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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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文遠(yuǎn)長身立于馬下,乍一看,蘇嫣險些有些認(rèn)不出來。 這還是記憶中那儀容俊逸的男子么?如今他膚色微深,眉峰緊鎖,唇邊還有隱隱的青色胡茬,只是一身鎧甲锃亮,如同夜梟的眼。 寧文遠(yuǎn)伸出手,舉起一枚黑色布囊,聲音蒼啞,“嫣兒,這是翼安王的頭顱,我終于替芷兒報仇了?!?/br> 蘇嫣接過來,撲鼻的血腥味襲來,“走罷,一起送到她墓前。” 蘇芷的墳?zāi)共⒉宦≈?,就是一方低低矮矮的土丘,周圍種上了她最喜歡的羅曼草。 蘇嫣走近了,立在墳前的石碑上,是寧文遠(yuǎn)的字跡,吾妻蘇芷。 而后,再無其他。 堂堂將軍夫人,現(xiàn)下,卻如野骨一般埋葬在這荒無人煙的塞外,凄凄落落。 “京中來信,皇上病危,師傅亦病倒,我們要盡快趕回去。”寧文遠(yuǎn)親手將那顆人頭,焚燒在蘇芷的墓前。 蘇嫣道,“是該回去了,小妹的遺骨可要帶回去?” 寧文遠(yuǎn)呆立片刻,搖頭,“她不喜歡京中繁華,就留在這里罷。能與日月星辰為伴,不必再受紅塵紛擾。” 蘇嫣淺淺地說了一聲“好”。 車馬蕭蕭而去,小墳前的祭火緩緩隨風(fēng)而滅。 行程一刻也未耽擱,四個晝夜,便已抵達(dá)京城。 就在撫遠(yuǎn)將軍班師回京時,長樂王部亦是舉兵背上皇城。 蘇嫣站在蘇府門外時,已是深夜子時。 她仰頭,猶記得七年前第一次來到這里,也是如此,好像一切都未曾改變。 只是,開門的卻是垂垂老矣的管家,沒有父親厲聲喚她到書房去問話,沒有蘇芷蹦跳著迎上來,問東問西。 老管家看到蘇嫣和寧文遠(yuǎn)同時站在門外,先是愣了片刻,隨即連忙顫抖著身子沖院里高呼,“大小姐回來了,回來了…快通知老爺!” 一時仆從婢子盡數(shù)趕過來,將蘇嫣圍著,往正廳而去。 趙氏最先趕出來,連衣衫都未來及換上,一襲絲緞睡袍,上前就將蘇嫣緊緊摟在懷里,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淌,許久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師母,師傅在哪里?”寧文遠(yuǎn)已近哽咽,趙氏看了看他,抹去眼淚,指了指臥房,“老爺他重病不能起,我?guī)銈冞^去?!?/br> 接連兩個女兒出事,蘇復(fù)內(nèi)外夾擊之下,身體決堤般地衰退下去,已經(jīng)在病榻上躺了半月之久。 蘇嫣路過回廊時,卻看到了多年不見的周氏,蘇芷的母親。 她就呆呆站在墻角轉(zhuǎn)彎處,一瞬不瞬地望過來。 蘇嫣轉(zhuǎn)頭,徑直入了臥房。 蘇復(fù)睜開眼,見是大女兒回來了,趙氏在一旁喜極而泣,幾番下來,才真正確定女兒無事。 只見他艱難地起身,行了個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 這一句話,蘇嫣登時就流了淚,“是女兒不孝。” 蘇復(fù)卻擺擺手,“皇上一直記掛著你,趕快入宮罷,再晚些,只怕是…” 后面的話沒再說出。 太子九歲,已經(jīng)在三位輔政大臣的輔佐下,獨(dú)領(lǐng)朝政。 皇上退居寢宮養(yǎng)病,不再過問政事,如今只差遺詔,太子便能名正言順地登臨帝位。 如幽魂一般行走在紫荊宮道上,周圍分明是熟悉的一切,但蘇嫣卻覺得陌生無比。 遠(yuǎn)遠(yuǎn)地,就瞧見漪瀾宮內(nèi)燈火通明。 數(shù)丈的路,卻好似很長很長。 蘭若和桑榆早已聞訊,點(diǎn)了宮燈站在宮外等候。 蘭若最先跑上來,握住蘇嫣的手,泣不成音。 仍是桑榆過來,甕聲甕氣喊了聲,“娘娘進(jìn)去罷,陛下還在等您?!?/br> 蘇嫣點(diǎn)點(diǎn)頭,竟不知道該說些甚么。 殿中陳設(shè)沒有絲毫改變,就像她當(dāng)晚出門時的一樣。 聽到有腳步聲過來,內(nèi)室里飄來一道低啞而的聲音,“嫣兒,你終于回來了?!?/br> 榻上之人,形銷骨立,兩鬢斑白,若不是親眼所見,蘇嫣絕不會相信,他就是那個曾經(jīng)天高海闊、翻云覆雨的段昭凌。 “臣妾回來了。” 她伸出手,段昭凌便摸索著一把握住,將她拉進(jìn)了些,“朕早就說過,你不會有事的。” 蘇嫣一直錯恨了他兩世,但如今真相大白之后,望著這個曾經(jīng)讓自己深愛不移的男人,她只覺得胸中似萬丈波濤,卻不知從何說起。 蘇嫣離近處凝視著他,段昭凌撫上她的臉容,一寸一寸撫摸著。 蘇嫣沒有反抗,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復(fù)昔日神采,十分迷蒙。 她大驚,回頭看向玉珂。 “陛下自開春以來,視力漸漸不濟(jì),如今只能看到一尺以內(nèi)的事物…” 110 淑妃趙氏當(dāng)晚便往漪瀾宮去,拉著蘇嫣許久不言,直到后來蘇嫣一番安撫,總算是放下心來。 她將鳳印寶冊一并帶了來,交到蘇嫣手中,只道,“我力能不濟(jì),勉強(qiáng)替你代理一年,已是極限,如今你回來了,我也不再用但這份心思,倒是輕松。” 蘇嫣見她言語間云淡風(fēng)輕,心知她的這位表姐并非所言的能力不濟(jì),相反,她卻是后宮中難得的清醒明白人,有大智慧卻從不外露??此齻兌返媚闼牢一睿ㄓ凶约褐蒙硎峦?,膝下育有兩位帝姬,一位皇子,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是蠢笨之人? 是以,蘇嫣并未推辭,只是接過去,交給桑榆放好,而后岔開了話題,“表姐一人過來,改日我正要往永華宮去,探探靖楨的?!?/br> 一提到兒子,淑妃自是神色柔柔,想她二十六歲得子,已不算年輕。 姐妹兩人說了一會兒,眼見蘇嫣乏了,加之還要照料皇上,淑妃遂沒多留,臨走前,蘭若取來早已備好的大禮,教紅菱帶回永華宮。 上巳節(jié)后,嫣貴妃病體康復(fù),恢復(fù)后宮請安。 自一年前她閉關(guān)養(yǎng)病,皇上龍體違和后,所有妃嬪皆未再見過蘇嫣。 今日看她高坐鳳榻之上,風(fēng)采依舊,倒是才相信外界所傳她逃遁出宮的消息自是假的。 淑妃、賢妃二位這段時日同掌后宮,磨合出幾分情誼來。 那賢妃本就是書香門第,素不參與爭斗,從前沒有機(jī)會同淑妃親近,這機(jī)緣巧合之下,兩人竟合作出了默契來,如今交情甚好,常在一處走動。 而后德妃、楚小儀、周采女、甄選侍等按品階依次落座。 蘇嫣不動聲色,見唯有蘭昭儀遲遲未至,又想起淑妃前日曾言,那蘭昭儀如今地位尊貴,仗著乃二皇子生母、父親又是輔政大臣,很是高調(diào)。 正想著,就聽宮人稟報,“蘭昭儀到?!?/br> 蘇嫣倒是無甚表情,卻見下座各位神情上多少有一絲不同。 掀起眼簾,但見水紅色宮裝的蘭昭儀翩然而至,頭上玉步搖曳曳生輝,腰間羅帶緊束,環(huán)佩叮當(dāng)。 見到蘇嫣后,眼神里明顯有些許不滿,但并未表現(xiàn)完全,淺淺行了個禮,“貴妃娘娘幽居許久,臣妾昨兒還以為是宮人們誤傳呢,是以照料了靖言好一會兒,才姍姍來遲,娘娘莫怪。” 這一席話看似尊敬,實(shí)則明指蘇嫣養(yǎng)病怠慢后宮事務(wù),暗指她沒有皇脈,靖文再好,也不是她親身所出。 若她不說這番話,蘇嫣心中原本還打算晚一些對她下手,可今日一見,只怕已經(jīng)縱了她太久,是該讓她從妄自尊大中清醒的時候了。 “坐吧,免禮?!碧K嫣微微揮袖,蘭昭儀見嫣貴妃如此客氣,以為當(dāng)真是對自己有所懼誕,遂更是目中無人,徑直就挨了賢妃坐下,竟與德妃同位。 心下暗自盤算,皇上久病,雖立有太子靖文,但畢竟未立遺詔,將來鹿死誰手,一切未定,且自己父親如今權(quán)勢鼎盛,又為輔政大臣,近水樓臺,形勢大大有利。 思量間,坐上嫣貴妃說了些甚么,她倒沒聽進(jìn)去。忽然就聽她喚道自己的名字,這才微微點(diǎn)頭示意。 “如今皇上病體稍有好轉(zhuǎn),各宮姐妹們該多盡些心力侍奉,蘭昭儀雖是國色天姿,這個時候,也不必如此花枝招展,且紅色為一品宮妃正色,現(xiàn)下并非宮宴節(jié)氣,穿在身上大為不妥?!?/br> 蘭昭儀面有不屑,“貴妃娘娘教訓(xùn)的是?!?/br> 蘇嫣點(diǎn)頭,“那請安過后就快些換掉,下次再教本宮看到,直接按宮規(guī)論處?!?/br> 蘭昭儀更是不耐煩,只別過臉去。 “皇上雖宿在漪瀾宮,但本宮平日處理內(nèi)務(wù),恐顧之不及,遂特地擬了一份侍疾名單,被選中之人,一人一日,輪流照看皇上?!?/br> 淑妃帶頭應(yīng)下,“還請娘娘宣讀?!?/br> 依次為淑妃、賢妃、德妃、楚小儀、周采女。 而蘭昭儀和甄選侍并未在列。 蘭昭儀聽罷,登時就變了臉色,“陛下平素最愛聽臣妾撫琴,為何沒有臣妾?” 蘇嫣雙眸一凝,“蘭昭儀膝下二皇子尚幼,你還是安心養(yǎng)育靖言為要,皇上這里自有本宮擔(dān)待?!?/br> 蘭昭儀欲再辯駁,但聽蘇嫣接著開口,“甄選侍日后不必參與請安,回宮中閉門思過,非本宮召見,不得擅出。本宮這會子乏了,姐妹們散罷?!?/br> 那蘭昭儀臉色清清白白,拂袖而去。 之所以要安排侍疾,并非她照料不來皇上,不過是引一個借口,她要騰出時間,輔佐靖文處理朝政。 雖不愿效仿前朝太后垂簾聽政,但她仍是居于太子書房,每每下朝,便會親自將重要的折子梳理一遍,若靖文有處置不妥的地方,她會委婉地提出、修正。 不多月,嫣貴妃代理朝政一事不脛而走,在朝堂上傳開。 以輔政大臣上官道為首,群臣聯(lián)名上奏,要稟報皇上。 蘇嫣聽到消息時,只是抬了抬頭,繼續(xù)翻閱奏折,“想是那蘭昭儀坐不住了,本宮正愁尋不到理由打發(fā)上官道,如今自己送上門來了,倒要謝謝他?!?/br> 上官道等人跪在漪瀾宮寢殿,聲淚俱下,痛陳嫣貴妃罪狀,首當(dāng)其沖便是后宮干政,其罪當(dāng)誅。 蘇嫣款款而至,立在人前,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幾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鑒,真教本宮動容。” 不一會兒,王忠明頒來手諭,“太子靖文尚且年幼,朕特命其母貴妃蘇氏照拂其日常,群臣不得有異議,當(dāng)竭力扶持。” 上官道一愣,左右而顧,本是趁蘇復(fù)養(yǎng)病不能來朝,想借此彈劾嫣貴妃而替女兒除去絆腳石,不料皇上卻是非不分,竟是公然支持她干預(yù)朝政! “微臣要面見皇上,否則便長跪不起?!鄙瞎俚廊圆凰佬?,想是蘇氏趁機(jī)聯(lián)合宦臣作亂。 僵持中,內(nèi)室響起腳步聲來,蘇嫣連忙上前攙扶。 一襲淡黃色龍紋寢衣的皇上緩緩出來,“朕的圣旨已下,各位愛卿可還有何非議?”