩步,斷然道:“這臭小鬼真是不讓人省心,這樣罷,我們再等一會,待子時過了小鼎要是還沒出現(xiàn),多半便是回去了,我們也不等了,可好?” 蘇文清點了點頭,仇雕泗猶豫了一下,也同意了這個說法。王宗景干笑一聲,心想搞不好今晚還真是被這小鬼給捉弄了,真是人小鬼大,只是這話當(dāng)然就不能明說了,當(dāng)下隨便挑了個話頭,對他們二人道:“你們之前有聽過這枯井入水的傳說么?” 仇雕泗搖了搖頭,蘇文清卻是想了一下,道:“這事倒也并非絕無僅有,我看過幾本古書札記上,偶爾也有這樣的記載?!?/br> 王宗景倒是沒想到蘇文清居然知道這些事,當(dāng)下多了幾分好奇,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蘇姑娘,左右無事,你給我們說說唄?!?/br> 蘇文清點了點頭,道:“其實類似于此枯井復(fù)生的異象并不少,我看那些書卷上的記載,往往都是在水鄉(xiāng)澤國,又或是如河陽城一般,不遠處便有河川經(jīng)過,水脈豐富之地。古人多以為這種事乃是神異,不過也有前人筆記說,或許這不過是地下深處有河川暗流,流淌而過,機緣巧合中河水倒灌而入枯井,自然而成,并無什么怪異之處?!?/br> 仇雕泗一抬眼,愕然道:“難道說,咱們腳底下的某處地方,便有一條大河不成?” 蘇文清掩嘴輕笑,卻是微微搖頭道:“這個我可就不曉得了,那些書上的說法各不相同,誰又明白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王宗景目光向枯井那邊看了一眼,見那月光之下,枯井幽幽深不見底,周圍供品如山,搖了搖頭道:“我倒是寧可相信井下有暗流什么的,不過這些供品是怎么給河神的,就放在這里還是等明日丟到井中去?” 旁邊仇雕泗道:“好像并非如此,前頭我尋找小鼎的時候,有聽見城中百姓說到,這枯井入水時便是河神顯靈,神明自現(xiàn),自己便將這所有供品取走了。只是城中風(fēng)俗向來不可打擾神明,所以一到晚上這枯井周圍便沒人了?!?/br> “嗯?”王宗景與蘇文清都是一怔,再看向那座枯井時,目光便有些不同以往了。此刻長街寂寂,果然除了他們?nèi)酥?,偌大一個城池竟然沒有一人出現(xiàn),夜風(fēng)習(xí)習(xí),從不知名遠處吹拂過長街,讓人身上有些發(fā)冷。 蘇文清臉色似有幾分微白,但仍然可以保持鎮(zhèn)定,只是強笑了一聲,道:“沒這么回事罷?” 王宗景也是皺眉,心里有幾分不安,但是看到蘇文清略有幾分緊張的模樣,反而生出了幾分豪氣,對她笑了笑,道:“沒事的?!闭f著,他抬頭看了看夜色,道:“眼看就子時了,再不來我們就走” 話音未落,忽地他眉頭一皺,像是突然啞了一般,凝神傾聽起來。旁邊蘇文清與仇雕泗看他模樣,都是一驚,齊聲問道:“怎么了?” 王宗景“噓”了一聲,示意他們噤聲,仍然保持著一個側(cè)耳傾聽的姿勢,并且隨著時間過去,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難看起來。蘇文清與仇雕泗開始還不明所以,但是很快的,他們也漸漸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隱隱約約,若隱若現(xiàn),聲響雖然不算大,但隱含的氣勢卻是猶若奔雷,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仿佛讓人置身于巨海波濤之下,連帶著腳下的土地,似乎都在微微地顫抖。 而那聲音的來處,赫然便是從腳下土地的深處發(fā)出的。 那一刻,三人都是同時變色,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向那座枯井看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蘇文清驚叫一聲,手指前方,道:“看,那不是小鼎么?” 王宗景與仇雕泗同時看去,果然只見小鼎咧嘴哈哈大笑,圓圓的腦袋在月光照耀之下錚亮錚亮的,帶著大黃小灰從某個黑暗角落里竄了出來,一溜煙就向那座枯井跑去。而這時腳下的地面已然開始顫動,那座枯井里似也有幾道白色的微光透了出來,顯得十分詭異。 王宗景嚇了一跳,沒有多想就向小鼎沖去,口中喝道:“小鼎別過去,小心” 蘇文清與仇雕泗看他沖上,一時也沒多想,下意識也跟了過去,但是小鼎雖然年小腿短,速度卻是不比他們慢多少,幾步便跑到了枯井邊上,一路踏翻無數(shù)裝著供品的瓷碗,扶住井沿便是向下看去:“哪呢,哪呢,河神在哪呢,長什么樣?” 眾人只聽到那小鬼大聲叫嚷的聲音,都是一陣無語,這小孩子膽子也太大了罷。便在此刻,忽地腳下地面狠狠震動了一下,伴隨著一聲低沉如雷鳴的轟鳴,“嘩啦”一聲如巨浪拍下,枯井之中瞬間騰起一股水霧,片刻之后水聲如雷,一條水柱猶如水龍一般沖天而起,從枯井中沖了出來,登時就把呆在井邊的小鼎還有大黃小灰淋得全身透濕。 與此同時,這直徑幾達五尺左右的大水柱,還在不停旋轉(zhuǎn)著沖天而起,伴隨而來的便是井沿周圍突然響起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王宗景怔了一下,目光向下一瞄,卻只見那些供品瓷碗不知何時都在顫抖,互相碰撞,同時慢慢向井口移動而去。 剎那間他心頭掠過一個可怕的想法,一時間真是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就大聲喊了出來:“小鼎,快跑,快離開那井邊!” 小鼎正有些惱怒地拍打著身上濕透的衣服,旁邊大黃小灰則是一個勁地抖著身子甩著水珠,三貨都是一個德行,聽到王宗景的叫聲小鼎還沒反應(yīng)過來,愕然抬頭,還不等他說話,忽然間眾人便看到小鼎臉色一變,整個身子突然間歪了一下,竟是向井口那邊倒了下去。 王宗景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便向小鼎撲了過去,只是這一切都發(fā)生在倉促之間,只聽小鼎一聲尖叫,居然就被一股無形的吸力給吸到了那枯井之中,旁邊的大黃小灰仿佛也是怔了一下,隨即立刻都是雙雙躍起,跳了下去。 王宗景撲到井沿仍是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小鼎掉入枯井中,一時臉上失色,身后蘇文清與仇雕泗趕了過來,看到這枯井異象,一時也是面目變色,蘇文清反應(yīng)最快,忽地想到什么,一把拉住王宗景,叫道:“走,我們也不能聽在這” 一個“里”字還未說出口,只聽那枯井中似巨獸咆哮,水龍低吟,一股沛不可當(dāng)?shù)牧α糠路鹗潜粔阂至饲耆f年,猛然從井中噴薄而出,瞬間形成一個飛速旋轉(zhuǎn)的漩渦,一下子將所有的井口邊緣的供品盡數(shù)吸入枯井中,而那股強大的吸力幾非人力所能抵擋,王宗景等三人踉蹌掙扎幾下,赫然也是被那股可怕的力量給吸入了那一口深深不可見底的枯井之中。 這水龍沖天而起,持續(xù)了小一會后,力量逐漸散去,水聲也漸漸低落,終于又落了下去,盡數(shù)收回到那口枯井之中,周圍一切,重又安靜下來。 長街依然寂寂,月色依舊明亮,這枯井周圍一片清凈,所有的供品人影,都消失的一干二凈,除了井口邊緣那些被打濕的地方顯示著這里曾經(jīng)有過異樣外,那夜色深沉,仿佛吞沒了所有。 枯井幽幽,隱約傳來深深的水聲,輕輕回蕩在夜色中。 第三十四章同行(上) 甫一入井,便是一種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襲來,巨大的吸力與周圍不知何時變得如怒濤般激烈的水流,讓人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除了下意識地做出想要穩(wěn)定身子的動作,其他的都根本來不及想起。目光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激烈洶涌的水花,耳邊回蕩著的,也完全都是如雷鳴般的吵雜水聲。 王宗景此時此刻,便是置身于這樣一種混亂的狀態(tài),同時在強勁的水流沖刷下,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漩渦,不停地打轉(zhuǎn)著并正在往下放墜落而去,那股強大的力量,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身子都快要被撕裂開來。 隆隆水聲中,他數(shù)次想要穩(wěn)定身子的努力都以徒勞而告終,反而是在水波激流中,他胡亂拍打的手臂在抓取井壁數(shù)次失敗后,突然間抓到了一只柔軟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一樣,王宗景抓住了就不肯松開,奮力往自己身前一拉。 “嘩!” 一聲轟鳴,那小小空間里充斥的白色浪花中,一個身影穿過洶涌的水波移了過來,頭發(fā)衣裳盡濕的蘇文清出現(xiàn)在王宗景的眼前。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身子無力地隨波逐流飄蕩著,似乎是在摔下井口的時候撞上了什么而暈了過去。在這水花漫天的時刻,在這不知生死也許下一刻就要莫名死去的危險時候,看到這樣一張熟悉而美麗的臉,卻是讓王宗景心頭忽地一暖,原本未知的恐懼居然消退了不少。 只是周圍的危險并未有絲毫消減,漩渦的吸力仍然在不斷加大,并他和蘇文清的身子向下拖去,那力道之大,在速度極快地轉(zhuǎn)了兩個圈后,差點便把蘇文清的身子再度卷了出去。 王宗景低吼一身,在洶涌水濤中發(fā)狠一拉,將蘇文清整個身子都拉了過來,抱在懷中,有那么片刻瞬間,溫柔的感覺仿佛隔著冰冷的水流依然傳入心間。一縷黑發(fā),從那美麗女子的發(fā)間垂下,緊貼在她白皙的額上,臉腮眉梢間,滿是晶瑩輕顫的水珠,那一刻,蒼白柔弱她,仿佛卻綻放著一股妖異的嫵媚。 一聲尖叫,突然從那水流深處傳來,王宗景心頭一震,依稀覺得好似小鼎的聲音,而那叫聲來處,好像就在自己的腳下不遠處。只是還不待他低頭查看,突然之間他便覺得眼前猛然一黑,原本枯井上方那小小井口所照下的一點月光,忽然間也終于是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沉淪在黑暗之中,再沒有一絲光亮,有的只是洶涌的水流與可怕的漩渦,將他不停地向下拉扯、拉扯。他身不由己地隨著水流打轉(zhuǎn)著,如一顆脆弱的石子般,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覺得連呼吸都困難,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著。 然后,他看到了腳下一片最深的黑暗中,那一片如雷鳴般的怒濤漩渦最深處,小鼎的身子果然飄浮在那兒,大黃狗就在他的身邊,抱住了他的身子,狗頭東張西望,然后“汪汪汪汪”狂吠起來。 一股突如其來的肅殺之意,霍然襲來,在這片兇險莫測的漩渦最深處,那片黑暗里,忽地有一雙眼眸如銅鈴,隱隱有赤紅之色,仿佛遠古妖獸于夢中驚醒,仰天咆哮,在所有人的腳下露出可怕面目。片刻之間,周圍水波突如戰(zhàn)栗一般,無數(shù)水柱沖天而起,一股沛然力量從水底深處爆發(fā)出來,然后,在王宗景被那股力量震暈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兩只可怕的眼眸之間,赫然又緩緩睜開了第三只巨眼。 金色的,耀眼而不可逼視的巨眼! 轟! 無數(shù)的水波巨濤,化作意識中鋪天蓋地的浪潮,將王宗景徹底淹沒,那一刻,他只來得及下意識地抓緊了懷中的女子,然后便再也感覺不到什么,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黑暗淪落,身子終究隨波而去,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 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王宗景才在一片昏沉中悠悠醒來。醒過來后的第一感覺,便是覺得全身劇痛欲裂,疼得他忍不住“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前那一片慌亂中,也不知究竟被水流帶著撞上了多少堅硬之物,總算他身子強韌,好像還沒有斷骨,但全身皮開rou綻傷口無數(shù),卻是免不了了。 王宗景齜牙咧嘴地爬起身來,往自己身上先查看了一下,確定并無大礙后才松了一口氣,盡管全身被劃了無數(shù)傷口,但是這點皮rou痛楚對他來說,經(jīng)歷了蛇血與那種古怪功法的錘煉后,已經(jīng)并不算如何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