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了啊……”王宗景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什么，連忙問道，“真人，那小鼎呢，他怎樣了？”

    蕭逸才抬頭看了一眼，隨后又低下頭繼續(xù)寫字，淡淡道：“他已經(jīng)被父母領(lǐng)回大竹峰去了，有一群人搶著照顧他，比你只好不壞，你不用擔(dān)心了?！?/br>
    王宗景臉上一紅，心想倒也的確如此，便閉嘴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蕭逸才仍是低首寫字，看他坐姿挺拔，字跡遠(yuǎn)看著也極是是俊逸，真不負(fù)他名諱中逸才二字。

    王宗景等了一會兒，見蕭逸才并沒有馬上說話的意思，自己干坐著也無聊，便輕輕起身，在這書房里那些書架前方隨意看了起來。這屋中書籍極多，其中最多的乃是道家諸多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黃庭經(jīng)》《南華經(jīng)》《抱樸子》《魏伯陽》《周易參同契》等等，幾乎無所不包。除此之外，亦有眾多旁門雜書，天文地理人物風(fēng)俗，乃至描寫天地萬物奇珍異寶珍禽異獸為主的《神魔志異》數(shù)卷殘篇抄本，亦在其中。

    洋洋大觀，但看那書名卷冊，便又一種陷入書海無邊的感覺。王宗景看得眼花繚亂，心中卻是涌起好奇之心，正是這時，卻是聽到蕭逸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道：“這次異境之行，你做得很好。”

    王宗景趕忙轉(zhuǎn)過身來，只見蕭逸才不知不覺間又寫完了一張紙，再次將之放在身旁，隨后放下手中狼毫筆，揉了揉手腕，目光所及處，那一疊紙厚厚沉沉，卻不知他寫了什么，居然寫了這么多張紙仍未寫完。

    蕭逸才目光閃動，一時也沒有繼續(xù)動筆，沉默了片刻后，卻道：“這次之所以能開辟異境，是因為我在本門禁地幻月洞府中，得到了一件名為‘莽古蜃珠’的奇寶，此寶有變化無窮鬼神莫測之神通，其中最厲害處，便是以強大法力加持后，能夠開辟異境?！?/br>
    王宗景一時有些迷糊，不明白蕭逸才為什么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但他心中對蕭逸才向來是十分尊敬的，便神色恭謹(jǐn)?shù)芈犃讼氯ァ?/br>
    蕭逸才臉色淡淡，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此外，這莽古蜃珠所開辟的異境中，還有陰陽兩面，分為‘實境’和‘虛境’，虛境之中縱然遭遇諸般生死險阻，哪怕為之喪命，也不過是虛影一場，當(dāng)虛境撤去，自然而然人便出來，除了受些輕重傷初外，性命是無憂的。實境則不同，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也尚未完全掌握，那實境究竟是通向何處，只是知道實境中大為兇險，不可輕入，而且若在實境中重傷死亡，那便是真的死去，再也救不活的。”

    王宗景皺起眉頭，聽著聽著，面色卻忽然難看起來，看向蕭逸才，聲音不知怎么有些沙啞，道：“蕭真人，難道，難道我們后來進(jìn)的那地方……”

    蕭逸才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道：“是的，一開始的草原山脈地勢，乃是虛境，但全部人中，只有你和張小鼎二人不知為何進(jìn)到了實境之中。所以我才說，此番你們能夠順利生還，實在是僥幸至極?！?/br>
    王宗景呆若木雞，心中卻是一陣后怕，想起了那實境之中種種詭異莫測，數(shù)次自己和小鼎都是命懸一線，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令人心驚rou跳。

    “所以說，比起那些適中在虛境里搶奪青木令的其他青云試弟子，你們兩人進(jìn)入實境后仍然安然歸來，歷經(jīng)諸多兇險，單以這點來說，此番考驗我覺得你們卻是勝過了其他人的?！笔捯莶趴粗?，緩緩說出了這番話。

    王宗景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不管怎樣，能夠得到掌教真人的肯定，對他來說便是最大的欣喜了。只是蕭逸才沉默了片刻，還是繼續(xù)開口道：“不過當(dāng)初我對你說過的話，你應(yīng)該還記得吧？”

    王宗景面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緩緩低頭，隨即又笑了笑，抬頭道：“是，我記得很清楚，不管這一年我做得如何好，終究是不能在青云試中勝出，正式拜入青云門下的?！?/br>
    蕭逸才此刻已經(jīng)又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寫字，聽到王宗景的話后，他握筆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xù)行云流水一般寫了下去，同時口中道：“你明白就好，當(dāng)初我本意是不想讓你出風(fēng)頭，暗中教你五年，等你學(xué)有所成，再行大事，可是……”

    他說到此處，眉宇間忽然掠過一絲堅毅之色，同時神色里多了一份肅然，抬眼看向站在那里的王宗景，凜然道：“可是如今事情有變，五年之約已然是不成了，我要你所做的事，現(xiàn)在就要開始。”

    王宗景悚然一驚，但只見蕭逸才目光炯炯，直視于自己，同時只聽他道：“我知道這樣確實太過為難于你，看你年紀(jì)幼小卻擔(dān)負(fù)重?fù)?dān)，我亦有所不忍，所以若是你不想去，我絕不逼你，昔日之約，就當(dāng)作廢就是了?！?/br>
    王宗景微微瞇起眼睛，只見蕭逸才臉色從容冷淡，卻并無玩笑之意，心頭微亂，只是過了片刻之后，他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道：“無妨的，只不過是該做的事，提前五年罷了?！?/br>
    蕭逸才目光陡然一閃，似燈火在黑夜中瞬間閃亮，隨后又緩緩低下頭去，奮筆疾書，但眼中掠過的那一絲欣慰欣喜之色，卻終究是掩蓋不住的。

    過了片刻，只聽他忽然又靜靜地道：“既如此，有一件事應(yīng)該是要你馬上去做的?！?/br>
    “哦，是什么？”

    “我要你去替我殺一個人，這個人本來應(yīng)該五年之后才讓你去殺他，但是五年之約既罷，便就是現(xiàn)在吧。”

    王宗景慢慢抬起頭來，眼睛在有些陰暗的燈火之外的角落中顯得很亮、很亮，片刻之后，他忽然又笑了笑，重重點頭，道：“好啊?！?/br>
    數(shù)日之后，青云別院中。

    絕大多數(shù)參加異境之行的青云試弟子都已經(jīng)回到了青云別院，正如蕭逸才對王宗景所說的，在虛境之中冒險的所有弟子，雖然因為意外有被那些奇異怪獸攻擊的，但直到最后異境關(guān)閉后，并無一人真正死亡，雖然多有些受傷者，但對于青云門來說并不算什么難事，倒是有極少數(shù)的一些人，心志軟弱，卻是被那些可怕的妖獸給嚇得太厲害了，直到出來后仍然有些神志不清，卻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不過像這般心志太過薄弱的人，本身也不適合修煉道法，自然也沒多少人去關(guān)注了。

    而在異境之行期間，似乎有傳聞在無人的青云別院中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件意外，但具體是什么，青云門卻是諱莫如深，這些青云試弟子最多也就是聽了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流言蜚語，距離事情真相差得太多，隨著時間過去，也就沒人在意了。

    乙道廿三院中，火字房內(nèi)。

    已經(jīng)大好的王宗景坐在床上，看著站在身旁的jiejie王細(xì)雨，頗有幾分無奈地道：“jiejie，我真的已經(jīng)沒事了，你實在不信的話，我現(xiàn)在就出去找一棵大樹爬上去給你看看好吧？”

    王細(xì)雨瞪了他一眼，搖頭道：“別啰嗦了，這一次總歸是受了傷，多休息幾日對你總有好處的?！?/br>
    王宗景笑了笑，往后一坐，道：“好吧，好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王細(xì)雨聞言，總算是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強笑了笑，慢慢也在他床沿邊坐下了。

    王宗景心中奇怪，仔細(xì)打量了一下王細(xì)雨，只見她臉色略見蒼白，雙眼神采黯淡，看著頗有幾分憔悴之意，就連眼下都有幾分淡淡微紅，似乎才剛剛哭過，只是她細(xì)心打理過，不認(rèn)真看是看不出來的。

    既然看出來的，王宗景心中便是一緊，不敢再多嘴玩笑，悄悄坐到王細(xì)雨身邊，輕聲道：“jiejie，我看你模樣有些不大好啊，出什么事了嗎？”

    王細(xì)雨微微垂首，默然良久，眼中掠過一絲傷懷之色，卻是沒有再多說什么，輕輕站起，道：“小弟，今日山上還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你就在這青云別院中好好養(yǎng)傷，知道了嗎？”

    王宗景“哦”了一聲，雖然心中奇怪，但看著王細(xì)雨一副憔悴的模樣也不敢多問，便起身要送王細(xì)雨出去，走到門口后，王細(xì)雨便說什么也不肯讓他出門了，只叫他回去，王宗景無奈，只能回房去了。”

    走出廿三院的院門，外面平坦的大道上來來往往走著許多年輕的青云試弟子，王細(xì)雨默默地走下臺階，一陣微風(fēng)輕輕吹來，溫柔地拂動她的發(fā)梢。她所有所思，緩緩抬頭望向這青云別院的某一個方向，重重庭院擋住了她的視線，可是她卻好像目光穿透過去，看到了那個濺血的小院。

    心頭一痛。

    她以手撫心，稍許后她慢慢地攤開手掌，只見在那白皙的掌心中，悄然平放著一個染血的小小紙燈。

    微風(fēng)中，紙燈輕擺，似乎正向她緩緩招手一般。

    王細(xì)雨忽地眼眶一紅，一滴晶瑩的淚珠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廿三院里，火字房中。

    王宗景安靜耐心等了很久，直到他肯定jiejie王細(xì)雨必定已經(jīng)離開青云別院后，才起身走到放在墻角的那個衣柜邊，打開抽屜，把手伸到最深處摸索了一會兒，等到手臂縮回的時候，手掌中已經(jīng)多了一柄短劍，正是當(dāng)日那柄奇異的蒼白骨劍。他凝視著這柄顏色蒼白的奇異短劍片刻，然后將它細(xì)心地藏于懷中，用衣服遮蓋好，隨后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庭院里柳枝輕輕，隨風(fēng)輕擺，陽光溫暖地灑落下來，已經(jīng)是午后時分了，看來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院子中其他的屋子里，小鼎自從異境之行后便一直沒有回到青云別院，或許是他爹娘想在大竹峰上多留他住幾日吧，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木字房一直是空著的。仇雕泗所住的金字房，仍然和平日一樣門窗緊閉，不過聽說這一次異境之中，他雖然并不屬于最出色的幾個青云試弟子派系，但居然也搶奪到一面青木令，表現(xiàn)應(yīng)該算是相當(dāng)不錯了。

    土字房里，門關(guān)著，但窗戶半開，只是南山卻不在屋里，不曉得去了何處，但這些日子以來，南山在別院中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或許是去找他們了吧。

    最后，只有水字房那邊，蘇文清依然像平日最喜歡的那樣，倚著窗扉，手持書卷，安靜地讀著書。聽到腳步聲傳來，她抬起了頭，看向王宗景，隨后露出輕輕溫和的笑容，道：“王公子，你這是要出去嗎？”

    王宗景笑了笑，道：“是啊?！彪S后他頓了一下，又微笑道，“對了，一直都沒機會恭喜你，這次一共得了五面青木令，真是可喜可賀?！?/br>
    五面青木令在手，按照當(dāng)日蕭逸才當(dāng)眾公開的說法，蘇文清已然可以直接挑選一位青云長老拜入門下了。

    蘇文清微微一笑，面上卻沒有太多喜形于色的表情，而且看上去她似在小心斟酌語句，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一無所獲的王宗景：“王公子，這一次異境之行也不是最后的決斷，就算此次沒拿到青木令，或許將來一樣會有機會的，畢竟還有那么多人都空手而回?！?/br>
    王宗景看著她那張美麗溫柔的面龐，沒來由地心中一暖，哈哈一笑，道：“我明白的，多謝蘇姑娘?；匾姲??！?/br>
    說罷，向她招了招手，走出了庭院。蘇文清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背影之上，默然無語，片刻之后，輕嘆一聲，還是又轉(zhuǎn)回自己手中的書卷上去了。

    王宗景走出廿三庭院，順著大路向青云別院的大門走去，一路無事，看著人來人往，他平凡得就像人群里看不起眼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安然走過那些路，出了大門，信步向外走去。別院之外的人相對就少了許多，等他走到了那條林中小徑的某個僻靜處時，周圍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是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卻早已站在那里，背身而立，手中提著一個籃子，蓋著竹編小蓋，也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

    王宗景走路過去，叫了一聲：“明陽前輩，我來了?！?/br>
    那人轉(zhuǎn)身，微笑，正是明陽道人，看著王宗景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來你確實是大好了，精神不錯啊。”

    王宗景笑而不語，目光在他手邊那個籃子上瞄了一眼，明陽道人微笑著將竹籃提起，道：“按你前頭交待的，都已經(jīng)買好了?！?/br>
    王宗景點了點頭，神色恭謹(jǐn)，道：“多謝前輩?！?/br>
    明陽道人微笑搖頭，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茨銣?zhǔn)備得差不多看了吧，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好啊，我們走?！?/br>
    青云山下，遠(yuǎn)處密林。

    秦?zé)o炎灰衣長袖，負(fù)手而立，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那片雄偉挺立的巍峨山峰，面色沉郁，似有重重心事凝于眉間，默然沉思。

    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聲，鵝黃衣裳閃動，金瓶兒悄然走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青云山，隨后淡淡道：“怎么，還舍不得嗎？”

    秦?zé)o炎面無表情，一眼不發(fā)。

    金瓶兒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只自顧自地道：“這幾日你冥思苦想，終究還是將門內(nèi)所有人手勢力都撤離青云山，看來是死了剿滅青云的心思了？”

    秦?zé)o炎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金瓶兒的話一下子刺激到了他的心底最深處，臉上也掠過一絲青氣，不過隨后他還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緩緩道：“是**之過急，也小看了青云門。如今青云門中數(shù)大長老天賦極強，道行皆高，俱不在你我之下，年輕一輩中英才已顯，后繼有人，已是中興之象，根基已固了。更何況還有那鬼厲隱身于此，那日見他殺白骨，如牛刀斬雞，一身道行，委實可畏可怖，已非我等可敵。若是再加上青云鎮(zhèn)山至寶誅仙古劍，放眼天下，卻是何人能敵？”

    他狠狠咬了咬牙，長嘆一聲，眼中盡是深恨之色，緩緩道：“如今之計，倉促之間欲滅青云，已如癡人說夢一般，然天下之事豈有絕對，不過是從長計議罷了。來日方長，我撤去門眾，遠(yuǎn)離青云，卻撒遍天下九州，暗中培植實力，再兼蠻荒圣殿或有機緣，重開冥淵的話，未必便不能與那誅仙劍陣一戰(zhàn)。”

    他長嘆了一口氣，毅然道：“總而言之，我在暗，他在明，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傆幸蝗?，要將這青云門連根拔起，以祭奠我圣教數(shù)千年來無數(shù)先輩英靈！”

    金瓶兒在一旁聽著秦?zé)o炎的話語，微微動容，但她素來也是心志堅忍之輩，哪里會為這句話便改易心意，當(dāng)下輕笑一聲，卻是轉(zhuǎn)身走到秦?zé)o炎身前，仔細(xì)看看了看他，微笑道：“你剛才說了這么多，以我看來，你心中最大的禍害敵手，還是那位‘血公子’吧？”

    秦?zé)o炎身子大震，忍不住踏出一步，雙眼絲絲盯住金瓶兒，急道：“什么？”

    金瓶兒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在秦?zé)o炎面前一晃，淡淡道：“這法子便寫在這信中了?！?/br>
    秦?zé)o炎目光一閃，手臂如電，一下子已然抓上了這信封一頭，誰知信紙一僵，卻是另一頭仍被金瓶兒抓住了，不肯給他。秦?zé)o炎瞳孔微縮，抬眼看去，只見金瓶兒淡淡道：“拿‘火凰炎玉’來換?！?/br>
    秦?zé)o炎眉頭一皺，默然良久，方才沉聲道：“我已跟你說過，‘火凰炎玉’并非在我手上，我只是知曉它所在何處而已。并且那地方艱險莫測，你一人決然無法取得，必須要由我助你一臂之力，方有幾分希望。”

    金瓶兒冷哼一聲，抓著手中信封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冷冷道：“你且先說就是，若實在不行，我自然會如前一般助你?！?/br>
    秦?zé)o炎臉上神情轉(zhuǎn)換，片刻之后也是當(dāng)機立斷，斷然道：“好。”說罷，他踏前一步，在金瓶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金瓶兒臉上先有喜色，隨即身子一震，秀眉皺起，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冷地看了秦?zé)o炎一眼，道：“此話當(dāng)真。”

    秦?zé)o炎淡淡道：“魔神在上，秦?zé)o炎若出虛言，便叫我受盡人生七苦，死入冥淵，一生不可重興萬毒?！?/br>
    金瓶兒臉色微變，知道秦?zé)o炎剛才所說之誓，實已是圣教之中最毒的毒誓，至于一生不可重興萬毒，更是他一生心之所系，比他性命還重要之事，更是不可能拿來開玩笑的。她默然輕嘆，卻是緩緩松開了手指，任那信封被秦?zé)o炎取去，低聲道：“想不到，竟然會在那個地方……”

    說罷，緩緩垂首，自顧自走了。

    秦?zé)o炎目送她離開，嘴角緩緩浮起一絲冷笑，隨后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頓時目光變得火熱起來，或許他平日與金瓶兒不算平和，但兩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輕易不打誑語，這信封中金瓶兒既然敢以如此大事相問，只怕真的變是一條出人意料的妙計。

    究竟是什么樣的奇計，竟然能除去那道法可畏可怖幾乎無法力敵的張小凡？

    當(dāng)下伸手一撕，扯去封條抽出信封，秦?zé)o炎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看，忽地一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信紙上，只是用娟秀好看的字跡，簡簡單單地寫了兩個字：碧瑤。

    騰云駕霧，仙劍飛馳，明陽道人帶著王宗景御劍穿空，躍過原野，來到了距離青云門百里之外的孫家莊外，落到了那個埋著孫老頭一家三口人的小山上。

    許久未來，墳塋上已是野草叢生，明陽道人將手中竹籃交給王宗景，然后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地看著遠(yuǎn)方那片山腳下的村莊。王宗景提著竹籃，站在幾乎湮沒于雜草叢生的小小墳塋前，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fā)，沉默良久。

    當(dāng)日匆忙，連墳頭也做得粗糙無比，或許每個人死去之后，都只剩下一抔黃土罷了，只是看到這雜草叢生的景象，仍是不由得讓人心中生出幾分凄涼。他放下竹籃，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開始拔出野草。

    草根脫土而出，一根根被拔起，鼓起的墳頭漸漸露了出來，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王宗景才將這周圍清理干凈，然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將那只竹籃隨意地放在連墓碑都不見的墳塋前，又從里面取出了紙錢香燭，在墳塋前緩緩燒了。火光照亮他的臉龐，他安靜地看著最后一縷火焰熄滅之后，才慢慢站起身子，返身走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明陽道人身邊，跟他一起眺望了一眼山下的村莊。

    隨后，他忽然笑了一聲。

    明陽道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衣襟上還有剛才清理墳頭所沾染上的土漬，但王宗景卻笑得很開朗的樣子，忍不住便問道：“你笑什么？”

    王宗景慢慢從懷中拿出那把看上去有些奇怪但顯然不能算是神兵利器的蒼白骨劍，手指在劍身上輕輕滑過，笑了笑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幾個月前你在那大門前攔住我不讓我殺人，幾個月后同樣一個地方，同樣的你，卻是帶著我來殺同一個人?！彼χD(zhuǎn)頭向明陽道人看去，眼中有些奇怪的情緒，道：“你說好笑不好笑？”

    明陽道人的目光在他手中那柄蒼白骨劍上停留了片刻，隨后落在他的臉上，淡淡地道：“不好笑。”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默然，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道：“是啊，其實一點也不好笑。”明陽道人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準(zhǔn)備現(xiàn)在就去殺那孫積善嗎？”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不，等到天黑吧，天色黑了，我把握大些?！彼D(zhuǎn)頭看了明陽道人，道：“蕭真人對我說過，做事情一定要明白兩個字，一是要忍，二是能等?！?/br>
    他的目光慢慢地飄向山下那寧靜的村子，靜靜地道：“我想，我可以等的?！辈贿^，說到這，他帶了幾分歉意看向明陽道人，道：“只是也要麻煩前輩你陪我一起等了?！?/br>
    明陽道人聽著他的，面色一直肅然，此刻緩緩搖了搖頭，道：“無妨，你能等下去，我便陪你就是了。”

    王宗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干脆就坐在這小山坡上，仰首躺下，開始閉目養(yǎng)神了，明陽道人也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了下來，不時回頭看那安靜的少年一眼，眼神中偶爾會閃過復(fù)雜難明的神色。

    從下午，到晚上。

    從日頭西沉，到星光閃爍，

    這中間有多少云朵飄過，有多少風(fēng)兒吹過。

    明陽道人安靜地坐在這山坡上，靠著一顆歪脖子老松，靜靜地看日落星起，看云走云散，任憑吹在面上的暖風(fēng)，慢慢變成了清冷的晚風(fēng)。他忽然間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人生一幕大戲，開場、唱響、高潮、落幕。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