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王宗景抬頭看了看蒼穹,只見夕陽已然落山,曾經燦爛如燃燒一般的晚霞終于也歸于平靜黑暗,融入到夜幕之中,消失不見。一點一點的星光,緩緩探出了腦袋,在遙遠的夜空中凝視著這片人間大地,只有那一輪明月仍未升起。 庭院中站立的人,看著那已經被搜得空空蕩蕩的土字房,不知為何,大家都忽然有種蕭索感覺,便是向來歡樂的小鼎,也忽然看起來有些興致不高,一言不發(fā)地帶著大黃、小灰走回了木字房。 仇雕泗站了片刻,也走回了金字房,蘇文清則是輕輕嘆息了一聲,對王宗景道:“王公子,你也早點歇息吧?!?/br> 王宗景點了點頭,邊看著蘇文清轉過身子,走回了水字房,然后將房門輕輕關上了。 庭院之中,像是久違的寂靜重又降臨,幽幽的覆蓋了這一片地方。王宗景在兩個柳樹下站了很久,時而抬頭看天,時而不經意地看著院子某處。直到月上中天,他仍是默默沉思,卻又解不開心中的煩惱,最后只是長嘆一聲,緩緩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關上房門,將那如水月光、淡淡星輝,都輕輕隔在了門外。 翌日,被昨天那一場突然出現(xiàn)的詭異殺人事件所震動的青云別院,迅速的回歸到原本安寧平靜的模樣,畢竟那死的人與大家都沒有太大的干系,加上青云門已然出面,自然就有諸位師長做主,誰也犯不著去惹是生非,還是老老實實修煉,為一年后的青云試努力才是最好。 哪怕是住在巴熊生前居住的廿三院中,看起來也是這樣的,除了小鼎偶爾會帶著大黃、小灰跑到院子里玩耍一陣外,其他三個房間的人都是閉不出門,似乎誰也不愿看見那個空蕩蕩的屋子。 只是廿三院里,這樣的“安寧平靜”只持續(xù)了約莫半天,再又一次接近黃昏的時候,院子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嘈雜混亂,似乎是向著許多不同庭院紛紛走去,而在廿三院這里,很快也進來兩個人。 正是穆懷正與歐陽劍秋。 看著院子里一片安靜,穆懷正皺了皺眉,對歐陽劍秋示意了一下,歐陽劍秋點了點頭,踏上一步,朗聲道:“諸位,請出來一下,我們有很重要的事項相告?!?/br> 話音落下沒多久,只聽吱呀聲紛紛響起,王宗景等人都走了出來,來到院子中,并肩站到一起,包括有些迷糊的小鼎,站在三個人的前頭,卻最先開口問道:“出什么事了?。俊?/br> 王宗景的目光越過那兩個人,隱約望見庭院外頭的大路上,有不少青云門弟子在其他庭院里進進出出,似乎也是宣告某些事情,一時間他的心情也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穆懷正淡淡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幾位聽好了,近日遠赴西北涼州暗中探訪新人家世的本門弟子傳回話來,巴熊自稱的涼州祖籍之地,的確有他所說的巴姓人家,但巴家族人卻盡數(shù)否認有巴熊此人;同時,根據(jù)對巴熊房中遺物的仔細檢查,發(fā)現(xiàn)了一尊魔教邪神“天煞明王”的小像,以及數(shù)封向魔教妖人通風報信的信件,可以斷定,巴熊此人,乃是魔教余孽意圖潛入我青云門的jian細?!?/br> “什么”王宗景等人一時都呆住了,那“魔教”二字,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在耳邊響起,王宗景更是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震動之下,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那張時常帶著笑意的胖臉,卻又如論如何也沒法將巴熊與魔教妖人這些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 只是穆懷正等人面色肅然,語調鏗鏘,哪里有半分開玩笑的神情;加上外頭那些青云弟子忙碌的身影,這個事實看來已經確鑿無疑了。 穆懷正淡淡地掃過站在院中的那些人,看看他們臉上難以置信五味雜陳的神情,沉默片刻后,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轉身,離開了這個院子。 蘇文清與仇雕泗也都面色錯愕,顯然一時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王宗景茫然地看了一眼土字房那空空蕩蕩的屋子,腦海中忽然想起了的,卻是當日蕭逸才對他所說的話:人性或黑或白,萬事有對有錯 你為什么去殺人? 生死等閑事,自己去擔當,自己去看穿他呆呆地看著那間屋子,人已去,屋還在。片刻之后,聽著院外那些嘈雜之聲,他下意識地向門口處走去,舉目四望,只見一個個庭院中青云弟子進出著,那個消息就如波浪,一層層翻滾而去,將那個死去之人的名字,一次次沖刷,終于壓到了黑暗的最深處。 院外大道上,靜靜站著一人,眉頭微皺、神色肅然的看著這一幕,卻是明陽道人。王宗景站在庭院門口臺階上,不多時也看到了他,明陽道人若有所覺,回頭看來,望見了王宗景的身影。 二人目光對望,王宗景呆立半晌,緩緩下了臺階,一路上走過明陽道人身邊,在兩個人身子交錯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臉上神情木然而僵硬,聲音中也似帶了幾分干澀,低聲道:“我想去見他。” 明陽道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看他,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第五十五章察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九月十六著一天的晚上,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一輪圓月皎潔如玉盤,懸掛于夜幕天穹之上,散發(fā)出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巍峨屹立的通天峰上。月光如水,清輝微寒,將沐浴在夜色中的玉清殿襯托得美輪美奐。殿前石階,白玉欄桿,還有巨柱飛檐,此刻看去都帶了幾分幽靜的美。明陽道人站在玉清殿外,憑欄遠眺,望著遠方的蒸騰云氣,望著光亮皎潔的明月,面上神情似有幾分出神,也不知心中在想些那么。間或一回頭,他會向那玉清殿大殿里看上一眼,然后又很快移開目光。與殿外被月光照耀得清亮如白晝相比,玉清大殿上雖然還點著燭火,卻仍然讓人覺得昏暗,空曠殿宇昏黃的燭火下,有兩個身影并排站在那三清圣象之前,一個是蕭逸才,一個是王宗景。遠遠望去,蕭逸才神情淡然,香案上燭火搖曳,光芒落下照得地面上也變成了光暗兩面,隱約中只見他似在輕聲說著些什么。而王宗景則是在面上神情變幻,時而驚訝,時而疑惑,時而茫然,不過始終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聆聽著。漸漸地,王宗景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麻木起來。就這樣,兩個人的身影在大殿神像下站了很久很久。明陽道人站在殿外,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沒有人知道在那大殿之中,蕭逸才對王宗景說了些什么,而明陽道人獨自佇立時的神情,不知怎么,卻總是讓人覺得有幾分蕭索之意。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忽然從背后傳來,明陽道人轉身看去,只見王宗景一臉疲憊,同時帶了幾分茫然,慢慢地走了出來,看到明陽道人站在殿外的身影,王宗景默默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他此刻看上去顯得格外疲倦,像是連打一個招呼的力氣都失去了,就這樣神色木然地走過明陽道人的身邊,順著玉清大殿的石階,緩緩走了下去。明陽道人一怔,踏上一步剛想說些什么,卻只聽身后又傳來一個聲音,正是蕭逸才走了過來,淡淡道:“明陽,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泵麝柕廊颂こ鋈サ哪_步立刻便收了回來,向著那個少年在月光下漸漸走遠的孤獨背影看了一眼后,他低聲答應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蕭逸才目送明陽道人遠去,然后緩緩走到石階上方的白玉欄桿邊,向下方望去,只見王宗景正一步一步沿著石階向下走著,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后拉出了一條細細的影子。在光潔如玉的白石臺階上一頓一頓地掠過。石階很長很長,山風很冷很大,吹在身上,仿佛有種被勁風托起吹走的錯覺。衣衫飄動著,在這空曠無人的夜晚,王宗景緩緩走了下來,似乎感覺太過疲憊,他站住了腳步向四周看了一眼。石階下方不遠處,是一處占地頗大水面平滑如鏡的水潭。明月當空,倒映水中,仿佛近在眼前一般。水潭周圍,是連片成林的樹木,更遠處便是堅硬高聳的山體石壁。王宗景依稀記得自己那天被帶上玉清殿時,有不少青云弟子在路過這個水潭時都停下行禮??墒撬麄兙烤故菍φl行禮呢?王宗景那時心中就有這疑問,不過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腦子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一切都只靠自己的本能行事。下意識中,他便慢慢走到那水潭邊上,靠著一顆小樹坐下來,然后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將頭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間。月華皎皎,明亮清澈,灑落在這片碧水寒潭間,樹影婆娑,在山風里微微晃動,將王宗景的身影掩蓋至陰影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碧水寒潭里的水波忽然一陣波動,隨即迅速加快,片刻間“嘩啦”一聲大響,水花四濺,確實從那深潭中浮起一只巨獸,在這月圓之夜冒出了頭,低吼一聲后,便一搖三擺地慢慢走上了岸。無數(shù)的水珠化作小河一般,在這只巨獸離開水面的那一刻,從它粗糙而龐大的身軀皮膚間紛紛滾落,月光之下,只見這巨獸身軀大如小山,龍首獅身,全身滿是堅硬無比的鱗甲,尤其是一顆巨頭之上,兩只眼睛幾如小兒腦袋一般大小,閃閃發(fā)亮,如黑夜里的透亮的火把,間中喘息處,有著兩只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更是令人望而生畏。陰影中的王宗景,看到月光之下的這一幕,特別是這只巨獸上岸的方向,正好是向他這附近來的,徒然之間,身子便繃了起來,那一刻,仿佛是回到了那片古老森林中遇見了極可怕的妖獸。只是還沒等他作出什么反應,原本安靜的巨獸卻立刻也感受到了什么,龐大的身軀突然一頓,口中一聲低吼,如銅鈴般的巨眼猛地向這片陰影中看了過來,大嘴微張,緩緩露出了兩根獠牙。在它身后原本見見安靜下來的碧水寒潭,突然間也好想是感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樣,大片大片的水花猛然濺起,隨即形成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一道粗壯的水柱,赫然緩緩升起,如一只水龍般,甚至還能在半空中彎曲扭動,緩緩對準了王宗景的隱身處。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了王宗景全身,他甚至在那一刻全身都無法動彈,一股他平生從未感受過的凜冽殺意,如洶涌的波濤般淹沒而來,將他團團圍住。 就在這危急關頭,距離碧水寒潭不遠處的石階之上,蕭逸才身影突然出現(xiàn),山風吹動那一身墨綠道袍,他眉頭微皺,卻是遠遠地揮了揮手。從碧水寒潭中出來的巨獸扭過頭,向蕭逸才處看了一眼,噴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哼哼了兩聲,隨后那條盤旋而上的水龍停頓了一下,瞬間像是失去了神秘力量的支撐,化作無數(shù)大片的水花,嘩啦啦從天落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凜冽的殺意眨眼消失,王宗景直到這時候才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大口喘息不止,隨即只聽蕭逸才的聲音在遠處悠悠傳了過來,道:“這只靈獸名叫‘水麒麟’,是本門鎮(zhèn)山靈獸,歲久通靈,道行高深,門中弟子往往尊呼其為‘靈尊’?!蓖踝诰罢艘幌拢D頭向那只巨獸看了一眼,卻是想起了什么,低聲道:“原來,這就是靈尊”向那邊看了兩眼,他邁開腳步,從那片樹林陰影中走了出來,來到石階下方,再遠一些的地方,隱約可以看見黑夜中那條渺若驚龍般的虹橋,蕭逸才淡然地向那條黑暗而空寂的路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剩下的路,你一個人走下去吧?!蓖踝诰澳粺o語,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后,終于還是轉過身子,獨自一人向那條黑暗的路走去。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確實水麒麟似乎有些不耐煩被這些俗人打擾,噴了兩個響鼻,搖晃著巨大的腦袋,又走回到那碧水寒潭中,隨著低沉的吼聲回響起來,一個巨大的身軀一個翻騰,頓時水花四濺,又潛入到水底深處去了。這一年的青云試,從人數(shù)規(guī)模上來說都是要比往年大了不少,于天下間的名望,也是高漲許多,不過相比往年的平靜,今年的青云別院中卻好像是麻煩不斷,特別是對于乙道廿三院這個院子中的人來說,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好像總是有事在不停地發(fā)生,一波波猶如海浪涌來,直到最后,這浪潮突然高漲,如驚濤拍岸,當波濤緩緩退去時,他們卻發(fā)現(xiàn)這院中的人,已經少了一個。那個胖子的名字,已經再沒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忌諱,也許再過一段日子,關于這個人的記憶,也都會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后,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他所留下的絲毫痕跡了。他從哪里來,又往何處去,忙忙碌碌辛苦為誰,成天和善笑臉的背后,誰會知道他心中所想?這一切,終究是煙消云散了。又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九月中下旬的時候,青云山一年中最熱的夏季早已過去,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jié)。這一日早上,因為天氣晴好,乙道廿三院內難得熱鬧了些,大家都出了門在院子中走動走動,比起前些日子巴熊剛剛出事那幾天的死氣沉沉,看起來諸人的心情都似好了不少。只是站在院子中,低聲聊天或緩步慢走的時候,也有人偶爾會在轉頭時望望那一間已是人去樓空的屋子,在這片安靜祥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王宗景活動了一下身子,順著抄手游廊走去,這些日子來他似乎變得有些沉默寡言,連平日與他要好的小鼎,這幾日間說話也少多了。不知不覺間,走過了土字房的窗外,看著土字房門窗都敞開著,里面空蕩蕩,桌椅有些凌亂,那是當日青云門弟子過來搜查時留下的痕跡,站在窗外看去,還能望見墻角處散亂的一頁白紙,沾染了幾分污穢,死氣沉沉地落在地面上。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紙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走到庭院中的青草地上,之間不遠處兩棵柳樹之下,蘇文清與仇雕泗站在那兒。仇雕泗似乎在對蘇文清說著什么,蘇文清微微點頭,嘴角也掛了一絲溫婉笑意,只是不知怎么,彬彬有禮的神情中,仍是有一絲隱約的疏離。正在這時,看到王宗景走了過來,蘇文清雙眸一亮,笑著向他招手道:“王公子,過來說話吧。”在她身后的仇雕泗原本話說了一半,眉頭微皺間,也向王宗景這里看來,悄然隱去了剩下的話語,神色間有些不快,但轉眼即逝。王宗景倒沒發(fā)覺什么,走過來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在說什么呢?” 蘇文清微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過來與我聊天,卻提到他熟稔的一位師兄說,今日青云門中,會另外安排一人來這院中居住?!薄班??”王宗景雖說這幾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緒不高,但乍一聽這消息,仍是吃了一驚,面上露出幾分異色,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道,“在這青云別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們一樣參加青云試的弟子嗎,可是所有的人都早已分配好住處了,為何會有人還住進來?”蘇文清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我也問過我哥哥這問題,但好像那位說起這事的師兄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帶了幾分猶豫,遲疑道,“莫非,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么新人會被收錄進來嗎?”王宗景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倒是站在一旁的仇雕泗冷冷道:“我想是不會了吧,畢竟已經過期兩個月,若是此刻還能進人,豈非對這別院中九百余人,都沒有公平可言了?”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聽蘇文清輕笑一聲,卻是微笑道:“可是,若果然新人這時方進的話,卻是比仇公子你少修煉了兩個月時間啊。這么說來,其實新人反而是吃虧的?!背鸬胥舨簧?,但并沒有發(fā)作出來,只是沉默地看了蘇文清一眼,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模樣,蘇文清輕輕一笑,卻像是剛才說的話如無心之語般,有轉頭與王宗景說了幾句,仇雕泗看著她站在樹下美麗的身影容貌,面上神情又緩緩柔和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木字房那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院中三人轉眼看過去,只見小鼎大踏步走出來,精神飽滿滿面笑容,大黃,小灰都跟在他后面,看著居然也有幾分興奮之意。王宗景笑道:“小鼎,今日又是回家的日子嗎?”小鼎哈哈一笑,招手道:“是啊。王大哥,蘇jiejie,仇大哥,我先走了啊,明天就回來?!蓖踝诰拔⑿︻h首,看著小鼎一蹦一跳地帶著大黃、小灰跑出了院門,隨后轉過頭去,道:“你們慢聊,我先回房了?!碧K文清看了他一眼,帶了幾分關懷之意,道:“王公子,你這幾日好像氣色不大好,可有什么事嗎?”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搖頭,對蘇文清略略點頭,道:“沒事的,我很好?!彪S后對站在旁邊的仇雕泗也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蘇文清靜靜地看著他走去,沉默了片刻,轉過身子嫣然一笑,對仇雕泗道:“我也想回去看書了,回頭見?!背鸬胥裘c了點頭,當那個窈窕多姿的身影也走遠時,他緩緩轉過身子,偌大的一個院子中,不知不覺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小鼎一路走出青云別院的大門,那些看守的青云門弟子都是與他平日熟慣的,笑嘻嘻打了幾聲招呼,特別是今日正好當值的柳蕓也在,看著他可愛,跑過來摸摸他的腦袋,還擰了兩下他胖嘟嘟的臉頰,打趣了他幾下,這才讓小鼎出了別院。小鼎沿著路向林中小道走去,一路上一邊嘴里低聲嘟囔著一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來有些不大情愿,悻悻地道:“切,整天就知道欺負我,等以后我長大了,一定要給你捏回來?!?/br> 自言自語著,走到了那片密林邊緣,污染減小鼎只覺得眼前一花,隱約一道人影突然從眼前閃過,速度奇快,似乎只在眨眼之間便要出現(xiàn)在小鼎面前,讓他大吃一驚后還沒作出任何反應,便覺得身子一輕,確實被人拋了起來,同時耳邊傳來一陣爽朗笑聲。“臭小鬼,被我抓到了吧!”“哎呀呀!”小鼎尖叫一聲,回頭一看,之間那怪人卻是曾書書,一臉笑意地站在地上,然后輕展雙臂,又是穩(wěn)穩(wěn)地將小鼎落下的是身子接住了。小鼎咯咯笑了起來,抬頭道:“曾叔叔,你怎么來找我了?”曾書書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去大竹峰,想起來今日正好是你回山的日子,干脆就過來帶你一起走了?!毙《暝鷥上?,跳回了地上,隨即面上露出了一絲狐疑之色,看了曾書書一眼,道:“是不是這樣???”曾書書一瞪眼,道:“臭小子,我還會騙你嗎?”小鼎歪了歪頭,道:“你是想去見我爹,但是怕被我娘罵,所以才來找我的吧?”曾書書大怒,呸了一聲,道:“胡說!”小鼎“哦”了一聲,掉頭走去,聳聳肩道:“我還以為你一直怕我娘呢?”曾書書嗤之以鼻,道:“可笑,好歹長老會里我也是跟他平起平坐的”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還站在身后的大黃和小灰,臉上突然露出了幾分笑意,“嘿嘿”笑了兩聲,卻是俯下身子,對小灰招手道:“小灰,你好啊?!毙』姨ь^瞄了他一眼“吱吱吱吱”旁邊,大黃抬起頭來,狗眼目光不善地看著曾書書。曾書書倒是沒怎么注意大黃,就光顧看著小灰了,笑容滿面,道:“小灰,你光在這別院里玩,多沒勁,要不有空我?guī)闳グパ剑 痹捳f到一半,曾書書忽然跳了起來,扭頭看,“死狗,你怎么咬人???”大黃張開大口,不知為何突然上前狠狠在曾書書腳踝處咬了一口,雖說曾書書道行頗深,這看似厲害的一咬倒也動不了他的筋骨,但是疼痛還是免不了的,一時也有些臉色發(fā)白。小灰裂開大嘴哈哈大笑,跑過來拍拍大黃的腦袋,大黃很快聽話的松開了嘴,但仍然是帶了不少敵意地看著曾書書,隨后才背著跳上脊背的小灰大步向前頭的小鼎追去。曾書書站在原地哼哼兩聲,對著那只猖狂的大黃狗翻了個白眼,悻悻然道:“死狗,就知道仗著你家主子厲害,居然這么猖狂敢咬我了,遲早讓你知道我的厲害!”說著恨恨向前走去,一路走進密林,弄比的樹蔭遮蔽了小道上方,只有偶爾從細細縫隙間漏下幾點碎小的陽光,在樹林中小道上晃動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小鼎仍是天真活潑地在前頭走著,曾書書一路追趕上來,陪在他身邊走著,同時順便問了問那青云別院中的瑣事,小鼎也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不時惹曾書書笑出聲來。只是就在這看似寧靜的時候,曾書書剛問過一句話正想繼續(xù)開口時,忽然間眉頭猛的一皺,身子卻一下子頓住,站在這密林的中心,目光一下子有些冷了下來,迅疾轉身,向周圍那片密林深處看去。小鼎與大黃、小灰理科也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愕然停下腳步,轉頭向曾書書看去。只見曾書書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似乎發(fā)覺了什么,帶了幾分小心卻又凝神思索,目光銳利地看著那片森林,像是在尋找什么一樣。而在密林的幽深處,連淡淡碎陽都無法進入的某個幽暗角落,一道在這白日間也隱隱散發(fā)出寒意的黑影靜靜地躲藏在巨樹之下的黑暗陰影中,佇立了片刻后,緩緩向后退去,沒入了更深的幽暗。林中小道上,曾書書臉上神情掠過一絲奇怪神色,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慢慢放松了下來,眼中的銳利之色也消失不見,同事若有所思地看著這片樹林。這時小鼎走過來,愕然道:“曾叔叔,怎么了?” 曾書書遲疑了一下,露出幾分笑意,道:“是我看錯了,沒事,我們走吧。”說著卻伸出了手,牽過小鼎的手臂,卻忽然拉住小鼎,蹲下身子,隨后從懷中取出一封上了封口的信,微笑著對小鼎道:“小鼎,叔叔現(xiàn)在突然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不去你家了,這封信你收好,等回家之后交給你爹看,好吧?”隨后他摸了摸小鼎的腦袋,又叮囑了一句,“可別把信弄丟了?!毙《恍?,把信接過來直接往腰間背著的那個小布袋里一塞,揮揮小胖手道:“知道了。”說完,便帶著大黃、小灰走去,上了那塊巨石后的山道。曾書書目送他們離開,站在原地沒動,當小鼎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后,他臉上掛著的笑意也淡了下來,收斂不見,隨后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再一次變得銳利起來,冷冷地看著這片幽深茂密的樹林。片刻之后,他身形忽起,一道黃色劍芒閃爍而出,載著他的身影再度直入那深林,這一次,卻是徑直飛進了那片黑暗陰影中,風聲陡起,掠過樹梢枝頭,只留下,一陣陣嘩啦啦冷峻的聲音,回蕩在這片幽靜的密林深處。 第五十六章故人 青云山,通天峰。 巍峨高聳睥睨世間的通天雄峰,像是凝聚了青云山脈的精華,在任何時候都那樣的雄偉桀驁,吸引了所有的光芒視線,不過在那些無盡的背面,遍布著翠山林的后山處,亦有幽靜之地,人跡罕至,在歲月光陰中沉默而安靜地守候著這片土地。 祖師祠堂,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隱藏在茂密林間的那些殿宇,一路走來,往往只能于偶然間看到某個角落,越接近祖師祠堂,便感覺周圍的氣氛越是靜謐,似乎連森林里鳥兒的鳴叫聲也低落了許多,像是不知不覺也帶了幾分小心,生怕驚擾到那些過往祖師的英靈。 除了門中重大的祭典儀式,普通的青云弟子很少會來到這里,小徑路面,落下了不少路旁兩側樹木飄落的枝葉,一腳踏去,踩在那些卷曲泛黃的落葉枯枝上,便會發(fā)出低沉的聲音,慢慢地飄蕩開去,一身墨綠道袍的男子,面色沉靜地再林間走過,微風從遠處吹拂而來,他臉上的神情,在望著那越來越近的廟宇時,似乎也有了幾分平日間決然見不到的淡淡愁懷。 終于,他走到了祖師祠堂大殿的門外,那一片空曠平坦的青石地上,并沒有人影在,風吹落葉沙沙作響,隱約中有幾分寂寥,大殿之中,長明燈還亮著,香火依然點燃,只是不見人影,很多年來,在這個地方也曾有人沉默地守候著,在歲月里身影寂寞,安靜地度過自己的人生。 這一片殿宇樓閣,這一片香火輕煙,還有那陰影之中沉默的靈位名牌,是不是,也曾經目睹了過往的一切? 甚至是腳下的青石地,稍遠些的地方,也依稀能看見到被落葉遮蓋的深痕,多年以前,這里也曾經有過風云變色的瞬間,也有過天下英杰大放光彩的時刻,只是一切都過去了,到如今,中就只剩下一片寂寥。 蕭逸才仰首,凝望,看著那牌匾還是那個“祖師祠堂”四個威嚴肅穆的大字,嘴角微動,瞳孔似也略縮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進了祠堂大殿。 與外面的光亮比起來,祖師祠堂里要昏暗很多,與以前一樣,正殿上的香案背后,仍是擺滿了靈牌,上面寫著的一個個名字,都曾在舊日時光中煊赫一時,如今則安靜地沉眠于此,被青云后代們祭奠。 蕭逸才面上路出恭謹肅然之色,面對著這如小山一般威嚴的祖師英靈牌位,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敬香供奉,沒有絲毫懈怠之處,香火裊裊,輕煙飄散,那些靈牌匾上的字跡在這片煙霧中似乎看著顯得更飄渺了些,在陰影中,沉默地看著下方的人影。 旁邊,一處帷幕突然動了一下,蕭逸才身子微滯,隨即繼續(xù)跪拜,行禮完畢之后,這才站起身來,轉頭看去,只是在通往偏殿的過道邊,一根大柱下,林驚羽沉默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蕭逸才征了一下,隨即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對著林驚羽微微頷首。林驚羽這才走了過了,向那片祖師靈位上看了一眼,隨后道:“蕭師兄,你怎么來了?” 蕭逸才淡淡一笑,道:“今日心緒有些不寧,不知怎么又想起恩師昔日的音容笑貌,便來此處看看。”隨后他看了一眼林驚羽,微笑道:“你呢?” 林驚羽沉默了片刻,靜靜地道:“我也想起舊日往事了,何況,在這里我畢竟也待了多年,一段日子沒來,總覺得有些想念?!?/br> 蕭逸才凝視著他,看了一會兒,卻是伸出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然后輕聲道:“我們去看看他們?!?/br>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師兄請隨我來?!?/br> 說著,他轉身走去,背上的斬龍神劍綠芒輕閃,在這片昏暗的大殿中顯得特別醒目,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后緩慢而低沉,回蕩在大殿上,殿外的光透過那些門櫥窗扉的細縫,安靜地透射進來,邁出的腳步,在光暗交錯中不停地走著,就像是穿行在沉默而變幻的光陰中,有一種莫名的傷懷。往事悄然涌上心頭,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掠過。 過了通道,走過黃色帷幕遮擋的大柱,便到了僻靜安寧的偏殿。在殿宇的一角,供奉了一些小的香案犧牲,案上香燭銅爐等物皆全,而在香案之后,卻是一個比外頭大殿要小了許多的靈位,只供奉了兩個靈牌。輕煙細細,悄無聲息地子牌位前飄起。 蕭逸才面上早已是一片肅然,便是林驚羽也是一臉鄭重,兩人走到這香案前,一眼看去,便只見那牌位上分別寫了兩個名字:道玄。 萬劍一。 蕭逸才緩緩向前踏上了一步,目光落在道玄靈牌之上,那一刻,他雙眼中忽地掠過一絲激動,哪怕是以他如今的修行定力也差一點忍耐不住激動,以至于連林驚羽都微感詫異地再一旁看了他一眼。 不過蕭逸才終究還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道袍一掀,在靈牌之前跪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后,低聲道:“師父,弟子逸才,今天來看您了?!?/br> 然后,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對著那香案后沉默的牌位,跪拜磕頭。當他頭顱碰到地面時,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悶響,卻是之前在大殿上時并沒有的。### 走出昏暗的祖師祠堂,殿外的光亮落下,又是滿目的蒼翠之色,一時間倒真的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林驚羽看了一眼站在旁邊若有所思的蕭逸才,道:“師兄,有一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蕭逸才轉過頭來,微微點頭,道:“林師弟,你說吧,此間并無外人,你我大可直言?!?/br> 林驚羽沉吟片刻,道:“道玄師伯仙逝之后,以他老人家的豐功偉績,便是在本門歷代祖師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師兄為何不將師伯的靈位也移到大殿之上,與本門歷代師伯共享香火?” 蕭逸才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在林驚羽面上凝視片刻,卻只見林驚羽面色坦然,似乎并無他意,蕭逸才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為我知道,師父仙去之時,心中仍有心愿未了?!?/br> 林驚羽一怔,道:“什么心愿?” 蕭逸才淡淡道:“昔日師父在時,曾帶我來到此處,當著歷代祖師的靈位,立誓要剿滅魔教,就算他日自己身死道消,也要我繼承其志,為天下蒼生計,成此大愿?!?/br> 林驚羽一時之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蕭逸才淡淡一笑,隨即默默轉身,似那一瞬間又是觸動心懷,臉上神情變幻,向著那一座大殿深深凝視了一眼,那道袍之下的雙手,卻是在無人看到處緩緩緊握。 “逸才不肖,數(shù)十年間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如今只在青云門中掙扎度日……”低低絮語,似地輕聲在自言自語,再往后的,便一點都聽不到了。 如此站立許久,蕭逸才忽然深呼吸一口氣,轉過身來,重展笑顏,道:“我們走吧?!?/br> 林驚羽點了點頭,便陪著他一路向小徑上走去,沒走兩步,蕭逸才便開口說:“林師弟,前些日子你去大竹峰上,可是與張師弟見面之后,提到了昔年萬師叔的舊事,所以今日才過來這里看看的?” 林驚羽默默點頭,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蕭逸才看他的神情,輕嘆一聲,卻是抬頭看著周圍那些高聳的古木大樹,道:“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昔年師父與萬師叔二人,都是天下無雙的絕世人物,若是他們沒有發(fā)生那許多事,并肩攜手,那我青云一門,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輝煌光景?” 林驚羽身姿微微一滯,細想之下,面上不由得也露出向往之色。 那曾經佇立在舊日時光中的兩個身影,盡管歲月流逝,卻仍是掩蓋不了他們的光彩,至今仍令后世子弟,緬懷敬仰,撫今追昔,悵然嘆息。 蕭逸才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似呆了幾分苦澀,轉頭看向林驚羽,道:“林師弟,我有一事想要問你?!?/br> 林驚羽道:“師兄請說。” 蕭逸才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覺得……張師弟其人如何?對青云一門又如何?” 林驚羽身子一震,猛地抬頭,帶了幾分驚愕之意向蕭逸才看去。 林中光亮,落在蕭逸才英俊而成熟的臉上,仿佛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輝。### 大竹峰上。 陽光慵懶地照著這個閑適的山頭,與青云山脈其他山峰比起來,不知何時開始,大竹峰上的氣氛慢慢就變成了這樣一種有些古怪而與眾不同的味道,慵懶安詳中,帶了幾分特別的清靜。 不過這一天,這里的清靜顯然與過往不同,因為大竹峰上最嘈雜的三個喧囂來源,一并在今日回來了。 “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 “啊啊啊……哎喲,死狗!” 小鼎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時,只見大黃背著小灰已經一溜煙跑到遠處守靜堂外,站在門口邊咧嘴,小灰則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像是在嘲笑著自己。 小鼎頓時惱羞成怒起來,正要再度發(fā)力追逐,便只覺得后腦勺被人摸了一下,回頭一看,頓時露出笑容,叫道:“爹?!?/br> 張小凡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拍了拍小鼎身上沾染的塵土,笑道:“時候到了,你快叫諸位師伯過來吃飯?!?/br> “哎?!毙《σ稽c頭,看來對此事是頗為熟稔,笑哈哈地轉身就跑,那邊大黃、小灰也跟著跑了過去,追逐著小鼎一口氣跑到了遠處舊日大竹峰弟子居住的那一排宅院前,片刻后,整個大竹峰的山頭上都響起了小鼎清脆的叫聲:“大仁師伯、大義師伯、大禮師伯、大信師伯、還有那誰誰師伯……吃飯啦!” “哦?!?/br> “哦。” “哦?!?/br> …… 一喋聲的回應中,忽然猛地一個身影跳了出來,一把把小鼎抱起,笑罵道:“臭小子,你叫誰誰師伯,是指哪個,可是我杜必書嗎?” 小鼎哈哈大笑,一把摟住這人的脖子,笑道:“六師伯,你敢跟我打賭不?” 杜必書頓時一驚,卻又情不自禁道:“賭什么?” 小鼎嗤笑一聲,道:“六師伯,我這次絕不占你便宜,就用你那骰子法寶,咱們在地上滾。誰滾的點數(shù)大,這法寶就歸誰?!?/br> 杜必書翻了個白眼,道:“我輸了法寶給你,你輸了給我什么?” 小鼎正色道:“你放心,我輸了就去我爹那里偷一件寶貝給你,絕對是好東西。不過你可不許耍賴皮,滾骰子的時候別用道法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